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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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毓在昏迷中也不舒坦,一会儿似在冰原上跋涉,一会儿又像在火炉中煎烤,直要拨皮拆骨般难受。好容易缓过一阵,耳边又是尖利嘈杂的声音,像锯子一般在脑壳里来回拉动,痛得一抽一抽。

    他烦躁得像要大喊,只恨不得抛却这磨人臭皮囊。

    心灵深处却有一个清凌凌的声音,轻轻地道:“先生,先生。”

    “承昀”梁毓在心底一声叹息。

    是他。在迷雾中走出的挺拔清俊的青年,乌发修眉,星目悬鼻,眼神柔柔如春水,是承昀没错。

    “先生,当年您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呢,怎可轻言放弃?”承昀眉间浅笑,语音凌然。

    “我答应你的事”

    承昀把折扇在指尖转了一个圈,转身扬一指,顷刻带出一身豪情,身后铺排出万里锦绣,“先生答应我,要与我看遍这大好河山,要与我护这万民平和,要与我守这边关宁靖。先生,您不记得了吗。”

    梁毓嘴角勾起缓缓笑开,两行泪却顺着脸颊滑落,“是,我答应过你,我没有忘记。”

    只是

    只是,这万里锦绣河山,却不是你的了啊。

    然而这略含委屈的一句话,已泯然在黑浓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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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毓再次睁眼,盯着眼前的粗麻帐顶反应了片刻,才醒起这是在自己的草庐中。身体沉重得没有一丝力气,心里却又酸又软,复杂难言。

    终还是活着,还得带着那滚烫的期望,去看万里河山,守万家生民。

    “你终于肯醒过来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梁毓的思绪。

    梁毓不必转头看,就苦笑了起来。这次他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如今落在这尊神上,怕不得被他再折腾个半死。

    他索性闭眼装死。

    “别装死,我算着你今天该醒了。而且方才我看到你睁眼了。”那声音不顾他如今只剩半条命,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梁毓只好睁开眼睛,转头对他笑道:“你终于肯回来啦。”开口才发现嗓子里如含了一口砂,嘶哑难言,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顾云谦哼了一声,扶他起来靠在床栏,又拿几个靠枕给他垫舒坦了,取过一直温在旁边的药茶,喂他喝了几口,立刻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

    “哼,爷我不过出去收个药材,你就给我弄这么大阵仗。要不是我回来得及时,你只怕如今已经去见阎王了!明知道自己就那点破身子,去逞什么强,啊,逞什么强!不知道的赞你一句见义勇为,英勇救人,我这种明白的,分明是看你去寻死!”

    他一口气了许多,换气的当口看到梁毓要插话,抬一拦,“你别话,肺里呛进水还瞎叨叨,很好受是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几个屁孩都没事,你别瞎操心了。石头上那胖子倒是有良心,哭得好像死了爹似的。一天三回绕在你床边,我嫌他吵,赶回去了。”

    梁毓看着他数落个不停,含笑不语。

    看来这次自己不但吓坏了石头,也吓到顾云谦了。这人一紧张就话痨,越紧张话越多,像如今这样个不停的还真不多见。

    他忍着肺腑的刺痛,轻声问道:“我睡了几日?”

    “七日!前两日冷的像冰,后三日热得像火,我你再这么折腾几次,爷我的招牌都要给你拆了。也亏得我从泸州就往回赶,若是按计划还跑一趟兖州,拖个三两日的,只怕只赶得及给你收*尸了,你你怎么这么能折腾,就不能给我省省心”

    梁毓索性闭目假寐,任由那些唠叨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听着听着原来翘着的嘴角却耷拉了下去。

    不对,不对劲——他今天的话太多了。

    以顾云谦的医术和对他身体的了解,他本不应该有这么大反应!他在紧张别的事情!

    他蓦地睁开眼睛,看定顾云谦,“之寒,出了什么事?”

    “呃,”顾云谦像个呱噪的鸭子叫了一半突然被扼住了脖子,话轱辘被迫停止。他张着嘴看了梁毓一眼,眼神竟然有些躲闪。

    “没有,也没什么就是,呃担心你。”

    梁毓本就心肺脆弱,如今又呛了水,不太上得来气,一话就刺痛得冒冷汗,也懒得开口,就这样用目光锁定了顾云谦。

    顾云谦终于招架不住,“唔就是,这次,我在万县遇到了一个,呃,你的门生——程硕程致和。你还记得他吧?”

    梁毓点点头,脑中迅速浮起程硕的信息。

    程硕,字致和,曹州人,先帝平武十二年科举的进士,其时他年方二十四,正是青春年少,大有作为。他还记得当年此人排殿试第十二名,因为当年那场殿试就是梁毓做的主考,亲自主持的。那也是他年初拜相后,主持的第一次大型国事。而他作为大夏国最年轻的丞相,那年也只有虚岁二十一,甚至比那些考生们都要年轻。

    人事古今成代谢,再回首已百年身。(注)

    “他已调任户部侍郎,过来视察秋收水利的。据他,赵承熹提拔了一大波平武十二年的举子进士,而且都身居要职。”

    梁毓脸色平静,却抿紧了了嘴角,看顾云谦的眼神渐渐转厉。

    顾云谦不敢再跟梁毓对视,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倒腾桌上的药壶,终于一狠心了出来,“听,听那子——要搞变法!”

    变法两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梁毓心口,他倏地坐直起来,撑在床边的抓着床单簌簌发抖,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白的发青。

    顾云谦背对着梁毓,一时不查,最艰难的那句话了出来之后,仿佛搬开了堵塞河道的大石,唠叨又如河水一样涌了出来,“赵承熹那混蛋也是个折腾死人不偿命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如今又是什么世道,安本守源还来不及,他倒偏偏要搞什么变法!真是的,你当年怎么也没好好教教他哎,你这是——”

    顾云谦听到咳嗽声,忙转过身来,立刻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奔去,堪堪扶住倒下床来的梁毓。

    梁毓倒在他怀里,不敢用力地轻声咳着,掩在嘴边的白巾还是渐渐染上了血色。

    顾云谦搂着他,一边按揉着他上的穴位,看他慢慢止了咳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啊!”

    梁毓已经神虚力尽,带着气音道:“我累了,让我睡会儿。”身子一沉,就这样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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