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李北望早早的从炕上爬了起来。

    从柜子最底下取出一条长长的木盒来，盒子里是一卷有些年头的画幅。

    画幅上是一个又一个人名，从上到下，排列的整齐。

    上面的一行，就代表着一代人。从最上端的李雁亭开始，到最下面的李旭朝，一共有二十三行，也就是二十三代人。

    左边的，名姓皆有，是各代的李姓男丁。右边的有姓无名，却是各代里嫁入李家的媳妇。

    这就是老李家要祭拜的“老祖宗”。

    从年初一开始供奉，到年初五过去才会撤下。

    这五天里，老李家是不让女眷们登门的，除了李北望的婆娘，就算是刘翠兰也不能进到北屋里头。

    而供奉老祖宗的房间，连李赵氏都进不去，只能李家的男丁进。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李北望不知道，李北望那死去多年的爹也不知道，李旭朝活着的时候就没和他讲过太多以前的事情。

    知道与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知道了要守规矩，不知道也要守规矩。无论一个人知道多少，规矩都始终是规矩。

    李家父子都很守规矩，尤其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画幅挂在墙上，烛台分布左右。几盏酒盅摆在桌上，香台放在前面。

    几步外放着一张布垫，那是供人跪拜磕头用的。

    李赵氏在炒着菜，量都不大，只够的一碟。

    一共装了八个碟子，俱都放进大大的木盘里，带着两盘馒头，由李北望端着，放到“老祖宗”面前。

    李北望又燃了三炷香，跪在垫子上，磕了几个头，这才把香插进香台上，端着木盘出去。

    李云欢已洗完了脸，正在帮着他娘给灶上添柴。

    李北望接过他里的活儿，：“我来烧，你去给老祖宗磕头。”

    李云欢就去给老祖宗磕头。一共三个，一个不少，一个不多。

    供奉“老祖宗”这件事，李云欢一向心诚。虽然他并没有数过上面有多少代人，也没认真的去看过上面写着的名字。

    今天家里会来很多人，两个叔叔会带着四个堂弟过来，给老祖宗上了香就走。

    一家人的聚会并不会放在这里，按往年的惯例，应该会在他二叔家。还是打打牌，聊些闲话。

    往年的时候，李云欢都会去，会带着狗子和堂弟们一起玩耍。

    但今年他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他只想清静。

    和花定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不平静。

    哪里能让他清静呢？或许他师父张云清那里可以吧。

    早饭还是饺子，从初一到初五，清晨的饭桌上就不会有第二样食物。

    狗子还是食欲大开，自己吃光了整整一盘。

    李云欢没他那样的胃口，只吃了一点，就出门去他师父那里。

    他师父不开心，很不开心。眼睛瞪得如铜铃，胡子也甩的老长。

    “我和你们了多少遍，我不是那种假道士，没法子给你们家儿子续命！南斗六君、北斗七星早已定了生死，没地儿借命去！”

    “砰！”老道关死了大门儿，又插了一道门栓。

    门外站着的是姓杨的夫妻俩，却是年前义诊的时候，有个病儿子的财主夫妻。。

    当日张云清诊出这孩子先天不足，活不成两个月。杨富同当他是个江湖骗子，没有采信。不想才隔了年三十儿一天，儿子就下不来炕了。

    这可吓坏了夫妻俩，年夜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走街串巷的打听义诊的老道是哪里的。

    倒也没有白费功夫，还是找到了黄家嘴来。

    来了之后就在门口磨着老道，一磨就是半晌。老道讲了几遍治不了，他们又换了个念头，想求老道给自家傻儿子续命。

    这老道哪能干啊，且先不能不能续，几遍续上了又有什么用？那生生死死都是有定数的事儿，该死的人躲的多日出，也躲不过日落。

    阎王叫人三更死，哪还能让你活到五更去。

    杨富同还是不死心，站在大门外，扯着嗓子喊：“我有钱！有的是钱！只要你肯给我儿子续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张云清只当没听见，回屋子去诵经。

    李云欢来的时候，杨富同和他婆娘都在院门口跪着。看过去，嘴唇都发了白，想来已跪的有些时候。

    他虽没见到发生什么，但看见这个场面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杨富同那眼高于顶的人物，能给别人跪下来，无非是求财和求命。他自己有财有命，那求的自然是自家儿子的命。

    他从两人身侧绕过去，推了推院门，发现推不动。

    正想喊师父来给自己开门儿，却被杨富同的媳妇抱住了大腿。

    “道长，我知道你，你是道长的徒弟，我求求你，求求你和道长，救救我儿子，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给”

    李云欢看她疯癫，不敢和她话，把大腿抽出来，又往后跳了几步。

    “别这样，有话好好！”

    杨富同知道是自家媳妇吓到了人家，就把她给拉回来，自己带着张笑脸儿，道：“道长，你看能不能和你师父，我们夫妻俩就那么一个儿子，才十岁啊，要是就这么没了，我我没脸去见祖宗，你帮我和老道长好话，就让他帮帮忙。”

    “我进去看看。”

    李云欢没敢答应他，只是含糊了一句。

    往院墙那跑了两步，两在上面一搭，脚在墙上蹬了两下，就翻了过去。

    跟着老道学艺了两个月，翻墙到没有先前那么费劲了。

    张云清听见院儿里的声音，知道是徒弟从墙上翻进来了，就止了诵经，把经书放到一旁。

    李云欢进到屋子里，先打了个稽首。

    “师父，杨富同和他媳妇儿怎么来了？”

    老道叹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他那儿子病发了，过来求我治病的，我治不了，他就改求我做法事给他儿子续命。我和他讲不通道理，就只能躲进来。”

    李云欢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么？那孩子不过和狗儿一般的年纪，真就这么死了，实在有些可惜。”

    “救命的法子没有，病入膏肓，就是神仙也就不成。让他舒服点儿的法子倒是有，开上两副药就成。只是左右都要死，舒服与不舒服还有什么区别。”

    “不如我再出去和他们讲一讲，给他们。总不能叫他们一直在门外跪着，年儿初一的，总跪在门外算什么事儿！”

    老道想了想，道：“那你去和他吧，早点把他们劝走，省的在这儿扰我清净。”

    李云欢得了师父的许可，又一路走到大门口。把门栓抽出，大门敞开。

    杨富同夫妻看见大门开了，从地上起来就要往院里冲。

    李云欢又把他们拦在外头，道：“我师父了，救是没法救的，神仙也救不了。不过可以开个方子给你们，让孩子能好受一些。你们要是答应，就拿着方子回去，要是不答应，那我也没有办法。这世上的事儿就不是都能办得成的。”

    杨富同和婆娘商量了两句，回道：“那也好，一世父子，总不能看他难过，道长，我们谢谢你！”

    他这话的时候，眼泪还在往下流，端是伤心的不轻。

    李云欢心有不忍，却也没有改变状况的法子。见他们同意，就回屋里去告诉师父。

    老道拿纸笔开了药方，递给他，道：“你把方子给他，再告诉他，先辈作恶，后辈遭殃，若是改恶为善，未尝不能多子多福。”

    “他们能听么？”

    “你只管讲。听与不听，是他们的事。与不，是咱们的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