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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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亲自为静王选了彪烈将军府的孙女为静王妃, 那女孩子名唤孔春吉,刚刚十七岁,之前本要议亲,只是因府内老将军过身,所以守了两年孝,听生得美貌,性情贤淑温和。

    七宝听这消息, 心中竟更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是她原先因为赌气不肯跟周蘋相见,这会儿却也拉不下脸来去见她。

    于是天天除去到老太太跟前请安, 便只在暖香楼里看书练字, 偶尔学些刺绣功夫,一并连周绮那里都不肯过去。

    倒是周绮时常地过来找她, 话解闷, 一如往常。

    在这段时间内,张府也早跟威国公府合过八字,送了聘礼。

    在送聘之前,两家又择选吉期, 这件事却是有些为难。

    因为明年八月要办三公子周承沐的婚事,又加上静王府的日期要提前, 所以这件选在五月, 而四姑娘周蘋反而靠后了,定在来年的腊月里。

    只是在张家看来, 张制锦年纪毕竟也不了, 虽然也想及早成亲, 但毕竟七宝是国公府内最的,且承沐跟周蘋的日期是早定了的,不能随便更改。

    最要紧的是,七宝过了年才十六,老太太也不想她这么早出嫁,所以两府商议过后,便仍是选在后年她十七岁的时候成亲。

    这些儿女姻缘之事,在大雪来临之前终于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将近年下事务繁杂,再加上这几件亲事上的来往账目等,苗夫人也有吃力不胜之感。

    幸而还有周蘋从旁帮手,犹如救星一般。苗夫人见她处事果决精明,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理事,入夜近子时才能安歇,忙的消瘦了许多,苗夫人心中便越发怜惜喜爱她。

    这天对了几处账目,苗夫人跟周蘋商议起年下安排使用的东西,以及来年后给周承沐迎亲的详细事项。

    了半天,夜深了,有森冷的寒气从窗外透了进来。

    苗夫人了一声冷,丫头忙进来掀起铜罩拨火加炭,又送了两碗人参汤进来。

    苗夫人喝了两口,才觉着身上又暖了些,因对周蘋道:“你也多喝一些,近来劳神劳力的,看你比先前都清瘦了。”

    周蘋笑道:“是太太疼惜我罢了,其实锦衣玉食的,何曾瘦了。”

    苗夫人叹道:“也该我多疼惜你些,可知多亏了有你,不然的话,就光是承沐跟叶府的事,七宝跟张府的来往,这两件杂乱起来,我就不知如何应对了。”

    周蘋道:“我别的不能,若是能在这些上面略帮上太太一点子,自然是好的。也不枉费太太从儿把我养大的苦劳。”

    苗夫人听了这话,很是感动,便把汤碗放下,道:“你虽不是我生的,但在我眼里,却如同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唉,想到明年你也要离开府里了,我每每念着,总觉着不自在,就像是要缺了左膀右臂。”

    周蘋见苗夫人眼圈微红,便起身走到她身边:“太太……太太对我的好,我心里是知道的。”

    苗夫人笑了笑,叫她坐在旁边,道:“只是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觉着静王府这件事,到底怎么样?”

    周蘋一怔不答。

    苗夫人量着她的脸色,又轻声地道:“你只管就是了,倘若你、有什么不受用,咱们少不得再去求一求娘娘,兴许……”

    苗夫人话没完,周蘋已忙道:“太太!这万万使不得。”

    望着苗夫人的双眼,周蘋道:“我只恨我不是太太亲生的,不过太太对我视若己出,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毕竟顶着庶出的名儿,之前多靠着太太的疼惜,才能定给了永宁侯……只是跟他缘分浅薄,如今虽然是侧室,但那是王府,岂有我挑拣的道理?只有我感恩的份儿呢。”

    苗夫人微微点头,周蘋又道:“起来大姐姐在宫内,也是不易,要事事周旋留心。而且此事竟是圣上亲自过问的。太太千万别跟大姐姐什么,免得她更加为难。而且我平心而论,能进王府,不管怎么样,这门亲事对我来也已经是极不错的归宿了。”

    苗夫人将她肩头揽住,道:“我的儿,难为你想的这样明白。只是我担心将来……跟那位未来的王妃相处,毕竟怕你为难……”

    周蘋靠在她的肩头,微笑道:“太太不必担心,不管是什么人我都能跟她相处,也会相处的很好,绝不会为难半分。”

    苗夫人看着她笃定自信的神色,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不禁叹道:“好孩子,你的懂事聪慧,实在令人可心,你也是向来是叫人最放心的一个了。不像是七宝那丫头……真真的不管把她送到哪里去,都让人牵肠挂肚的。”

    周蘋才也笑道:“太太也不用为七宝多忧心,那位张侍郎,看着像是对七宝真心实意的。更何况句远的话,将来,四妹妹在康王府里,我若在静王府里,彼此都会有些照应,也断断不会让七宝受丁点儿委屈的。”

    苗夫人微微震动,感动的眼睛湿润,定睛看周蘋道:“难得你给那呆丫头把这些都想好了。可我听,自永宁侯解除婚约后,那丫头就跟你疏远了?赶明儿我骂她一顿,让她跟你道歉。”

    周蘋忙又劝道:“太太别为难七宝,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可知她也不是真心恼我,只是孩子脾气,等她自个儿回心转意了,一切就都好了。太太当我是亲女儿,我跟七宝自也毫无芥蒂,亲姊妹一样,别她不是真心恼我,就算是真心恼我,我做姐姐的,对她的疼惜爱顾也从不会变的。”

    苗夫人很是感慨,把周蘋搂在怀中:“我的儿,幸亏是你!”

    ***

    眼见大雪将至,城外苗舅舅又来了一趟,原来是苗家的老夫人病倒了,想念外孙女儿,想请七宝过去住上两天。

    谢家老夫人本舍不得,可也不忍让老人家失望,便答应了让她去住两日,陪陪老人家再回来。

    跟着苗舅舅来的仍是苗盛,在从老太太上房退出后,苗盛偷偷地问七宝:“表姐,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叫做……”

    七宝见他提起这节,忙拉着他走开,回到暖香楼里才悄悄地:“在外头千万别提那件事,更别对人家我带你去过新荷楼。”

    苗盛先是点头,然后又有些失魂落魄的:“那个……真的是新荷楼?”

    七宝见他脸色异样,便问:“怎么了?”

    苗盛低着头道:“我、我听新荷楼有一个很出名的……玉、姑娘,之前不知去了哪里,我原本盼着别是咱们去过的哪家。”

    七宝眨眨眼道:“这京内的新荷楼只有一座,玉姑娘也只有一个,自然是她了。你干吗盼着别是她呢?她又没受什么苦楚。”

    苗盛道:“没受苦?表姐知道她去了哪里?”

    七宝咳嗽了声,这才声跟他道:“据我所知,玉姑娘大概是进了静王府了。”

    苗盛瞪大了双眼:“真的?”

    七宝:“我只是听三哥哥提过,到底怎么样,却不清楚。”

    七宝完,看着苗盛失落的模样,诧异地问:“你好像很关心这玉姑娘?”

    苗盛低着头不做声,七宝突然想起上次他在新荷楼喝的那副神魂颠倒的模样,忙问:“你总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苗盛的脸上早就红了一片。

    七宝见状就知道自己多半是中了,只是……苗盛这子,比自己还,居然就知道喜欢人了?

    而且他喜欢的竟还是玉笙寒,这可注定是“有始无终”的,毕竟玉笙寒是静王殿下的心上人,怎么会容他人染指,再,玉笙寒那种女子什么男人没见过,自然更加不会看上苗盛这样半大的孩子。

    七宝又觉着惊讶,又有些同情,还隐隐地有几分好笑,便:“阿盛,你不要惦记她啦,你跟玉姑娘本不是一类人,就算她不去静王府、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她也不是咱们能亲近的。”

    苗盛闻听,头越发低了几寸。

    七宝很少遇到比自己的,又见苗盛这样沮丧,她便抬手轻轻拍他的肩头,做老练状,沉声:“别伤心啦,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

    这次苗盛却摇了摇头。

    七宝微怔,只听苗盛道:“表姐,没有女孩子比玉姑娘更好的了。”

    七宝看他一本正经地,忍不住嗤地笑道:“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些了!”

    苗盛见她不以为然,委屈的眼中带泪。七宝才忙又道:“好好好,我不了。你快告诉我,外祖母的身子怎么样了?”

    因七宝很少离开国公府,谢老夫人毕竟不放心,一再叮嘱苗夫人让给七宝多带两件大毛衣裳,到了地方还要好生照顾她。

    除此之外,又叫大公子承吉亲自护送他们一行出城。送到庄子上后再回来。

    腊月里寒风凛冽,出了城后北风更大,连车都走的慢了。

    从早上,日色就一直半阴不阳的,这会儿将近中午,那日头高高地在云层之后,厚厚地彤云把最后一丝暖意都挡的严严实实的。

    周承吉抬头看看天色,对苗舅舅道:“这天阴阴的,看着倒像是要下雪。”

    苗舅舅道:“至少还得走一个半时辰呢。前方还有一段山路,如果下了雪,路滑就更难走了。”

    承吉便催促随从们,命快马加鞭往前急赶。

    果真给苗舅舅中了,马车将要走过山道的时候,一阵风卷着雪花落了下来,很快地上就雪白了一层。

    大家悬着心过了山道,回头看时,山路上已经给雪覆盖满了。

    虽然天很冷,苗舅舅跟周承吉却出了汗,两人对视一眼,道:“侥幸!”

    外头路虽然难走,七宝在马车里,却并没察觉。

    身上裹着狐裘的大氅,怀中还抱着手炉,腿上也给猞猁皮的毯子盖着,里头放着脚炉,外头的风雪虽大,马车内却暖洋洋地,若不是方才走山路有些颠簸,七宝几乎就睡着了。

    又听外头叫嚷下雪了,她便趴在车窗口往外量。

    掀起帘子,先是一阵刀子似的被风刮了进来,七宝哎吆一声,想去捂住自己的脸,旁边苗夫人早亲自过来给她把帽兜拉起来,又:“山风冷硬,你心扑了脸,又吹的头疼!”

    七宝本暖的身上发热,有些闷,给风一吹反倒觉着清爽。

    当下定睛往外看去,却见眼前山峦重叠林立,然而原本苍灰色的山给白雪覆盖,便透出一种苍苍皑皑之态,苍翠古劲,无限风雅,又像极了一副奇妙的水墨山水图画,看着令人心胸也随之开阔。

    只是这幅场景竟看着眼熟。

    七宝又看片刻,突然一震想了起来!在她梦境之中,所见的张制锦的墨宝之中,曾有过这样一幅画,竟像是现在这幅场景。

    七宝皱眉,心想:“难道他画的是这里?只是他走过的地方极多,天下之大,也许相似的风景也很多……未必就真的是这里。”

    毕竟这是往偏僻乡下的路,又非官道,张制锦无缘无故怎会把这条路走,多半只是景物相似的巧合而已。

    七宝只顾胡思乱想地出神,直到给苗夫人拉了回来,这会儿脸上已经给风雪吹的冰凉了。

    ***

    半个时辰后马车下山,又过了两座村庄,下午时候才终于到了苗家庄子上。

    苗舅舅早发人回去报信,苗家庄子里也派了人远远地迎了出来,忙上前拉马持缰,往庄子返回。

    庄门口上,苗舅舅亲自先接了苗夫人下车,承吉过来接了七宝。七宝怕冷,下车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风帽遮着大半个脸,苗夫人握着她的手腕,另一边同春扶着,一并往庄园内走去。

    苗氏的祖上原本也在京内居住,曾是御赐亲封的安平侯,只因族内子弟凋零,只袭了三代,到了苗夫人父辈一代已经恩尽,幸而跟京内一些公侯王孙之类的略有些交情,祖上也尚有些田产,倒还能闲散度日。

    里头苗老夫人听女儿跟外孙女到了,喜不自禁,忙扶着丫头的手迎了出来,站在厅门口上张望。

    大雪纷飞里,却见门口上走出一堆人,两边是承吉跟苗舅舅、苗盛等人,中间簇拥着的正是苗夫人跟七宝。

    苗夫人抬头,早也看见自己母亲站在厅门上,于是忙握着七宝的手紧走几步,上了台阶拜见。

    老太太早引着她起身,又看七宝,喜的忘了所有。

    还是旁边苗舅舅提醒:“外头冷,母亲还是带了妹妹跟外孙女儿进内话吧。”

    老夫人是个很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因为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大好使。

    把七宝拉到身边,仔仔细细地量了半天,才笑着道:“七宝越来越像是那王母娘娘身边儿的玉女了。”

    苗夫人忙问老太太的病,老夫人道:“其实没什么大碍,本来想进京去看望你们的,只是一来我的身体差,二来,也不好轻易去那公府里多走动,可心里实在想念,到底是要见一见的。”

    又问七宝路上可冷,累不累等等。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老人家的手虽然有些枯瘦,但十分温暖,七宝的心也暖暖地,便甜言蜜语地道:“您老人家只管安心把身子养好了,不用顾虑别的,以后让舅舅带了您去常住上几日,正好府里老太太也是爱热闹的,大家一起话岂不是好?”

    苗老夫人笑了笑,点头称是。

    等丫鬟陪着七宝去休息后,老夫人便问女儿:“我先前听着,怎么府里那么仓促的,定下了承沐的亲事,还有三姑娘和七宝也都定了,好像还要赶着过了年就操办呢?”

    原来最近京内京外沸沸扬扬的,流传最广的自然是威国公府里的这些奇事。众纷纭,莫衷一是。

    苗夫人见问,就把家里的情形一一告知了老太太,又了明年只给承沐,周蘋周绮三人操办。

    老太太听罢,才松了口气,道:“我只听他们明年七宝也要出嫁了,慌得我不行,若是她嫁到张府里去,我若要见她,岂不是更加难了?”

    苗夫人这才明白老太太想让七宝过来陪住几天的用意,便笑道:“您老人家放心,那府里老太太也舍不得她呢,所以还要她再在家里胡闹一年。”

    ***

    当下安置妥当,因天色已晚,且又下雪,承吉次日才启程回京。

    七宝便跟苗夫人留在庄园里。

    下雪的天气,没什么好玩儿的,七宝就只跟母亲一起陪着老夫人取乐,她古灵精怪的心思多,又仗着是在外祖母家里,不比威国公府,便越发放肆大玩起来,什么拍雪人,雪仗,踩雪摘花,无所不用。

    苗夫人待要呵斥她,老夫人忙拦着叫不许约束,苗夫人只得罢了。

    这日,雪住了,却又出了极好的大太阳,七宝一连在庄园里住了三天,院子里都玩遍了,便想到外头去玩儿。

    苗盛见识过她的本事,便不敢引着她往外走,因哄着她:“表姐,我教你捕鸟好不好?”

    七宝这才又来了兴致,苗盛便带她到以前晒谷物的大场院里,叫家丁把院子中间的雪扫开了一大片,然后扣了个圆圆的大筛箩。

    筛箩底下撒了些粟米,边沿却用木棍儿支起来。

    木棍上则拴着一根长线一直放到窗户边儿,把窗户开一道缝隙,线拉在屋内,用手握着。

    七宝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摩拳擦掌,兴奋异常,果然,因为连日下雪,那些鸟儿因找不到食物,十分饥饿,看到这里有食物,便奋不顾身地飞了下来觅食。

    七宝见鸟儿在筛箩旁边徘徊,不禁笑逐颜开,可当看他们探头探脑地要往筛箩底下去的时候,突然心里又无端地紧张。

    苗盛不理会她,只专注地盯着那鸟儿,等几只鸟蹦跶着窜到筛箩底下的时候,突然一拉绳子!

    那木棍被拽倒,筛箩砰然声响,随之扣下。

    苗盛笑道:“捉到了!”

    七宝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先前那种兴奋感却荡然无存了,隐隐地只觉着恐惧。

    苗盛笑道:“表姐,你要不要去看看捉了几只?”

    七宝看他一眼,果然跑了出去,她跑到筛箩旁边,低头看过去。

    这筛箩是庄园里用来筛黍米的,为的是把粮食跟大些的石子儿等分开。这东西边儿是用竹子围成,中间却是很多的铁丝分经纬线格开,空隙很大,从上面就能看见里头鸟儿拼命跳动的样子,只可惜力气有限,并撞不破这网罗。

    这幅场景遽然撞入七宝的眼中,吓得她往后倒退了一步。

    苗盛觉着自己并未失手,心中得意,见七宝不动,便要替她把筛箩底下的鸟儿捉出来。

    突然之间,七宝跳了过来,她俯身握着筛箩一掀!

    苗盛只当她是不懂如何捉雀儿,忙道:“表姐,不是这样!”

    却已经晚了,还不等七宝把筛箩完全掀起,那几只鸟儿争先恐后地从旁边的缝隙里冲了出来,四散飞逃,无影无踪了。

    苗盛仰头看着:“原来又四只呢,好可惜!”

    七宝看着空空的筛箩,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苗盛还怕她失望,忙道:“表姐不用灰心,我再给你捉,保管要多少有多少。”

    七宝摇头轻声道:“我不想要玩这个了。”

    苗盛不晓得她是怎么了,才要问,就听到有“嗖”地一声响,不知如何。

    七宝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空中掉下一样东西,血淋林地落在她的跟前。

    七宝猝不及防,尖叫出声,苗盛也吓了一跳,上前细看,原来是一支箭,竟准准地射落了一只麻雀。

    苗盛正诧异,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七宝正惊魂未定,再一眼看到来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