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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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一桶哈根达斯,度过孤寂一夜,早起来时,已在桶中融化成一滩黄色的异常黏稠的液体。

    阿姨拿着抹布正要去收拾,不妙,被刚刷完牙,下楼来寻餐的刘宇岩鼻子灵敏,先闻到一股芒果奶油香味。

    他做梦以为早上吃芒果班戟,满心欢喜奔向厨房,结果——

    “——啊!”

    这一声,惊走院里一棵香杉上落着的两只紫啸鸫。

    “是谁?!是谁吃了我的哈根达斯?!”

    曾贝昨夜睡得太晚,本还不算醒,只听有人上楼,踩得实木楼梯,吱拉作响。然而那道脚步声,是消失在她门口的,并且,此伏彼起,立即有少年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

    “曾贝!你给我出来!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吃了!你把我的哈根达斯还给我!”

    曾贝脸上是一大早被人扰清梦的痛苦,她蹙眉,卷着薄被翻了个身,不算解决这个问题,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

    然而刘宇岩哪里肯放过她,砸门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大有拆房子的气势。

    所幸爷爷奶奶早早出门散步去了,才能免受此遭摧残。然而芬姨不好过,被他闹得眼前直冒金星。

    她将冰激凌桶扔进垃圾收纳袋里,一面朝楼上喊:“你不要吵她睡觉啦,不就是一桶冰激凌嘛,男孩子不能这么气的啦。”

    刘宇岩听了这话更气,下楼,誓要跟他老妈展开一番关于男女平等的人权辩论。

    但谢平宁先他一步,跑完毕,进入屋内。察觉房子上下气氛不太对,他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有人把他的冰激凌吃掉了。”芬姨把袋子里的残骸亮给他看。

    刘宇岩不满她话里的模棱两可,反驳道:“不是有人,就是曾贝!是曾贝吃的,除了曾贝,这房子里没人会干这么缺德的事!”

    谢平宁挑了挑眉,掀开袋子,看了看,后:“这是你的啊——”

    他了悟,“我以为是零食来着,昨天半夜起来忽然好饿,就拆了吃掉了。”

    完,脸上露出几分抱歉神色。

    刘宇岩一时不出话来,被谢平宁轻飘飘一句话,害得半口气吊在胸腔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谢平宁继续:“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多少钱,我赔给你。”

    芬姨忙接上话:“可别这么,谢,你太客气了,不过就是份吃食,哪里需要这么计较。是宇不懂事,太题大作了。”

    “不怪他,是我没问清楚。”谢平宁不认同她的法,非要客气。

    还是刘宇岩颓丧着脸,走到沙发边,化解僵持局面,:“算了,平叔,你也不是故意的,吃了就吃了,没什么的,大不了下次再去买呗。”

    这时候倒想得开,可见他是对人不对事的,并非事事都要锱铢必较。

    曾贝听着这话,冷笑了声,腰抵着二楼回廊的栏杆,手里拿一个绛红色发绳,正收束着一头长发。

    闹剧终于收场,两只紫啸鸫闻听风声已静,忙又飞回来,躲在香杉树下,偷清净。

    谢平宁摘了耳机,正上楼来,倏尔一抬头,迎面对上的便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一身黑色睡裙的曾贝。

    她猝不及防的出现,令他后退了一个台阶,站在阶下,她还比他高出两公分。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表情冷冷的,质问他:“你为什么骗人?”

    “我……”谢平宁被她问得有些懵,抓了抓耳后,想出个理由,“我不想看你跟石头吵架。”

    “石头?!”她一脸不可置信。

    谢平宁为她独特的关注点,感到有些好笑。他弯了唇,点头,:“是啊,他他名叫石头。”

    “呵,石头,”她露出几分鄙夷,“哼,也只有他那种人,才会取这种傻里傻气的名。”

    他但笑不语,看她别扭完,指了指被她挡住的楼梯出口,:“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上去洗澡了。”

    曾贝下意识让出一条道来,让他通过,等他人已登上三楼的楼梯,她又想起来,喊住他:

    “喂——”

    谢平宁回头,看向她,目光疑惑。

    “你用不着讨好我。”她直直看住他,,“不用怀疑,我就是你心里想的那种女生,我很坏,非常坏,所以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可怜我,因为——你们才是最可怜的!”

    宣示完,她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啪地甩上门。

    下午,吃过午饭,爷爷跟奶奶正坐在客厅里,听着曲消食。

    阿姨端着一盘西瓜走来,身后跟着迟迟才将饭吃完的曾贝。而刘宇岩和谢平宁挤在在厨房的流理台后,正研究西瓜到底是切成块好吃,还是榨汁更好。

    爷爷坐的是三人的沙发,曾贝挤过去,大夏天,也不怕热,靠在爷爷身边,跟他一起听收音机里唱:

    “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而她不等电台里女旦声音接续,从此句末尾接起,柔柔和上了一句:“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注]?”

    奶奶眼睛一亮,替爷爷拿来西瓜的手一顿,觉得稀罕,问:“怎么今天下午这么乖,还扮起陈妙常来啦?”

    曾贝不满,从爷爷肘弯里抬起头,嘟嘴道:“奶奶的什么话,我哪天不乖啦,爷爷你是不是?”

    爷爷宠她,就着姿势,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哪天都乖,我们家贝贝最乖。”

    刘宇岩听见这话,在厨房没忍住,发出几句笑声。

    曾贝回头,瞪他一眼。

    他立即噤声,拉着谢平宁继续研究西瓜去了。

    等刘宇岩老实,曾贝才又回到爷爷这边,嘴里难得撒回娇,手也扒住老人家的胳膊,前后晃着,:“那我这么乖,爷爷是不是该给点奖励啊?”

    爷爷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此时被她哄得,更是丢盔弃甲,恨不得星星月亮都摘给她。

    他大方道:“吧,想要什么,爷爷都给买。”

    奶奶不乐意了,在旁插嘴:“哪有你这么惯孩子的,被你惯坏了都。”

    “才不是呢,”曾贝否认,“爷爷这是疼我。”

    “是是是,疼你,谁叫你是我惟一的孙女儿呢。”

    曾贝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忽地笑了,“爷爷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了噢,我想要……”她话末拖得老长,似是故意吊人胃口。

    这边的西瓜二人队也竖耳听着,想知道这魔女又想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然后,听见她:“——我想要阁楼的房间!”

    “啊?”爷爷一懵,没想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刘宇岩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瞄上身边的谢平宁,声:“平叔,恭喜你,你被盯上了。”

    谢平宁:“……”

    爷爷犯了难,“这……这阁楼……谢已经住进去了啊。”

    曾贝的解决方案是:“那就让他搬出来呗。让他住二楼刘宇岩隔壁那间房,反正他们两个关系好,住隔壁多方便联络感情啊——是不是,平叔?”

    她扭头,把话茬扔给谢平宁。

    谢平宁刚要,搬也不碍事,就被刘宇岩暗地里扯了扯衣角,还要听他掐着嗓子低声提醒:“不要发言,这时候你最好别什么‘那就搬吧我无所谓’之类的话,不然她一定会更生气的。”

    刘宇岩跟她相处这么久,得来的教训能写成一本《谈与曾魔女相处的生存百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平宁信了他的经验之谈,并未作声。

    于是,难题再度落到了爷爷身上。

    爷爷一脸犯愁,看看奶奶,又看看曾贝,久久无话。

    还是曾贝先出来挽救局面,提议:“这样吧,阁楼平叔房间隔壁不是还空着嘛,爷爷去找人在那里加一堵墙,在那里开一个房间出来,让我住进去,不就得了吗?”

    原以为要皆大欢喜,谁知爷爷还是不行,“开个新房间工程量太大,而且阁楼要砌也只能砌木墙,木墙的隔音效果差得很,你们一男一女住下去,多不方便啊。”

    曾贝无所谓,“我反正没事啊,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我磊磊落落的——除非他有。”

    众人又看向谢平宁。

    看得谢平宁好无辜,只能:“我也没有。”

    爷爷不跟她岔了,沉下脸,还是反对:“不行,你想想,要是你住进去了,但凡房间里弄出点动静,先不你一个女孩子方不方便,就是你平叔晚上要写点东西,你吹个头发,拉个嗓子,都能影响到他。”

    “谁大半夜练声啊。”曾贝声反驳。但很快,她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似乎不是出在阁楼隔音效果身上,而是——她的头发。

    无数次停电,刘宇岩都要把原因归咎到她的吹风筒身上。

    现在,吵谢平宁工作的,也成了她的头发了。

    她笑了笑,眼底却是没有笑意的。

    她从沙发起身,走到楼梯口,对着余下四人:“你们对我头发有意见,没问题啊,我剪掉它不就行咯。”

    完,便上了楼。

    其实,在垦丁,她也不是没有可以心平气和聊天的人。

    比如,野原镇上唯一一家理发店里的洗头妹——笑起来嘴边就漾起两个梨涡,一位名叫杏子的女孩。

    看杏子时,总让人觉得是甜甜的,没由地就想起某种水果。

    但并不是杏,而是颗圣女果,干净明亮。

    曾贝隔着理发店里一扇好似永远擦不干净的镜子量她,也量自己。

    杏子刚为她洗过头发,因此一头长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吹干,贴在藏蓝色的罩袍上,乌黑发亮。

    未吹干的原因,是她们要先决定,剪哪一款发型。

    而曾贝看来,短发都是一样的,总之都是剪短。这也意味着,将告别各种花样的束发、长辫,抑或,某天懒得出奇,只梳一梳,便及至腰间,柔软如海藻的直发。

    “这么长的头发,贝贝,你真的要剪啊?”

    曾贝沉默了会儿,良久,下定了决心,:“剪吧。”

    还会变长的。顶多一年……不,顶多半年就会长回来——她实在等不了一年那么久。

    杏子用手轻轻揽住她的长发,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赫本那种vintage风格的,还是普通学生头?”

    曾贝严肃着脸,认真思考,将这两款发型,于想象中,戴在自己头上。

    赫本?她可驾驭不了。

    齐耳短发?别,想想就有点傻。

    最后她在心里将这两种发型都否定,苦着脸看向杏子,“就没有别的选项了吗?”

    “有啊——”她,“给你换一个镁的发型。”

    着,她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张《蓝色大门》的海报。

    海报上,桂纶镁一头短发,五官不算太深刻的脸上,拥有很淡的笑。

    曾贝举着一张海报,有些发愣,听杏子在耳边:“你皮肤白,五官又好,剪这个发型一定好看。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镁的造型的……”

    晚饭前,一家人又是四处找曾贝,但没觉得她是去了理发店。

    大家都以为她的剪头发,是一句气话。因为他们太明白,曾贝看她那头长发,看得有多重。

    刘宇岩准备给市里认识的叔叔电话,拿着听筒,一边:“会不会是去市里买奶茶了啊?她惯心血来潮的,指不定是去市里了。”

    芬姨排除他的这种可能性,回:“不可能的,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别买奶茶了,她连去市里的大巴都坐不起。”

    奶奶很着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到底去哪啦?”

    爷爷坐在沙发上,皱眉,忽然想起,问:“车库里有没有看?”

    谢平宁觉得天气这么热,依曾贝的性子,没道理躲那里边受罪。但他还是走到门口,:“我去看看。”

    前脚才出门,就见曾贝从院外走进来。

    她看见他,忙将头低下了,还揽手,将临走时杏子送她的帽子盖在了头上。

    就这样,轻轻掩盖住一头短发。

    作者有话要:

    [注]:引用《玉簪记·琴挑》唱段,主角为道姑陈妙常。

    我爱《蓝色大门》我爱镁但我最爱张士豪!

    还有,所有爱英摇的人都给我去影院看《波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