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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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顾云谦搂着梁毓那清瘦的身子,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明知这人病重初醒、虚弱不堪;明知他跟那个混账皇帝关系匪浅,关心则乱;明知他七窍玲珑、心思深重,自己却这么沉不住气,非要把这么重大消息这时候捅出来,他怎么受得住!

    他叹了一口气,幸亏还瞒住了另一个重要消息,否则,只怕这家伙要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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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毓是身子太过虚弱,耗尽力气而晕过去,头脑却活跃着不肯停歇。那些纷繁的思绪都化作乱七八糟的梦境,扰得他的睡眠也不得安宁。神奇的是,那些纠结在他心中多年的场景再一次在梦中重演,他却好似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地静静看戏。

    他仿佛又回到了重华殿,面前是平武帝高大威严的背影,他在石陛之下抬头仰望他。

    “陛下,臣今日在朝堂上已辩明因果,这变法实乃势在必行!”

    那时他才二十二岁,当真是年少轻狂!梁毓在梦中摇了摇头,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连面对天子都这么狂傲。

    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少年梁毓,面无表情又满含威压,“归远,你确实惊才绝艳、辩了得,今日在朝堂上无一人能得过你。但那又怎样,你就算把他们都吵赢了,他们就会帮你把条令贯彻下去,下面的官员就会乖乖地执行了吗?”

    梁毓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愣在当场。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什么。

    “你啊,连楚太傅都被你气得撅过去,把你的老师都得罪狠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平武帝恼怒地摇了摇头,“看来你还太年轻。是朕太纵着你,没给你足够的历练,才闹到今日之地步。”

    梁毓感觉那盆冰水一直浇到他心里去,冻得他全身血液都冷了。

    平武帝袍袖一挥,转身不再看他:“明日起,你且闭门病休,不用上朝了。得闲的话,就来太学讲讲课吧——承熹他们跟朕问了你几次了。”

    梁毓许久才如一个僵硬的木偶一般,缓缓地躬身拜下去,“臣,遵旨。”

    梦里那少年的身形倔强而孤傲,似被大雪压弯的一枝傲竹。那时他还看不出平武帝的良苦用心,只顾一味的委屈不忿。

    然而,即使多年后看明白了又如何?

    梁毓在梦中还是忍不住凄然一叹,命运无常,自己已然走上了一条歧路。更可嗟叹的是,到如今梁毓仍然不知道,如果让他从头选一次,他是否能避免这些悲剧的发生。命运的浪潮裹挟着他,让他选无可选,避无可避,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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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寒,我要见一见程硕。”

    其时,梁毓靠在院中的躺椅上,裹着毯子晒太阳。他仍是气息不足,语调轻软,这话得却不容质疑。

    顾云谦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闻言身子一顿,片刻之后才尽量满不在乎道:“行啊,若是你有力气自己走出这村子,我随你要去见谁,都不拦着。”

    梁毓默了一默,“之寒,你曾问过我,当年‘倾华宰相’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被贬去国子监当祭酒。”

    “你别人学而优则仕,你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梁毓微微一笑,怀想道:“事实真相是,平武十三年,我在朝堂上发表策论,引经据典,舌战群臣,把满堂文武堵得哑口无言,甚至把我的老师楚太傅气得当场厥了过去。先帝大怒,把我丢过去面壁思过的。”

    他停了一停,如愿看到顾云谦转身看他,才接着道:“那时我的论题就是——论变法之势在必行。”

    顾云谦瞪大眼睛,半晌忍不住迸了句粗话,“你大爷的!原来那混蛋瞎折腾的由头在你这里!”

    梁毓失笑,眉眼轻轻弯起,:“是啊,当年太年轻,确实是太能折腾。我把自己架到了整个朝廷的对立面,反而真正阻碍了变法的推行,再僵持下去,自己只怕粉身碎骨都是轻的。先帝只能撄其锋芒,把我雪藏。但其实大夏的国势已露颓势,军队冗员,建筑冗费,造成国库财政空虚,民间怨声载道。改革是迟早的事。”

    他一气了这许多话,力气不济地咳了几声,顾云谦忙拿了药茶递过去。

    梁毓缓了缓才继续道:“只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要推行下去阻力重重。而国子监官宦子弟修学之处,将来大多都是要出将入仕的。我在此授课,既能让这些人拜入门下,又能趁宣讲我的理论主张。将来新帝登基,重新任选官员,有了这些铺垫,也许变法就真能得以推行。”

    他喘了一口气,看定顾云谦道:“当年先帝此举,就是给未来的帝王留的一颗棋子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子。”

    顾云谦张着嘴愣了半晌,对这些帝王权术愤愤不平,“那老皇帝就怎么知道,新帝王一定就吃你那一套?那些官宦子弟背后的势力连老皇帝都搞不定,凭什么就你能?”

    是啊,他凭什么就一定吃我这一套?

    梁毓眯了眯眼睛,想起那个红枫飘飞的午后。

    太学里的红枫如火,梁毓从廊下匆匆走过,却摆脱不了身边那个跟屁虫。

    顽皮带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热气扑进耳朵,“先生,你‘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照我看,军营里那些兵士倒是巴不得待在营里吃军饷呢,怎么会有害?”

    梁毓被这穿凿附会的解释气得笑了起来,他站定下来,转头看着眼前的赵承熹。眼前的少年十六岁了,身量已经跟他差不多,目光飞扬夺目,扬眉一笑,露出两颗的虎牙,又俏皮可爱。

    梁毓一看那眯成月牙的的双眼,绷着的脸就再也气不起来,他刚要应他,瞥见丹枫下站的一袭身影,不禁露出微笑,对那人招了招,“承昀,你也过来。”

    赵承昀轩眉一笑,也快步跟了过来。

    梁毓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两个皇子,虽然已经惊叹了无数次,还是觉得造物主何其神妙,明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个皮囊,内里装的却是迥然各异的灵魂。承昀沉静,心思细腻柔和;承熹跳脱,性子直率执拗。亏得他二人还是一母同胞,出生时间也才差了半刻钟。

    转眼赵承昀已到了跟前,梁毓对他微微一笑:“方才六殿下问‘冗军之害’,害在何处,不知五殿下可有高见?”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