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清明扫墓
“还不是交代后事?!”
谢琅吓一跳, 循声看去, 七站在西偏房门口,怒瞪着他, “我这么的声音你也能听见?”苦笑道。
“是不是?”七举起手中的纸, “是我就把这个撕了。”
“当然不是。”谢琅走过去,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我虽从未承认过,你也没问过, 也该知道我和你、仲卿、去病,你们都不同。能活到几时, 我也不知道。免得我一觉睡过去了,才把我认为应该告诉你的提前告诉你。”
“没骗我?”七不信。
谢琅朝他脸上拧一把,“痛吗?”
七连连点头。
“痛就是真的。”谢琅半真半假道,“我要是走在你仲卿爷爷前面,肯定不担心你。可我要是走在他后面, 你孟达爷爷前面, 不把我认为应该告诉你的全部告诉你,你觉得我能安心吗?”
七想一下, 换成他也不能, “我今天跟你睡?”
“好!”谢琅笑着点一下头。
七看着他, 认真道, “我没同你笑。”
“现在就可以把你的被褥抱过去。”谢琅话音落下, 七就去抱被褥。
一个月后, 七确定谢琅没骗他, 也不会半夜惊醒摸摸他三爷的鼻子还有没有呼吸,才搬回西屋。
进了腊月,太学的课停了,七就在家自学。
偶尔东方朔会过来指点他一下。
东方朔不会做官,但他文章写得不错。在他的指点下,七的文章写得如何,谢琅不知道,因为他不懂文言文。卫青不错,谢琅就当他不错。
十二月十五日,上午,天阴沉沉的,谢琅总感觉过两日会下大雪,就叫仆人去买半个猪和一头羊。
如果只有谢琅和七二人,一个猪腿和一条羊腿就够他们吃到除夕。买这么多盖因卫青、霍去病和刘据经常过来。
卫青、刘据和霍去病三人,其中霍去病最爱来。他才比七大四岁,以至于七喊他叔,实则和七的兄长差不多。还是个爱欺负弟弟的兄长。
霍去病爱欺负七,七也喜欢给他添堵,肉买来七就叫谢琅做排骨和蹄髈。
谢琅倍感好笑,“全做了你吃得完吗?”
“三爷一起吃啊。”七道,“天这么冷,放十天半月也没事。”
谢琅“今天晌午咱们吃排骨?饭后把蹄髈做了。”
“饭后再。”七担心正做着霍去病来了,饭后特意跑出去看一下,驰道上空荡荡,别马,连个鬼影都没有,才叫谢琅炖蹄髈。
七拿着书帮谢琅烧火。
谢琅见他添一块木柴看一会儿书,便走过去,“我来烧。”
“你在这里,我一个人在西偏房里□□静了,看着看着就想睡觉。”七道。
谢琅顺嘴问,“看的什么?”
“司马长卿的赋。”七道。
谢琅勾头看一眼,“写的什么?”
“上林苑。”七指一下隔壁,“三爷要不要看看?”
谢琅三天两头去上林苑,对此不感兴趣,“你看吧。”
“您不会以为是照着上林苑写的吧?不是,里面可夸张了。”七道,“我听东方先生的时候,还以为他写的是天宫。”
夸张谢琅也不看,因为他看不懂。
谢琅嘴上“你三爷看这种东西站着都能睡着。你就饶了我吧。”完转身往锅台后面去,“我去腌一下猪肉。”
腌过的猪肉,做的时候用温水把盐洗掉,肉不咸还别有一番滋味,七很喜欢,便嗯一声由着谢琅忙碌。
谢琅暗呼一口气,决定以后都不再问他看什么。否则让七知道他跟夫子学了那么久,平时还听他和东方朔讨论,连赋都看不懂多丢人啊。
“好香啊!”
啪嗒!
七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谢琅乐了,朝他脑袋上胡撸一把,“瞧你这点出息。东方先生。”朝外面喊一声。
“三公子还未吃饭?”话音落下,东方朔到门口,七已先他一步把书捡起来,以至于东方朔见他握着书,就调侃道,“徒儿今日怎如此用功?”
谢琅“是我叫他帮我烧火。”指着隔壁,“我这里还得一会儿,先生先去那边。”
“我不嫌冷。”东方朔走到七身边,“还未看完?”
七“还差一点。我没偷懒,在练字。”
“我也没你偷懒。”东方朔搬个凳子坐在他身边,又忍不住吸吸鼻子,“是猪肉吗?”
谢琅点头,“先用油过一遍,再放陶瓮里炖。先生家中好像有铁锅,要不要我把做法写下来?”
“我以为你要给我一个。”东方朔道。
七抬头看着他,你什么?
东方朔连忙“笑。那是你三爷做了给你补身子的,我可不敢吃。”
有次东方朔来早了,谢琅还在用饭,看到他们吃的是土豆炖猪肉,喝的是排骨汤,便顺嘴问他们一句不腻么。
谢琅同他解释,七正长骨头,肉跟不上腿会痛。东方朔误以为他还要补,“都能看懂吧?”
七点一下头。
东方朔见暂时没他什么事,起身走到谢琅身边,“告诉你个最新消息,还热乎着的。”
“东方先生,我严重怀疑你不敢同别人讲。”谢琅见他一副我有个天大秘密的模样,“和陛下有关?”
东方朔忍不住量他一番,“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你不可能知道啊。”
“你自己没发现?只有和陛下有关,你才会用天大。”谢琅道。
东方朔还真没注意。仔细回想一番,也没能想起来何时用过,“你诈我呢?”
“三爷没有。”七收起书本,“东方先生就快吧。免得我三爷忙起来,你想我三爷都没空听。”
东方朔见谢琅的肉块腌好了,朝外面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王夫人去了。”
“谁?”谢琅转头。
东方朔“二皇子的母亲,上午去的。黄门禀告的时候,我就在宣室。”
谢琅“哦”一声,继续腌肉。
这跟东方朔预想的可不一样,“没什么想的?”
“什么?我都没见过她。”谢琅道,“也不认识她娘家人,更不知她是黑是白,是胖是瘦。”
东方朔无言以对。
谢琅把先前洗好的麻绳拿过来,把肉串起来,挂到葡萄架下。
东方朔跟上去,“我以为你会高兴。她走了,二皇子就不足为惧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谢琅瞥了他一眼,“别王夫人身体不好,二皇子也不如据儿健壮,即便比据儿聪明健康,我也不担心。因为用不着我担心。”
东方朔“没了?”
“皇位是陛下的。”谢琅道,“陛下看中据儿,二皇子乃天神下凡都没用。”
东方朔仔细想想,理是这个理,“你是如何做到这么冷静的?”
七心想,因为我三爷厉害,一个蹴鞠大的东西就能把未央宫夷为平地。
后半句是谢琅的,七当时不信。谢琅提醒他未央宫是木建筑,七才明白,火花四溅燃烧起来,卫青带兵过去都救不回来。
“大概我时刻记得皇位是陛下的。不是某个人,某些人想抢就能抢走的。”谢琅回屋倒点热水洗洗手,“陛下也不傻。他还没死,儿子就想要他的位子,陛下能容得下他才怪。”
东方朔“只怕陛下看不出来。”
“孟达爷爷看不出来,你都能当大将军。”七接道。
东方朔顿时觉得胸口一痛,“……谢七!”
“别吼他。陛下到了七老八十也能看出来。”谢琅道,“除非神志不清。真到那时也没力气换太子。”
东方朔仔细想想还真是,“可是,你怎知道陛下上了年纪,还能像年轻时一样?”
“因为你的陛下不是常人。”谢琅担心他误会成神人,“古今那么多帝王,几人敢刚登基就命张骞出使西域?又有几人敢任从未跟匈奴交过手,也没带过兵的卫青为将?”
东方朔摇摇头,“想不出来。”
“所以你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想他。也不要认为你做不到他也做不到。”谢琅擦擦手,开陶瓮看一下,就冲七使个眼色。
七把木柴塞进去,书递给谢琅,就去洗手。
“真没吃饭?”东方朔问。
谢琅摇头,“这个还得温半个时辰。我是让他去西偏房。”
东方朔率先出去。
谢琅去堂屋端一盘葵花籽和松子,拎着茶壶过去。
东方朔忍不住“你家的日子真塞神仙。”
“先生只看到吃和喝,没看到我三爷炒瓜子累得满头大汗。”七忍不住开口道
东方朔连忙抬起手,“当我没。”
刘彻这个皇帝大方,自从东方朔有一次直接跟刘彻他俸禄少,刘彻想起来就赏他点东西。东方朔家中不缺吃喝,也不缺银钱,在东方朔给七讲文章的时候,谢琅就把炖蹄髈的做法写下来。
东方朔走时,谢琅便给他张纸,未留他用饭。
七高兴了。盖因七心疼谢琅,东方朔留下来,他三爷不能挑好吃的吃,还得让东方朔先用。
谢琅关上大门,转过身见七抿嘴偷笑,也忍不住乐了,“你呀。何时才能长大啊。”
“十七岁吧。”七想一下。
谢琅“为何是十七?”
“三爷十七岁收养的我啊。”七道,“三爷都能养个孩了,我也该长大了。”
谢琅算一下,“还有一年多啊。”
七点头,“再过一年零三个月,我就跟三爷在一起十三年。”
“是呀。没想到这么快。”谢琅感慨。
元狩四年,清明时节,谢琅领着七回养蚕里给他爹娘以及七的爹和祖辈添坟,看到他爹娘坟头上的松树变成大树,谢琅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七当真长大了。
他来到养蚕里也有十三个春秋。
思及此,谢琅不由得回头看去,当年低矮的茅草房全变成了青砖大瓦房。篱笆院也都换成了高墙大院。
“三爷看什么呢?”七好奇地问。
谢琅回过神,看向同他一样高的少年,感慨道,“七长大了,三爷老了。”
“三十岁就老?”七最怕他这个,“最好不要让孟达爷爷听见,不然他又得要杀了你。”
谢琅不由得想到,去年夏天七看到刘彻有根白头发,惊得不敢相信,谢琅就刘彻老了。七问谢琅多大,谢琅他还未到而立之年。刘彻当时就要杀了他,让他永葆青春,“知道,他快四十了,不可以”
“可惜你忍不住。”七拿起铁锹,“三爷,咱们回去吧。”
谢琅点点头就往村里去。然而,他还未进村就听见钱花叽叽喳喳的,跟个知了似的。
“过去看看。”谢琅冲七努一下嘴。
七握紧手里的铁锹,“也不知又跟谁叨叨。”
“到跟前就知道了。”谢琅走到跟前,险些笑喷,钱花正数落她儿媳妇,“钱花,干什么呢?”明知故问。
钱花“你管我——咦,三郎叔,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都快半个时辰还快?你想我在那边住下啊。”谢琅道。
钱花脸上堆满笑,“哪能啊。三郎叔,你看也快到午时了,别走了,今天去我家吃吧。”
“不了。我跟家里的仆人讲回去用饭,他们该做了。”谢琅看一眼站在钱花对面,缩着肩膀低着头,一副媳妇模样的女子,冷不丁想到谢大郎的前妻。那女人刚嫁给谢大郎的时候,姚桂芝数落她,她也是这幅样子,“人家的闺女不是闺女?”
钱花想问什么闺女不闺女,顺着谢琅的视线看过去,明白谢琅是觉得她欺负人,“三郎叔这次可冤枉我了。”
“是吗?”谢琅以前不信,但自从钱花知道给他送腐竹,谢琅就对她改观了,“看。”
钱花惊讶道,“你信我?”
“你不瞎胡扯我就信你。”谢琅道。
钱花指着她儿媳妇的额头,“这女人太气,我在教训她。”
“气很正常啊。你是咱们村最气的人,她是你儿媳妇,不气你们也成不了一家人。”谢琅道。
钱花噎了一下,“我,我不了。”
“七,咱们走。”谢琅转身就往西去。
钱花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我还不成么。这么多年了,你咋还跟以前一样。我跟她,三叔难得回来一趟,把刚烤好的油皮拿出来给三叔带上。
“这女人油皮是留着卖的。还你不差钱,自己也会做,看不上我的油皮。三郎叔,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是,你还继续骂?”钱花这么气的人,都嫌她儿媳妇气,这个姑娘得有多气啊。谢琅不敢想象,“心等你不能动了,她三天给你送一顿饭,把你活活饿死。”
年轻的女子猛然抬头。
“她敢!?”钱花瞪她儿媳妇一眼。
谢琅“她把大门一关谁知道?指望你儿子?指望得上么。”
钱花脸色微变,“三郎叔,我,我——”
“别我了。人家也是娘生爹养的。你善待人家,别人才会善待你闺女。”谢琅道,“她不舍得,你可以给她解释,油皮是我教的,纸也是我教的,你们家里的棉花、红薯等物也是我给的种子。这样讲她还不乐意。这个儿媳妇日后才敢饿死你。”
年轻女子忍不住“我没有!”
“你嫁进来的第二日,你婆母特意去城里跟我,托我的福她儿媳妇娶到家,家里还有点余钱。”谢琅算一下,有四五个月了。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你在村里待这么久,不知道我谢三郎帮养蚕里做了多少事?别你婆母给我点油皮,每月送我一筐油皮也是她应该的。你连这点东西都不舍得,还指望你赡养不能干活的老人,孝顺只能吃闲饭的公婆?我觉得难。七,去喊谢广。”
七“喊他干什么?”
“他来你就知道了。”谢琅道。
七把铁锹给他,就朝村西头跑。
“三郎叔,使不得。”钱花连忙。
“使不得,三郎叔。”李秋月连忙从她家门口跑过来,“我觉得这孩子只是心疼东西。”
“是呀,三郎叔。”围观的妇女也忍不住开口。
年轻女子疑惑不解,“娘,伯娘,你怎么了?”
“快给你三爷认错,你不敢了。”钱花朝她胳膊上拽一下。
女子眉头紧皱,不大乐意,“我,我不敢了,三爷。”
“什么不敢了?”谢琅问。
女子想想,“不敢那么气。以后,以后每月给三爷送一筐油皮。”
钱花朝她脑袋上戳一下,“谁让你这个?”
年轻女子疑惑不解,试探着问,“那什么?”
“你三爷要里长休了你。”李秋月急急道。
女子脸色大变,猛然转向谢琅,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谢琅笑了,他不是这个意思。
钱花误认为她和李秋月猜对了,谢琅真有此意,“三叔,就饶她这一次吧。”休了她还得再娶一个,可费钱了。
“谁我要休了她?”谢琅反问。
钱花“不是?”
“当然不是。”谢琅见谢广到了,便直接问,“七都同你了吧?”
谢广“七她气,还她要饿死气的二伯被伯母。”
“你平时闲着没事干就去各家转转,免得又出个像我以前的大嫂那样的毒妇。”谢琅着,瞥一眼钱花的儿媳妇,“特别是公婆年龄大,无法做事的人家。”
年轻女子浑身一颤。
钱花惊叫道,“你这女人真是这样想的?”猛然转向谢琅,“三郎叔,你可得给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