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萨
一场初冬的雨后,夜空分外的深静,星光像是都被雨水洗过。
硕风大君挑着金帐的帘子仰望星空,点了点头:“干了那么些天,终于下雨了。好在马草都收完了,现在下雨,正是好时候。”
金帐里,坐床上端坐的大巫萨接过他的话:“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北风已经起了,就要下雪了。”
“今年看来是个好年啊。”
“好年。”
“这几天阿苏勒传来的消息,已经再回来的路上了,前几批人马已经再将贺兰部的牛马往回来运了!”
硕风大君回到坐床上也是盘腿坐下,举起了银杯。
“前两路人马应该是阿达木拓拔他们两个带人看管,想必再过几日便到了。
有了贺兰部这笔庞大到积攒了数十年的底蕴,我们这个冬天消化完明年开春便能支撑我们的大动作了!”大巫萨举杯饮了一口马奶酒,吧嗒吧嗒抽着中烟锅。
“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不要出什么差子。”硕风大君盯着大巫萨的眼睛,“阿苏勒这边估计再磨上半个月就回部族了,你也该放下心了。
出使东陆的事情,你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我,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答复?”
大巫萨转着中的杯子,沉默了一会儿,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饮尽了:“等我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早晨去宫殿金帐拜见你的时候,告诉大君吧。”
硕风大君点了点头:“摩勒,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忧。
你是我们硕风的大巫萨,地位崇高,是盘鞑天神派该硕风部的使者,在俗世的一切事物上,本该过着悠闲的日子。
可是如果一脚踏进这里面,就再也出不去,没准连命也送了,尸首无全。
我不逼你,一切出行的仪仗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在金帐等你的答复。”
大巫萨老头子起身拍了拍屁股,停住身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阿堪提,你这还不是在逼我吗?”
他也不告辞,抖了一下肩膀背着双地出帐去了。
硕风大君端起杯子,远远地敬了敬大巫萨渐行渐远的背影,自己眯着眼睛饮尽了杯中的硕风烈酒。
初冬的夜是如此的宁静,静得似乎能听见风掠过干草稍头的微微响动。
大巫萨耷拉着身子,微眯着眼睛,怔怔盯着面前燃起的火盆,那也是一个初冬吧,大巫萨笼着双,思绪又回到了哪个初冬。
大帐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个火盆点燃了,熊熊烈火,照着一个孩子苍白的脸。
他上还裹着厚厚的绷带,但是已经可以正常下地活动了。
他低着脑袋,里托着一只的草蚱蜢,那是夏天草原上孩子们中最常见的玩意儿,用青色直直的野草叶编织而成,远远地看和真的没有区别。
孩子中的那只已经干枯了,皱缩在一起,就知道编织成的时间很久了,放的干瘪让人觉得并不起眼。
可是哪个孩子久久地看着它,也不话,火焰映在他眼里舞动,蚱蜢也在他的眼里久久停留,却不能飞舞。
他突然把中的草蚱蜢轻轻放进火堆里,看着在那烈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的蚱蜢,声地:“飞吧。”
“阿苏勒。”
孩子惊讶地回头。
他看见一身沙麻的长衣,头发稀疏的老人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的大帐门口。
大巫萨走进伸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一起看注视着火里那只燃烧殆尽的草蚱蜢。
火光把它枯萎干瘪的翅膀映了一层红晕,像是烈焰组成的翅膀,好像是要即将随着盆中上下腾舞的火焰飞起来。
火焰忽地一声炸响,把那只草蚱蜢吞没了,不见了痕迹。
“多好的蚱蜢啊,阿苏勒你怎么烧了呢?”
阿苏勒低着头:“是纳兰老师的女儿宝音编了送给我的,这是我留下来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为什么又烧掉呢?”
“大巫萨,我是不是很软弱,很没用?”
“不是,谁跟你这么的?”
“是我自己觉得的。我想把那天阿妈遇刺那些事情都忘了,可是我又做不到,我看见这只蚱蜢就会想到我自己,想到阿妈。
我成天脑子里就在想这些,白天想晚上想,练刀蹲马步的时候都在想,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大巫萨,我不想要再想这些了,我要好好地练刀,我要把蚱蜢烧了,阿爸过,我是硕风家的儿子,我要坚强,我要报仇。”
“练刀唉,还练什么刀啊?”大巫萨埋怨着,“就是跟着铁伐练那个破刀,把身体都练出病来了。
以后我们可别再练什么刀了,好不好阿苏勒,你好好的喝着新鲜的马奶,听那些女奴们给你有趣的东陆,吃雨华夫人烤的山羊肉,日子过得多悠闲啊,一不就长大了,就成了大孩子了!。”
大巫萨抓了抓他光秃秃的脑门:“对了,阿苏勒啊,大合萨教你星相占卜的学问吧!
你比阿祁那个傻子聪明的多,一定学得比他快,这样你以后就可以接我的班了!”
阿苏勒嘴角扬了扬,咧嘴一笑,是那种他一贯的固有的拒绝别人的笑容:
“谢谢大巫萨,不过我还是要练刀,我要学会铁伐老师的刀,阿爸了,我要变成男子汉。”
“你阿爸那是逗你的”
大巫萨觉得自己漏嘴了,“阿苏勒啊,你是世子,楚氏硕风家族的儿子,你祖宗的勇敢和荣耀都要你继承,将来会有千千万万的勇士跟在你马后。
为你披甲执戈,为你冲锋陷阵。
别听那些站着话不腰疼的人瞎,会刀术有什么用?你练成一品刀法大宗师又能如何?你阿爸刀术再好,又亲自杀过多少敌人?
何况你身子刚大病初愈,这几天还要多休息休息,你要是觉得闷呢,大巫萨把海东青送给你玩几天,不过你可要记得按时喂它,可不要把它饿瘦了。”
阿苏勒低着头,转过身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声音变得格外的遥远:
“大巫萨,你记不记得,我第一天醒来,不肯叫雨华夫人阿妈。”
“记得啊。”
“我不是不愿意,我是很怕听到阿妈两个字。”
孩子忽地回过头来,“大巫萨,我害怕。”
“害怕!”大巫萨不由得站直了。
“我在遇刺那天的时候,阿妈看着我,那名刺客带着甲士打到马车附近的时候,我也只能看着。
我今后每天练刀,已经很累很累了,身子都是软的,可是我很怕,我不敢停。
我想到阿妈死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我怕我停下来就会更忍不住去浮现在眼前,所以我就拼命地出力挥刀,然后我就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巫萨,我很怕的,很怕再看到那样的场面。
看见那么多的杀,我认识的人一个一个被杀掉,谁都救不了他们,我很想救他们的,可是我没本事。
大巫萨,我是硕风家的儿子,我能指望我们的勇士,可是他们又能指望谁呢?要是他们谁都没法指望,就指望我吧!我知道我很笨,很懦弱,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事了!”
大巫萨想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又觉得那张稚嫩脸上严肃的神情不可轻侮。
“大巫萨,我是不是很傻?”
“阿苏勒不傻。”
大巫萨轻轻摸着他的柔顺的头发,“不要听那些蠢货的话,我们的阿苏勒以后会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草原上的大英雄,就跟铁沁王,瀚王一样!
那个时候,大巫萨骑着大马,打着狼旗,走在最前方,为你开道。”
孩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大合萨是来找铁伐将军的么?这么晚,将军大概睡了。”
“哦,我不找他。我来拣个东西,前几天在这里落在草丛里了,一直没有时间来找找,刚才好容易才找到。”
秃顶老头子沉默了一下,拉过孩子的拍了拍,“阿苏勒,你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大巫萨很长时间都不能看到你。可是看到你这样勇敢,大巫萨放心了。”
他从腰后抽出了一柄青色鞘的短刀,放在孩子的中:“这是你阿爸赐给你的,铁沁王的刀,大巫萨把它带来还给你,来,握紧它。”
大巫萨起身走了,留下了一个孩子独坐在帐中,握着刀怔怔出神。
孩子看着他一袭白衣的背影就此隐没在黑暗中,低头看着中青色的刀,刀柄上油润的皮革被换成了青色的丝绸,青色的丝绳上多了一枚青翠的玉雕。
夜风从玉雕上的孔隙里穿过,仿佛叹息一样的清鸣。
大巫萨面前的火盆的火逐渐越来越了,他有想起了当年年幼的阿苏勒跟他的话,不禁面色一笑,起身出帐,下定了决心。
阿祁被帐篷外可怕的响声惊醒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什么人敢在大巫萨的帐篷附近这样喧哗?
可是那声音那么真切,仿佛混着武器交击的声音、吼叫的声音、马嘶的声音,他又以为是骑军在操练。
他在帐篷里瑟瑟发抖了一阵子,不知道是该提上他的短刀冲出去,还是立刻钻进被窝里捂住耳朵。
“阿祁,阿祁,起来,起来!”竟然是大巫萨老头子破锣一样的声音在大喊他的名字。
他咬咬牙,提着裤子钻了出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头子。
老头子骑着高大的青马,穿着祭祀和大典才用的华贵礼服,胸前配着神圣的弯刀,一高举着铁马镫,一拿着粗大的火把敲在马镫上,火星不断溅落,鸣声隆隆震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把夜间的昏暗安静恶狠狠地劈开了。
“阿祁,走了!”老头子勒着青马大喊,“懒惰的鬼,要一直睡到死么?”
“走?”阿祁傻了,“去哪里?我刚刚睡下,明天早晨不是还要进金帐拜见大君主?”
“大君?我们不管他!”老头子一指身后,“我们这就出发,我已经把仪仗和队伍都带来了。我听人过,得很对。他们能指望谁呢?要是他们谁都没法指望,我就去!
硕风这个地方还是不能少了我的,阿祁,让你见识见识老师的本事。
当年真颜部打到我们硕风城下的时候,老师也带着羽林卫在城上游射呢!”
他身后真的是数百名精悍的羽林武士,这些隶属于金帐的精英骑军,跨坐在嘶咆的战马上,高高打起了白狼图案的黑色大旗。
这大旗是大君出行的仪仗,一瞬间阿祁几乎以为是老头子喝醉了,僭越了大君的礼仪。
可是就算老头子喝醉了,精锐的羽林武士们却不可能都喝醉了,他们每人马后都拴着两匹备用的骏马,分明是要远行的模样。
他上去扯住老头子的马嚼铁:“可是,可是到底去哪里啊?”
“向东,一直向东!无垠海东边,有个王朝叫做大周的,你知道么?”
“大周?”阿祁呆呆地张大了嘴,“那不就是东陆大皇帝的国家么?”
“对!我们要去大周!那里遍地都是黄金和玉石,收获的季节,棉花和麦子堆得比山都高,放起牧来,纵马一年都跑不到海边!那是黄金之国,我们草原人千年来都没法得到的土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就要去了。没了我,他们不行的!就让我亲为硕风部打开通往黄金之国的门吧!”
大巫萨他望着南方,眼睛里闪烁着阿祁从未见过的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