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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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既非年节,又非初一十五,此刻太庙里一片萧索。总算有人提前去通报,他们到的时候,偌大的庙宇的正殿已经点上了灯火。

    程硕陪着梁毓走进这空旷肃穆的大殿,眼睛四处一扫,身上不禁汗毛倒竖。

    灯光照不到的布幢之后影影绰绰,被风一吹,影子扭曲成瘆人的样子,脚步踩在青砖地面上空空作响,那架子上一排排的宗室牌位倒还没什么,只是墙上挂着列位先皇的画像,此时看来,全不是平日里的宝相威严,而是阴森可怖得紧。

    程硕还在惊魂甫定地顺着满身寒毛,梁毓已从容地走到正中高台前,礼数周到地三叩九拜上了香。之后他走到台前,拿起平武帝的牌位凝视良久,抬袖轻轻擦拭一遍,才恭恭敬敬地放了回去。

    随后梁毓转向右面的高台——供奉皇室男丁牌位之处。他拿眼睛快速扫了一遍,没有找到,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转头看向程硕,目光如炬,厉声问道:“怡王的牌位怎么不在这里?”

    程硕略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五殿下的牌位被供在了偏殿里。”

    他看到梁毓身形不稳地晃了两晃,他忙要伸去扶。梁毓却摇晃着后退一步,强自站稳,就听他清凌凌地道:“有劳程兄,带我过去。”

    程硕暗摇了摇头,只得提起灯笼在前头带路。

    偏殿里供的是身份低微的庶子妃嫔的牌位,有些人连封号都没有。密密麻麻的牌子挨挨挤挤地胡乱摆在高台上。这里的灯火更是暗淡,冷风嗖嗖。

    程硕敬完香,又点燃一注正要递给梁毓,却听他轻声道:“致和,可否容我独自待一会?”声音已微微发颤。

    程硕看了看梁毓白得跟墙皮似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又忍,终是长叹一声,“下官就在外面候着,先生有事叫我。”罢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梁毓于那上百个牌子中,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待听到身后关门的声响,他的身子就像被抽了脊梁骨似地软了下来。他扑到台前,心翼翼地把那个牌位拿在怀里,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上面的字:“大夏平武帝第五子赵承昀之位”!

    梁毓的抖得几乎拿不住那牌位,眼泪一滴滴砸在木牌上——他死后不但没有谥号,连生前的封号都被褫夺了!

    梁毓心口剧痛,好像当年被射在胸口的那一箭再次穿心而过。他哇地吐出一口血,哭得肝肠寸断,已站立不住,顺着祭台滑坐下来,把那祭牌紧紧抱在胸前,不住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在欢霄台上,我已经替你挡下了那穿心一箭,还是没能留住你?

    ——为什么,我都愿意替你去死了,他还是不肯放过你?

    ——为什么,就连你死后,他还不肯让你进主殿,连封号谥号都要褫夺?还要如此地羞辱你?

    你们可是真正的同胞兄弟啊!是还在娘胎时就在一起的双胞胎兄弟啊!

    相煎何急!相煎何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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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毓最终还是住进了恪王府,却不是自己走进去的,是被程硕惊恐万分地抱进去的。

    原来程硕在外头等候之时,一边盘算着等会儿拜祭出来,梁毓定是不肯回恪王府的。若是带他去寻客栈,又明摆着是跟陛下对着干,不如先接他回自己府中应对一晚上,其余的明日再做计较。他打定主意,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还不见梁毓出来,就推门进去打算跟他请示一下。

    然而他推开门的一刹那,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梁毓怀里抱着牌位,像个破木偶般倒在地上,脸色死灰,地上一滩殷殷血迹,嘴角还在一滴滴流着血。

    程硕惊慌地抱起梁毓就往外冲,哪里还敢把他往家带。若是梁毓一个不好在自己府里断了气,只怕圣上会让他阖府上下给他陪葬!

    他只得把人火速送往恪王府,一面派人通知了太医院和赵承熹。

    赵承熹和太医院的人是前后脚到的。

    赵承熹火烧火燎地赶到王府时,太医院的几个值班太医刚会诊完毕。一看圣上那要吃人的脸色,太医们赶紧跪着禀告了梁毓的病情,什么“虚风内动、脉涩沉滑”之类扯了一通。赵承熹一拍桌子,“朕只问你们,要不要紧?怎么治?”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长的太医大着胆子道,“这位公子积年陈疾,肺腑受过重创,又是旅途劳累之下骤然大悲。悲伤肺,才会呕血不止,下官等已为他针灸止血,只是今夜会起烧发热,只能好生照看,先把体温降下来,以后再慢慢调理。”

    赵承熹微松了口气,忽又问道,“若是发热降不下来呢?”

    几位太医互看了一眼,都不敢接口。

    赵承熹看着心烦,一挥,“都到外头候着去,若是先生不好”他冷郁地看了那几个太医一眼,袍袖一甩大步进了内室。把几个太医吓得脚发软地爬了出去。

    内室里程硕正吩咐了下人用温水给梁毓擦身降温,见赵承熹进来,刚要见礼,赵承熹挥了挥,把他们都赶出了屋。

    他径自走到床边,拿起湿布巾一点一点给梁毓擦脸。动作轻柔得似在抚摸一件心爱的玉器。

    梁毓的脸确实精美如玉雕。当年他高中魁首,打马游街时,且不有“看杀卫玠、观者如堵”之势,只他的老师楚太傅于殿外见到他,也不由赞了一句:“此子貌若灼灼春花,骨如凌凌秋霜,实属难得!”

    赵承熹痴痴地看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受把他的心撑得又酸又软。

    湿巾一路沿着锁骨向下,他轻轻扯开梁毓的衣襟,看到他心肺附近的那个伤疤,心里骤然一痛,指微颤地抚摸上去。太医的积年固疾,就是这穿胸一箭。虽然当时他射出这一箭时毫不软,但如今他恨不得这一箭是扎在自己身上啊!

    此时梁毓突然动了一下,半睁了眼睛。

    “先生”

    梁毓迷糊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嘟哝地着什么,抬要推开他的。却因软弱无力,好似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就软软的垂了下去。

    “先生想要什么?”赵承熹连忙伏下身去,却听到模糊的两个字“承昀”。

    赵承熹眼神一冷,再看梁毓,却见他闭紧双眼,似又睡了过去,只得把一股郁气闷在心里。

    然而梁毓自此再也睡不安稳。他皱紧双眉辗转挣扎,口中不断呢喃,高烧得脸颊起了两团嫣红,真真的灿若春花,却是透着不祥。

    人烧得迷糊,却不是完全人事不知,只在噩梦中辗转;药食都喂得下去,不过转身就完完整整地吐了出来,直折腾得力竭昏迷才罢休。这样吃不得睡不得地熬着最是磨人,才过了三天,整个人都脱了形。

    “你们还不快想办法?!”赵承熹搂着那把硌的骨头,话声阴狠:“明日再拿不出方案,你们提头来见!”

    吓得那几个太医扑通跪倒,抖如筛糠。终于资历最长的刘太医大着胆子道:“可否请陛下移步外间片刻?”

    赵承熹低头看了怀里的梁毓一眼。这人方才又把刚喂下去的药吐个精光,已经力尽神危昏了过去。

    他轻轻把人放到床上,掖好被子才起身走到外室。

    “!”

    刘太医心道:“公子这两日窍闭脉塞,药石无进,看着不像是病症,倒像是”

    赵承熹微眯了眼,目光冷郁:“倒像是什么?”

    “听闻公子日前晚间曾去过太庙,这倒像是”刘太医不敢抬头:“像是阴邪入体、邪秽上身之症兆。”

    赵承熹倏地抬头,冷冷地扫了在场的太医一圈,“当真?”

    那些太医被那目光压得抬不起头,只是一味鸡啄米般点头。

    赵承熹脸色铁青,深不见底的眼中燃起两团烈火,绷紧的下颚令他的神色狠辣狰狞,在齿间狠狠挤出几个字:“赵、承、昀!”

    他猛地转身扬声高喊:“来人!去太庙把赵承昀的灵牌给朕烧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