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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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句话谢西暝并没出口。

    他虽然发现了徐麒臣作风怪异,也对此颇有些隐秘猜测,但他也知道对方绝不是个会轻易袒露底牌的人。

    所以谢西暝自然也不会先亮出所有,虽然他也是心知肚明——徐麒臣也不是个傻子。

    从上次都察院里相见后,谢西暝暗中回想自己所做的种种,揣摩哪里有可能露出马脚给徐麒臣捉住。

    但越想越是叹气,马脚还真不少。

    从沈承恩的命,到云龙山的匪要是徐麒臣的情形跟他一样,那轻而易举就能知道。

    但是谢西暝没有别的选择,他不能因为忌惮给人察觉而什么也不做。

    从他赶往望江楼救沈承恩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做他就要做的轰轰烈烈。

    因为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了。

    那往返而行的“轮回”跟“重生”,那一次次的希望跟失望,曾经一度逼得他失去理智,做出来的事情自然不会太好看。

    什么惊世骇俗,什么山崩地裂,对谢西暝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用尽段只为了沈柔之,可偏偏他有翻江倒海的力,却无法达成所愿。

    相比较那些而言,徐麒臣的死,不过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件了。

    谢西暝虽没有回答,眼神却如同锐利生寒的刀锋,灯笼的光摇摇曳曳,让那刀锋仿佛染上了一层血红。

    终于徐麒臣笑了笑:“既然郡王不愿意,那就罢了。”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长街上马蹄声声,像是有一队车驾来了,徐麒臣目光转动,认出了那远处而来的正是扬王罗枢的车队。

    今日扬王罗枢是进宫去了的,帝后百般挽留,叫他留宿宫中,他却仍是不从。

    没想到正在此刻见到这两个人。

    内侍远远地看见徐麒臣以及谢西暝,早俯身跟罗枢禀告了。

    扬王的车驾将到跟前,徐麒臣已经拱行礼。

    内侍掀开轿帘,罗枢并没有下轿,只是在轿子里欠身道:“徐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只是经过而已。”

    了这句,又看向谢西暝:“你也在这里,我正好有事找你,你跟我走吧。”

    罗枢淡淡地完之后,向着徐麒臣点点头,内侍把轿帘子放下,车驾往前而行。

    徐麒臣退后一步,等王驾先过。

    谢西暝拉了马儿,翻身而上,跟着去了。

    徐麒臣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回想刚才两人对峙的情形,他同样没出口的是,在谢西暝盯着他的时候,喉咙里泛出了一点铁锈味。

    奇怪,他不是个胆怯的人,但那竟是血的味道。

    而那边,谢西暝打马跟在罗枢的轿子旁边:“你叫着我干什么?怕我跟他打起来?”

    隔着轿帘子,扬王笑了声:“今日我在宫中,皇后娘娘跟众妃嫔们也听了永安侯提亲的事情,都诧异的了不得,因我在洛州呆过,她们都问我那位沈大姐到底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呢。”

    谢西暝道:“再怎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跟他们没有关系,只跟你有关系?”

    “当然。”

    轿子里罗枢听谢西暝毫不讳言地答应了,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长街拐弯的时候,谢西暝忽然嗅到一股甜香,他掀动鼻子嗅了嗅,忽然对罗枢道:“你等会儿,我去弄点东西。”

    罗枢很诧异,便叫停轿子。

    谢西暝却迫不及待地打马而去,竟是一头拐进了前方黑洞洞的巷子。

    扬王歪着头,满心疑惑,内侍声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罗枢一摆。

    半刻钟不到,谢西暝终于已经回来。

    罗枢盯着他道:“你干什么去了?”

    谢西暝的怀中鼓鼓囊囊的,像是从何处才偷了东西回来,闻言笑道:“没什么,走吧。”

    罗枢才叫起轿,忽然嗅了嗅,不可置信地:“你、你难道”

    刚才那股香味他也闻到了,只是没往这上头去想。

    可一旦想通,更是啼笑皆非,又带几分不悦:“你是自己嘴馋了还是怎么?”

    谢西暝听出他不高兴,唇角一挑,探入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轻轻敲敲窗边。

    罗枢掀开轿帘,谢西暝把那东西丢给他,道:“别我没惦记你。”

    那包东西骨碌碌滚到罗枢怀中,还带些温度。

    罗枢捏了捏,果然如他所料。

    “哼,你少来干这些马后炮的事儿,我可不信是给我的。”可话虽如此,唇边却也忍不住透出几分笑意。

    谢西暝呵呵一笑,并没有特别的解释。

    扬王的很对,谢西暝的确没特意给罗枢准备,这一包是给如如带的,只是听到扬王语气不对,只好借花献佛了。

    还好如如孩子家未必喜欢这个,且这会儿应该早睡下了。

    罗枢本想让谢西暝到王府去的,见他买了东西,情知是不会过去了。

    于是便揣着那包热乎乎的东西道:“你最好警醒些,据我看来,皇上最近格外留意你,只怕会召你进宫,你可有所准备。”

    谢西暝“哦”了声,不是很在意的:“好。”

    罗枢想了想,又道:“另外,之前你安排的那几件事明儿你得空去找我,还要细细商量。”

    谢西暝同样也答应了,罗枢掀开轿帘又看了他一眼:“另外,我还是想多嘴一句,轻易别得罪徐麒臣。”

    这句话却让谢西暝的眉头皱了皱。

    罗枢看在眼里,也不再多:“你爱听就听,不听就算了。”放下轿帘,便转道而去。

    谢西暝瞧他远去,这才打马直奔沈府。

    门房等了他半宿了,听见马蹄声响早赶紧起来开门,毕恭毕敬把人迎了进去。

    这会儿大半个京城都已经入了梦乡,沈府自然也是寂静一片。

    谢西暝本想先去找沈承恩的,抬摁了摁怀中之物,却径直向着沈柔之的院子而去。

    院门不出意外地已经关起来了,谢西暝打量了会儿,脚下轻轻一跺,用了个轻功身法,宛若夜枭一般腾空掠起,声息不闻地入了院中。

    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了,院中安静非常,只有月影如霜,洒落满地。

    谢西暝有些犹豫,轻轻到了沈柔之的窗外,默然站了半晌,忽然听到里头轻轻地一声咳嗽。

    他的身形一动,后退了步,正要走开,忽然间窗户上一阵响声,像是有人在开窗。

    谢西暝诧异地睁大双眸,心头大乱,犹豫片刻急忙闪身退到一边儿去了。

    而片刻功夫,窗户吱呀了声,竟是给轻轻地打开了。

    他觉着沈柔之不会发现自己,但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窗内她低低地问:“是西?”

    随着这一声,心怦怦地跳急起来,谢西暝不知是否要现身,还是要离开。

    “要不是你,我就要叫人来了。”沈柔之轻轻地,有点无奈的口吻,又带几分要挟。

    听了这句谢西暝再也没有犹豫:“是我柔柔别叫。”

    脚下一动,从旁边走了出来。

    冬夜的月分外的明亮,屋内的沈柔之看清楚月光下少年的脸,啼笑皆非:“你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谢西暝的唇动了动。

    正要回答,沈柔之忽然掀动鼻子:“咦,什么味儿?”

    谢西暝抬入怀,把那包东西取了出来:“路上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卖这个的,还热着,想着你会喜欢所以买了些。”

    沈柔之诧异地看向他:“这是、这”

    慢慢地伸接过来,一捏,笑:“我闻着有点儿像,果然是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的味道甜香,尤其是在这般寒夜,简直沁人心脾,一时心情好像也有点沁甜。

    谢西暝见她笑盈盈地,却看呆了。

    正在此刻,菀儿像是听见动静:“姑娘?”

    沈柔之一怔,忙捧着糖炒栗子,向着谢西暝做出个噤声的势。

    两人都不言语,那边菀儿只当自己是听错了,便又睡了过去。

    沈柔之松了口气,便又格外轻地:“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半夜三更的不太像话,你且回去吧。”

    谢西暝知道自己该走了,但此情此境,如何割舍:“柔柔,栗子还是热的,趁热吃才好。”

    沈柔之笑着摇头:“知道了。”

    谢西暝忙道:“只是难剥的很,我知道你不爱动,我帮你好吗?”

    柔之心头一动,她虽然爱吃这个东西,但最讨厌费力去剥,甚至还会弄伤。

    但谢西暝这会儿帮她,岂不是还要他到房中来?

    谢西暝见她皱眉,忙道:“白天、我错怪你了,你让我帮你剥栗子,就当我向你赔礼好吗?”

    白天的事情,沈柔之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见他在外头站了半天,偏偏衣衫单薄的样儿,冬夜又是这样的冷

    她本该坚决些打发他走的,但是、心居然狠不下来。

    “不行,”只好垂着眼皮不看他,道:“又要开门,把丫头们吵起来就不好了。”

    “不必那么麻烦”谢西暝看出她的那点儿不忍,于是当立断。

    掌在窗台上轻轻一摁,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轻盈的如同一只燕子,竟是从窗外掠了进来,双足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柔之吓了一跳,抱着那包糖炒栗子后退半步,却差点撞到旁边的花架上去。

    眼见要有一场大动静,幸而谢西暝及时在她腰后一勾,将她揽了回来:“心。”

    柔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她忘了院门已经关了,先前又没听见仆妇开门的声音,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谢西暝如愿以偿,却不敢继续得寸进尺,忙又轻轻松开她:“我帮你剥栗子吧?”着便把那包栗子拿了回去,走到桌边上放下,竟果然专心致志地开始剥栗子。

    沈柔之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才定了神,先把窗户咽气,又取了火折子,点了一根蜡。

    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摇曳曳地亮了起来,把彼此的脸都照的明了些,柔之看到谢西暝半垂着头,浓眉之下,是极长的眼睫,遮住了如海双眸。

    他的脸色很白,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外头受了冷的缘故,竟也不知站了多久。

    因为白天的事情,柔之心里乱的睡不着,又觉着落下的帐子令人气闷,无意中抬撩帐的时候,才发现窗棂纸上有一道薄薄的剪影。

    起初她差点惊叫起来,可细看,却认出那身形瘦削单薄,却站的凛然如竹,这才猜测是谢西暝。

    看他低头剥栗子,像是心无旁骛的乖巧。

    沈柔之暗叹了声,把桌上的水壶试了试,还是热的,当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旁。

    谢西暝怕惹她不高兴,所以假装一心干活的模样儿,那温热的杯子轻轻在上一碰,他已经会意,抬头看向柔之,却见她偏是看向别处。

    谢西暝微微一笑:“多谢柔柔。”举起杯子一口气喝了。

    虽然是寻常的一杯水而已,劳她亲送过来,这份体贴的心意浸润其中,却比蜜水还要甘甜百倍。

    他放下杯子,把剥好的栗子推到柔之跟前:“你尝尝好不好?”

    柔之捡了一颗咬着吃,果然软糯香甜,不由抿了抿嘴。

    谢西暝见她露出笑容,已经是极大嘉奖了:“好吃的话我下回还买。”

    “你还想有下回?”柔之这才轻声道:“今日是破格而已,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就算是亲兄弟姐妹还逾矩呢,何况”

    谢西暝又剥了一颗,想了想,却探放在了柔之的掌心里。

    两个人的指相碰,柔之的心一悸,忙缩了缩,却把那颗栗子握紧在心了。

    谢西暝道:“我先前无知,得罪了柔柔才来赔罪的,你既然不喜欢,以后我自然不会了。”

    沈柔之暗暗吸了口气,假装平静地:“那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西暝听她故意的老气横秋,却看着她笑了笑。

    本来的桃花眼都潋滟生光,看得出他是发自真心的欢悦。

    沈柔之觉着这少年明艳的令人刺眼,又见他如此快活,便咳了声:“你又高兴个什么?”

    如此良宵,当然不该提徐麒臣那种煞风景的,谢西暝便含糊道:“没什么。”

    不料沈柔之瞧出了几分,她磕了半颗栗子,品着那点甜香在舌尖散开的感觉:“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答应徐家的提亲?”

    “不答应才对呢。”谢西暝脱口而出。

    柔之笑笑,捏着中半颗栗子,徐徐道:“我知道我们这种人家,跟徐家是天壤之别,常言,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所以什么事情都要一个度,如今父亲做着京官儿,官儿虽不大却也算安稳,弟弟妹妹们也都稳稳妥妥的,大家平平安安这已经是很好了。要是跟徐家这种门第沾上关系,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恐怕反而平地生波,前途未卜。何况我也自问配不得徐大人那般人物我跟父亲‘齐大非偶’,父亲应该也是明白的。”

    她每句话甚至每个字,谢西暝听在耳中,格外仔细。

    听到沈柔之分析目下家里的局面,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正若有所思的,听到她“配不得”徐麒臣,才哼道:“他算什么东西?”

    柔之道:“嗯,他是都察院三品大员,将来前途无量的。而您也是定远王府的郡王,褒贬他的这话别人不得,你当然得。”

    谢西暝望着她:“这跟我是谁没有关系,他、他本来就不是你的良配。”

    柔之推了一颗栗子送到他跟前:“你也尝尝。”

    谢西暝心头一喜,才要吃掉,却听柔之不紧不慢地:“不过,他们徐家已是齐大非偶,那堂堂的定远王府当然比徐家更甚了。”

    谢西暝猛地听了这句,差点给栗子噎到:“你、怎么提这个”

    柔之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起先前你跟我提过的那句话,所以西,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柔之的意思是,一个徐麒臣她已经是“配不上”,何况定远王府的郡王。

    谢西暝当然知道。

    他好不容易把那颗栗子咽下去,探握紧沈柔之的:“我不是!你要是因为这个嫌弃我,那你总该知道我跟王府恩断义绝了,我已经不是什么郡王,我只是”

    他的这样急,嗓子都有些哑,像是刚才着急咽下栗子的时候,给那本来的甜腻之物划伤了喉咙,有点热辣辣的疼。

    谢西暝深深呼吸,眼中生潮:“我只是你的西,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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