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魑魅魍魉
谢琅从灶房里出来, “是的。快去洗手。”
“等我一下啊。”七连忙把书包扔西偏里。
外面凉爽, 谢琅就把桌子搬到外面, 卫青把果盘放在一角, 就去端羊排骨和羊肉。
七闻到香味,忍不住咽口口水,捏一块排骨,“好吃。”
谢琅皱眉, “你今日怎么这么饿?”
“我天天都这么饿。”七着, 又咬一口,“仲卿爷爷,我手洗干净了。”
卫青又端一盘出来, “干净也好,不干净也罢,反正都是你一人吃。我和你三爷吃这个。”放下盘子, 接过谢琅递来的米饭。
七不禁问, “三爷,我——”
“吃一半留一半。”谢琅道, “我可不想半夜爬起来给你揉肚子。”
七“明早热了吃?”
谢琅微微点头,七高兴了,擦擦手, 端起米饭就挖一大块放入口中。
温热的米饭进入肠道,七舒服的长叹一口气,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我搬去城里, 你晌午也回来吃?”谢琅问。
七摇摇头, “同窗都不回去,我一人回家吃,他们会调侃我的。仲卿爷爷,听去病叔叔讲,孟达爷爷要设郡国安置那些匈奴人,他就不怕把那些匈奴人喂肥了,他们转过来咬他一口?”
“怕啊。可是也不能因为怕就不做。”卫青笑道,“虽匈奴人不善耕种,但我大汉有红薯和土豆那些易成活的,还有棉花可做棉衣,匈奴人即便懒惰笨拙,也饿不着冻不着他们。红薯藤可以养牲口,足不出户,衣食无忧,不出三年,大部分匈奴人便会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耕种生活。”
谢琅“是的。即便他们不习惯,聪明的匈奴人也不会跟大汉交恶。蠢的不足为惧。”
卫青笑着点点头,“不让他们拧成一股绳,那些表面臣服的即便骁勇善战,也不过是闹。”
“去病叔叔可以领兵,仲卿爷爷也可以,那以后孟达爷爷派你俩谁领兵啊?”七好奇地问。
谢琅挑眉,“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同窗的原话是怎么的?”卫青笑着问。
谢琅“什么意思?”看向七,见他瞪大双眼,“谢七!”
“三爷,这里又没外人。我同窗认为陛下会重用去病叔叔。”七道,“我觉得孟达爷爷不可能让您闲着。我同窗我太,有些事跟我也不懂。我觉得不懂的是他们。”
谢琅朝他脸上拧一下。
“三爷,疼!”七眉头紧皱。
卫青乐了,“你就不该开口。”
“所以我猜对了?”七忙问。
卫青夹块羊排塞他嘴里。
七拿下来,就忍不住撇嘴,“您也嫌我啊?”
“你们有空揣摩陛下的心思,不如多揣摩一下司马相如的赋。”谢琅道。
七“晌午用饭的时候的。到饭,太学的饭是真难吃。仲卿爷爷,您跟孟达爷爷聊聊,给太学换个厨子吧。”
“难吃不怪厨子。”谢琅见他不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七下意识,“有米。”
“你三爷的意思没有铁锅。”卫青道。
七“原来如此。”
“我给你做点肉干吧。”谢琅想一下,“很早以前就想给你做,但那时你正换牙,做好也没法吃,久而久之就给忘了。”
七看向卫青,“仲卿爷爷何时回去?”
“要我帮忙?后天。”七房里有两张榻,卫青知道,他留下来也无需同谢琅挤一张榻,“做成了分我一半?”
七笑道“这得问我三爷。”
“我不你三爷都得给我留一点。”卫青道。
七没话了,“好吧,好吧。用羊肉?”
“用猪肉。”谢琅的是猪肉脯。
次日,早饭后,谢琅给仆人三贯钱,让他们买点蜂蜜和猪肉。
巳时左右,谢琅和卫青两人一人一把大刀,坐在灶房里剁肉馅。二十斤肉馅,俩人剁到午时才剁好。
午饭随便吃点,谢琅当着卫青的面变出一块石板,叫卫青去烧石板,他挖一块肉泥放盘子里,用擀面杖擀成薄片,然后把碟子上的肉糜反扣在烧热的石板上。
卫青很怀疑,“这样就成了?”
“不知道。”谢琅道,“烤干了还可以吃就成了。”
卫青接道,“咬不动给虎子?”
谢琅点一下头,“对的。”
“你幸亏养了虎子。”卫青笑道,“否则不知得浪费多少粮食和肉。”
谢琅微微摇头,“你错了。幸亏虎子遇到我,不然它——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和吃的有关?”卫青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一大盆肉馅,“这个烤好你再想别的。”
谢琅“跟这个没关系。我那里面好像有雪莲。”
“不知道。”卫青实话实。
谢琅噎了一下,“……还能不能聊了?”
“可以。那什么雪莲怎么吃?”卫青问。
谢琅也不知道,不妨碍他用虎子试一下,“你先做,我去试试。”着就去灶房。
卫青无声地笑了,扭头看到他手里多出一朵白色的花,跟莲花很像,正想问是不是雪莲,就看到谢琅把整朵花扔陶罐里,然后淘米加水,端出来。
“在这边煮?”卫青指着他面前的石板,“你得把石板往外移一下。”
谢琅点头,翻出掰榴莲的厚手套,把石板往外移一下,留出一点火,就把陶罐放上面,“别跟七。他要是知道我叫虎子试吃,又得心疼的像我虐待虎子一样。”
“我是不会。”卫青心,你会。
谢琅也没有。他做的猪肉脯虽不如后世的好吃,但可以入口。里面有蜂蜜,猪肉本身香,又是烤干的,很有嚼劲,以至于七回来就迷上了不甚美味的猪肉脯。
次日清,七起来就翻找猪肉脯,根本没发现他喝的白米粥和往日有何区别。
卫青反倒好奇不已,“白米粥里有花瓣,七都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当成菜了。我以前懒省事,做过菜饭。”谢琅解释给他听,“粥快煮好的时候,切点青菜和肉丁放进去。”
卫青“怪不得。这个吃了会不会拉肚子?”
“放心,虎子昨晚没拉。”谢琅道。
卫青更加不放心。抱着一只鸽子,骑马到未央宫外,肚子没咕噜噜叫,卫青才敢拿着鸽子进去。
长安城内外只有一个养鸽子的,便是谢琅。
刘彻看到鸽子都没容卫青开口,“被他养成了?”
“是的。不过只能从这边飞到三郎那儿。还做不到从三郎那儿再飞回来。”卫青道,“三郎让陛下养些日子,试试它会不会来回飞。”
刘彻睨了他一眼,“吾怎觉得是让你养?”
卫青没指望能瞒过他,笑笑,“其实是让据儿养。”
刘彻冲黄门努一下嘴,“给太子送去。”
一个多月后,谢琅家的葡萄架上多了一只鸽子。
谢琅起初以为是野鸽子,毕竟隔壁上林苑里就有。谢琅过去,它不害怕,还冲谢琅咕咕叫,谢琅心想,这鸽子真大胆,仔细一看,鸽子腿上绑了个东西,谢琅这才明白这只就是他送给刘据的那只。
谢琅解开鸽子腿上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三叔。
“这孩子。”谢琅摇头笑笑,回屋在纸上添两个字,喂鸽子吃点东西,就把纸条绑在它腿上,让它往长安城方向飞。
这些日子王夫人病的越发重,刘彻挺喜欢会哄他开心的王氏。今日得空,他便去王氏宫中。行至半道看到一只鸟儿直奔太子宫,刘彻忍不住乐了。从王氏那儿出来,刘彻就拐去刘据那儿。
刘据当时正在喂鸽子,见他过来吓一跳,想也没想就,“儿臣没有玩鸟。”
“你三叔写的什么?”刘彻笑着问。
刘据松了一口气,把纸条奉上。
刘彻拆开一看上面“三叔”,下面“据儿”,又忍不住笑了,“好好养着。”
“儿臣遵命。”刘据欢天喜地的送走刘彻,就拿着纸条回书房。
次日,休沐,七刚领着虎子和猴哥到上林苑,谢琅家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是不是据儿?”
刘据大步跑进来,“三叔怎知是我啊?”
“你昨日叫鸽子告诉我的,你父皇很高兴,你今日过来。”谢琅往他身后看了看,“鸽子没来?”
刘据摇摇头,“我没让它来。三叔,七呢?”
谢琅指一下上林苑,“一会儿就回来。西偏房里有好吃的。”
刘据推开门,里面还不如外面暖和,“没烧炕啊?”
“天还不甚冷。过些日子再烧。”谢琅道,“据儿,你觉得有会传信的鸽子方便吗?”
谢琅那日给卫青的猪肉脯,卫青一分为三,他留一份,使家奴给霍去病送一份,自己亲自给刘据送一份。
刘据看到方几上的猪肉脯,不意外,但也很高兴,“三叔昨晚做的吗?”
谢琅嗯一声,再次,“先回答我的问题。”
“方便啊。”刘据道。
谢琅“你可以答应三叔一件事吗?以后每年都养四只信鸽,给你父两个,自己留两只。你如果觉得鸽子太多,就送给你舅父,或者你喜欢的人,比如你母亲。但一定保证自己宫里有五只。”
刘据转过头,想问什么,见谢琅的表情异常严肃,“三叔,出什么事啦?”
“我担心有人害你,碰巧我和你舅父以及你父皇都不在你身边,你就可以叫鸽子去找我们。”谢琅道。
刘据指着自己,“害我?三叔,我是太子欸。”
“你知道扶苏是如何死的吗?”谢琅问。
刘据摇了摇头。
谢琅同他一遍,就问,“如果他的好友有只鸽子,叫鸽子告诉他,他父皇已驾崩,他还会自杀吗?”
刘据不假思索道“不会!”
“如果有人学胡亥,跟你你父皇要抓你,你找不到你父皇,你会不会当真?”谢琅又问。
刘据想想,“我不知道欸。”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谢琅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记住三叔的话,相信自己,相信你父皇,相信你舅父,别相信人的话。”
刘据使劲点一下头,“我记住啦。”
“吃肉吧。”谢琅道,“知道你今日过来,我家仆人杀了一只鸡,晌午给你炖母鸡,你和七一人一个鸡腿。”
刘据忍不住笑了,“谢谢三叔。”
谢琅同刘据这么多,并未放心。孩子敦厚,他若活不到那一天,极有可能历史重演。
送走刘据,谢琅让七看着家就进城了。
次日晌午,谢琅又去城里买些东西,下午就收拾他弄的那些东西。
十一月初六,清,天空飘起雪,谢琅一手拎着一个黑疙瘩,一手拎着一个直径两尺的陶瓮,七拿着陶瓮盖子,俩人到东南角,谢琅就叫七找柴火。
七忍不住问,“干什么啊?三爷。”
“炼丹。”谢琅道。
七吓一跳,“炼什么?”
“丹药。”谢琅见他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笑道,“以后别人问起你,就这样回答。”
七松了一口气,“吓死你大孙子了。”
“别贫嘴,快去。”谢琅找四块砖头,一边两块,架起陶瓮。
七拿来木柴和火折子,谢琅点着木柴,就让七离远点,然后把木柴扔陶瓮里。
“三爷——”
砰!
一声巨响,七只觉得自己耳朵发懵,头发晕。
“主人!”
张大等人跑出来。
“吓到你们了?”谢琅回头冲他们笑笑,“早两日得了个炼丹的方子,我觉得是假的,那术士信誓旦旦地是真的,没想到方子是真的,他也真想让我升天。”
“啊?那人想害主人?主人,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张大连声问。
谢琅摇头,“知道也没用。肯定早跑了。幸亏我没信他。”
张大心想,您也不可能信他。因为您自己就是神仙。
“主人,陛下在不在上林苑?”张大开口问。
谢琅“不在。不过声音这么大,那边的官吏必定会过来看看。你们下去,我同他们解释。”话音落下,谢琅听到一阵脚步声,就冲七使个眼色。
七到西偏房里面,上林苑的人到了。
谢琅三言两语把他们忽悠走,就去他卧房。
七跟进去,“三爷——”看到谢琅递来的纸,把满肚子疑惑咽下去,“这是什么?”
“这就是刚才那声巨响的方子。你背下来,再做几个放在咱家盛粮食的房中。”谢琅道,“这个是你我的秘密,连你仲卿爷爷和孟达爷爷也不可。”想一下,“他日据儿找你帮忙,你可以把这个告诉他。”
他三爷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七的手抖了一下,纸掉在地上,“我不要!”陡然拔高声音。
谢琅吓一跳,“怎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交代后事。”七抬手指着他,“想都不要想!”
谢琅乐了,“你三爷还未到三十岁。”
“那你跟我这些作甚?”七盯着他问。
谢琅叹了一口气,“我比你大十多岁,就算我有幸活到五十岁,你三十出头,据儿才二十出头,这辈子才过一半,后面几十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还有仲卿爷爷和去病叔叔。”七时候以为他三爷不会骗人,长大后才知道他三爷十句话难有一句真。想骗他?没门!
谢琅“文皇帝和先皇都没能活到五十岁,我和你仲卿爷爷以及去病不见得能活那么久。”弯腰捡起地上的纸,“背下来试着做两个。过两年再做两个,免得真出事了,想做也没空做。”
七量他一番,“真不是交代后事?”
“当然不是!”谢琅指着自己的脑袋,“你也知道我爱忘事,保不齐哪天就忘了。”着再次递给他。
七将信将疑,接过来看到上面的东西,“这,怎么那么像炼丹的方子啊?”
“差不多。”谢琅道,“所以即便你哪天漏嘴,陛下也不会怀疑这东西能把人炸成肉酱。”
七的手又抖了一下,往外面看看,见没什么人,压低声音,“三爷老实告诉我,这是留着对付孟达爷爷的吗?”
“不是。是为了炸他身边的江充之流。”谢琅认真,“你孟达爷爷虽经常要杀了你,实则他真厌恶某人,根本不会同他废话。”
七“可是江充都被贬为庶民了啊。”
“你孟达爷爷喜欢听奉承话,没了江充,还有张充,王充。”谢琅道,“哪天我们不在了,没人镇着那些魑魅魍魉,他们要是看你不顺眼,极有可能在陛下面前你诅咒陛下。你孟达爷爷派他们把你叫过去,他们敢直接把你送去廷尉衙门。现在明白了吗?”
七惊得瞪大双目,“好大的胆子。”
“赵高的胆子大不?”谢琅道。
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起赵高是谁,“胆大包天。”
“所以?”谢琅笑看着他。
七“我现在就想学。”
“先抄写几遍,背下来熟记于心。”谢琅道。
七嗯一声,就回西偏房。
谢琅看着七进屋,长叹一口气,悬着许久的心落到实处,忍不住感慨,“即便明日去了,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