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蕈
经过数日的跋涉,那洛所率领的月辛国使团终于回到了希尔城。
早在几日前,便有信鸽提前来报使团的消息,希尔城中的百姓不少聚集在了城门口自发迎接使团。
身后传来马的嘶鸣声,聚集的百姓疑惑地回头张望,见是鄀乐公主赶忙让了一条路出来。
城门已经大开,守城的士兵就站在城门两侧。
等鄀乐下了马,士兵便是恭敬作揖唤道:“公主。”
“不必多礼。”赤哲鄀乐应了一声,目光直直望向远处。
群峦叠翠间,隐隐看见有一队人马正朝城门的方向而来,队伍中还有一面旗帜,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通过颜色不难判断那是月辛国的标志。
“那洛将军回来了。”身后不远处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道,原本繁闹的街道更显嘈杂。
那洛骑马走在最前面,远远看见月辛国城门大开,有一道人影就站在马下,等走近了他才看清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鄀乐公主。
他吃了一惊,连忙跨下马来,跪拜在地:“公主殿下。”
观及此景,他身后的使臣们也赶忙跪下行礼。
“那洛将军快起来,一路辛苦了,父王和母后已经在王宫准备好了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鄀乐上前扶起那洛,目光有些期待地望向他身后的队伍,在发现并没有她期盼出现的人的踪影时,又忙收回了目光。
不过她这举动还是落在了那洛的眼中,等使臣们都进了城,他便刻意放缓了脚步同鄀乐走在最后面。
“公主,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鄀乐听了那洛的话,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立刻低下头来,她摇了摇头,半晌忽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若羌羽?”
“阿羽要留在中原一段时日,过些日子便会回来。”那洛着听鄀乐闷闷的‘嗯’了声,又补充道:“他会同北朝使团一同前来。”
“北朝使团?”鄀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这光芒在那洛眼中有些刺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公主还是记挂着他是吗?”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可那洛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洛的父亲战死沙场,那洛从便在王宫之中长大,王上和王后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更有意将鄀乐公主许配给他。
虽然他知道公主只当他是兄长一般,可总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时间久了,她就会慢慢改变对他的感情。
不过很可惜,在她对他的感情改变之前,有人已经抢先一步走入了她心里。
在她心里一住就是二十年,还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知不觉间王宫已经到了,那洛轻轻叹了口气,心翼翼地将心思隐藏,他刻意将自己的声音压到很低,努力让鄀乐听不出他的情绪波动:“公主,这一次去中原,我见到了一个人,他的样貌和你有九成相似。”
已经那么多年过去,鄀乐虽然对李庆念念不忘,可心中也已经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了。所以当那洛北朝使团会前来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原本她还沉浸在北朝使团要前来的震惊中,听了那洛的话不免更加激动:“是沐儿,是沐儿是不是?”
那洛点了点头:“他确实叫做李沐,”他着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不是皇子,而是正威王府的王爷。”
话间使团已经到了正殿前,赤哲都巴和嫣素此时就站在正殿门前。
使臣们赶忙跪拜,赤哲都巴示意他们进殿入座,等使臣们进去之后,才朝那洛和鄀乐走近了几步,低声道:“你刚才什么?什么王爷?”
那洛将刚才的话一五一十又复叙了一遍,赤哲都巴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看向一旁一语不发的鄀乐,冷声道:“这就是你日日挂在心上的人,不但从未按照誓言回来看你,更将你们唯一的孩子交给他人抚养。”
不等鄀乐回应,嫣素便在一旁扯了扯赤哲都巴的衣袖,低声提醒道:“王上,殿内还有不少大臣在呢。”
赤哲都巴听了她的话,声音又压低了些,冷哼一声:“我看他早便把你忘了”
他话音未落,鄀乐便抬起头来:“不是的,他要派北朝使团前来。”她着情绪愈发激动:“父王你不是过,若他当真念及旧情,自会派人来看我。他派使团前来,便是还记得我的最好证明。”
赤哲都巴闻言无奈叹了口气:“傻女儿,就算他记得你又如何,这么多年他何曾管过你的死活?”
鄀乐:“”
嫣素见两人僵持不下,赶忙拉着鄀乐往偏殿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道:“王上,我先陪鄀乐下去了。”
等母女两人走远后,赤哲都巴看向面前的那洛:“李庆当真要派使团前来?”
那洛应了声,见赤哲都巴不再话,又补充道:“这次北朝招待我们使团的宴席是由李沐来负责主办的,依我看不久之后前来月辛国的使团不定也会有他。”
“若是这样,便算那李庆还有一丝良心。”赤哲都巴几乎是从齿缝间出这句话来。
二十年前李庆作为俘虏来到月辛国中,当时他便该好生防备才是。
不过短短不到三年的光景,李庆不但让鄀乐对他死心塌地,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若非当时鄀乐瞒着他偷偷将他送走,他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他们带着沐儿离开的。
沐儿是他唯一的外孙,他离开时还不到一岁,一晃十七年,不知道他如今长成什么样子?
***
一晃眼的功夫,若羌羽在京城已经待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他除了和清影他们切磋厨艺、研究菜品,便是在街上的摊位或铺子中品尝美食。
初戈他们笑他简直就是女的清影,清影在酒楼开业之前也是一直混迹在街道上品尝美食。
若羌羽不理会他们的取笑,还是照常在街上的摊位铺子上搜寻美食,偶尔遇见觉得惊艳的味道,还会第一时间拿去酒楼同他们分享。
在这期间,李沐也常常会来酒楼,有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品尝美食,他偶尔也会从王府拿些美食过来分享。
除此之外,李沐还派人去驿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以在生活方面的关怀几乎无微不至,真正做到了那洛临行前拜托他的‘照顾’。
基于以上种种,若羌羽对李沐的印象已经大大改观。
原本在宴席之上初见时,他见他神色冷漠似是难以接近,如今他知道他想错了。
李沐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不过据他观察,他的面冷只是对其他人,面对清影时他的表情可丰富了,还会常常忍不住笑起来。
原本他便觉得他长得和鄀乐公主很是相像,当他笑起来时就更像了。
作为月辛国的大厨,关于公主的流言他也多少听过一些。
因而他也是知道公主和中原的皇帝有个儿子的事情,不过如果真是皇帝的儿子不应该是皇子吗?
可李沐明明不是啊,他是正威王府的王爷。
若羌羽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儿,又不好亲自去问李沐,便想着私下偷偷问清影。
毕竟在他看来,他所认识的人中和李沐最熟悉的人应该就是她了。
此时的若羌羽正在人间酒楼的三楼帮厨,自从留在京城,他来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人间酒楼的厨房了。
此时厨房的窗户正开着,已是二月初,有风吹来,还是带着丝丝凉意。
今日酒楼的特色菜是醉香蕈,起醉香蕈,若羌羽虽有耳闻,却从未吃过。
香蕈又称‘香菇’、“花菇”,民间素有‘山珍’之称。
因其味道鲜美,香气沁人,亦被视作素食中的妙品。
香蕈已经提前泡发好了,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将它们拣出洗净,沥干水分。
他将处理好的香蕈递给清影,见她已经热好了锅,将洗净的香蕈倒入锅内翻炒。
不一会儿的功夫,三楼的厨房便香气四散。
醉香蕈便是以茶烹酒醉之法,将香蕈的味道发挥到极致。
食宪鸿秘中便详细记载了醉香蕈的做法:“拣净,水泡,熬油锅炒熟。其原泡出来水澄去滓,乃烹入锅,收干取起。停冷,用冷浓茶洗去油气,沥干。入好酒酿,酱油醉之,半日味透。”
等清影将香蕈浸入酒中后,若羌羽才凑上前来。
“阿羽,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半天了,是不是有话想?”虽然清影一直在忙着做菜,但不远处若羌羽的目光还是让她无法完全忽略。
若羌羽听她这么问先是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猜到一般。随后他转头看向一旁,见四位大厨正在各自忙碌,才低声道:“清影,我其实想问李沐他和西域是不是有关系啊?”
他这话一问出口,这次轮到清影怔住了。
之前书中虽然没有详细记载李沐的身世,可如今通过种种迹象,已经间接表明了他的身份。
清影想起不久前招待使团的晚宴结束之后,李沐那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我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这么想着看向一旁的若羌羽,难道阿羽也看出来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若羌羽低声喃喃道:“我只是疑惑他为何样貌和公主如此相似?”
清影闻言声音有些闷闷的:“普天之下,长得相似的人总会有的,只是我们没见过罢了。”
“你这么也对。”若羌羽似是认可了她这个回答,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反而去帮其他几位大厨做菜去了。
清影看了一眼若羌羽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关于李沐的身世,她不想深究,更不想在背后议论。
***
北朝书房内。
李庆下朝之后便召见了李沐和上官玄去书房议事,两人到了书房内,刚行完礼,便听见李庆:“之前在月辛国使团离开之时,朕曾经过要礼尚往来,也会派使团前去月辛国,你们可还记得?”
上官玄和李沐齐声回道:“记得。”
李庆点了点头:“这次前去月辛国的使团就由你们两人带领。”
“皇上?”
“皇伯父?”
“朕还打算派几位大厨跟着使团一同前去,将我北朝美食展示给月辛国的诸臣瞧瞧,不知你们有何举荐之人?”李庆似乎压根没看见两人有些惊讶的目光,而是继续道。
他等了片刻,见两人都不答话,便笑道:“其实朕的心中已有人选。”
“朕想派慕容清影和柳茵茵前去,你们觉得如何?”
上官玄沉默了半晌,跪拜在地:“皇上,臣斗胆一问,茵茵不擅厨艺为何要派她前去?”
“柳姑娘的茵楼以点心闻名,她虽很少亲自动,却也熟知点心的制作方法。朕若记得不错,上官家与柳家可是世交,为何你如此不了解她?”
上官玄:“”
“至于慕容姑娘,她的厨艺有目共睹,就连月辛国的天才厨师都败给了她,使团之中若有她在,朕也就放心了。”
“你们可有意见?”
“没有。”李沐和上官玄几乎异口同声的回道,在李庆问出这话时,他们心中便已明白,他召他们前来并非要同他们商量,只是通知他们一声罢了。
“这几日朕便会命人准备好带去的礼物,我北朝泱泱大国可不能失了礼数。”李庆着望向李沐:“至于去往月辛国的路,沐儿对西域地形一向了解,有你率领使团我更加安心。”
李沐:“是。”
“其他无事,你们退下吧。”
等到两人走到门口时,李庆忽然又开口叫住他们:“对了,你们去通知柳姑娘和慕容姑娘一声,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
“是。”
“若羌羽那边也记得一声。”
“是。”
等两人退下后许久,李庆缓缓站起身来,透过窗户望着已经远去的李沐的背影,径自喃喃道:“鄀乐,是朕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