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之中 (三),(四)
暮霭之中(三)
静悄悄的脚步声在靠近。
------来吧,决战了。
双合着双掌,他悄悄地睁开了闭着的眼睛。蹲在地上那只脚的脚趾前端在合脚的足袋注5:足袋中有些发麻。脚步声还在走近。像是在担心什么,很是谨慎地,几乎就是偷偷摸摸那般轻轻脚。然后终于来到他的身边,静静地站住了。
------这是想干什么?
他极其自然地一只伸入怀中,指的肉刺又被刺痛了。此时在身后,那人有了动作。他的抓住了短刀。
“------对不起,不好意思啊。”
女人犹豫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看去,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妇人站在了那里。他急忙起身,默默无语地弯腰行礼的同时,在一直前方,躲在墓碑后,他一瞥确认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特意过来拜祭,太感谢您了。可是越后屋店铺里的人吗?”
“哎,对,是的。”
他低头看向下方。老妇人长得很廋,脸色也不太好,穿着黑色和服的身躯像是干瘪了似的瘦,灰白的头发已有过半变白。水桶里放着花束,一只中拿着的线香上正飘荡着一缕轻烟。
------得演好了,不定会有戏也不定。
那个男人正在看着,绝妙的会。
“啊啊,这个,对不起。”
他发现自己堵在了墓前,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垂着头静静地闪过一边。
老妇人向他道谢,来到墓前。他上的香已经插满了竹筒,妇人便堆了一堆新坟未干的坟土,插上了自己带来的线香。花束就和他放下的一起横放在那里。然后将水桶里的水倒入了墓标前的饭碗(像是亡故姑娘生前的用品)里。他沉默着,目光呆滞地在一边看着她做着这些。
“上了年纪没有记性了,”老妇人对他点头行礼,“------对不起太失礼了,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啊,是,是的,应该是的。”
“我是稻子的母亲,这次的事给店铺的各位,带去了不少麻烦”
她重复了好几回道谢的话。那个男人离开了刚才所在的地方,但那股犯困的视线,还在关注着自己,不会厌弃,一动不动,就在附近的某处。他垂下了头,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将插入怀中的垂了下来。
在这期间,老妇人的声音渐渐地有了变化。然后忽然停住了,像是在探查什么,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正向他看来。
“那个,突然向您询问这样的事情,也许很不礼貌,不会您就是,那个,您可就是叫繁二郎的那位吗?”
他吓了一跳,没能马上回答。啊啊呜呜地支支吾吾,老妇人把这当作了自己的猜想正确。
“您就是那位主管的繁二郎啊。”
“啊啊,是的,我就是繁二郎。”
“果然如此啊,我从稻子那里只听了您的名字,那孩子就像您所知道的那样嘴严得很,一点也没有向我透露详细情况,但是,当病情恶化后,在昏迷中,她可是经常呼唤您的名字的。”
他别过头去。老妇人的声音在发颤,她的眼中突然充满了强烈的期待和哀求之色,向他看来。
“请您告诉我,您和那孩子之间可是有过什么约定吗?”老妇人惶恐不安的模样让人心疼,她道,“------那孩子到停止呼吸之前都一直在等着您过来,有什么,你们两人之间可曾有过什么约定吗?”
他有一会儿没给出回答。避开着脸,一直屏住了呼吸。然后终于平静地点了下头。
“------啊啊!”老妇人用按住了自己嘴巴。
不知从何时开始起雾了,墓地被笼罩在一片微微灰暗的暮霭之中。他听着老妇人的话,脑里却从未放开过那个男人,耳朵,眼睛一直都在关注着那个男人的动静。
“我现在有多高兴,您一定不会明白吧。”老妇人一边擦拭着眼睛,一边断断续续地这样给他解释。
“稻子如您所知,是个老实,性情温顺的姑娘。很早以前也谈起过结婚的事情,因为她是个独生女,她父亲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得了中风,从此病倒在床上,想来她是知道家里生活负担很重,便,------我不喜欢进门做女婿的人,是她自己要求,早早地去越后屋店里开始了工作。”
父亲在稻子二十四岁那年去世了。母亲劝她回家娶个女婿,但稻子笑着摇了摇头。到了这个年纪就是想出嫁,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对象了,她自己决定索性一生都过单身日子了。再在店里干一段时间,存够能做个买卖生意的钱,便回家和母亲两人过安稳的日子,她是这么的。
“我是这么想的,”老妇人哽咽着道。
“------如果没有我,就那孩子一个人的话,也是能有可以谈成的婚事的,就是因为有我在,能成的事也没了结果,最后得了那种病她就过去了。”老妇人掩面哭泣。
“出生在穷人家里,只能忍受终年辛劳的生活,那还可以以没有好运无法避免来服自己看开,但是到了二十六岁这个年龄为止,没有一次光彩夺目的会,也不曾跟谁谈过情过爱,最终,连夫妻之间的亲密情义都未曾经历体验,想到她如此孤单的一生实在是太可怜,太过可怜了,就这事在我心中一直过不去,就只这一件事”
她又开始痛哭起来。然后抽抽噎噎地,像是在服自己那样,继续道。
“但是现在好了,多少能够解脱了,能在这里见到您,那孩子也有像您这样的一位存在,哪怕没能结成夫妻,只要曾经有过您这样的一位,想到这里我就高兴得,太高兴了。”
“不要了,请您不要再了。”他轻声地道。“她会害羞的,稻子姐,她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姑娘。”
“啊啊,对,就是那样,那孩子总是那样的。”老妇人拭去了眼泪。
“------从就是那样的,偶尔得到了好的玩具,会害羞得不敢给朋友看,其他人家的孩子都是拿出来炫耀的东西,她却反而会藏起来,就是那样的性格。明明有您这样一位,那孩子也是同样因为害羞,连我都没能吧。”
忽然,他想象了一下稻子这个姑娘的形象,起越后屋自然是江户城里最有名的和服店铺,掌柜和主管恐怕也得有几十人。在这样的店铺里,到了二十六岁为止,最终还是连结婚的会都没有,那么应该不会是多么漂亮吧。比朋友有了更好的玩具会害羞,不敢拿出来给朋友看,估计是一个内向,心善的姑娘。总是顾及他人脸面,敬重他人,而自己却悄悄地退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和繁二郎这个主管之间是什么关系,虽到死前为止一直在昏迷中呼喊着他的名字,但从他到死了也没过来可以猜到,应该也只是她的单相思吧。
“我和稻子姐是有过夫妻之约的。”
一时冲动他出了口,不行,不能胡,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但从口中脱出的话却已经无法停止。
“再等一段时间,我就能开分店了,我和稻子姐五年前就开始相爱,两年前就约好了将来要结为夫妻的。”
“啊啊,那么早就已经,”
“再有半年,单单只需要半年,就能开分店,那时就把一切都告诉母亲,因为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结婚以后就将母亲接过来,三个人一起生活,是这样好,期待愿望实现的那一天的。”
“是这样啊,这样约好的呀,还要将我接过去,”老妇人不住地点头。
“------能从您这里听这些,我就十分满足了。我能明白她曾是多么高兴的,我也从来没有过比这更高兴的,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然后,老妇人对着坟墓,低声道。
“太好了,稻子,你曾经是个幸福的姑娘呢。”
他也在心中对墓主,------对不住啊谎了,不过你母亲很高兴,你会原谅我吧。稻子姐。
但是,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突然被抓住了右,右的上臂被强壮的力量摁住,回过身来,那个男人就站在眼前。
“是桥场帮的半七,是吧,别乱动。”
男人这么的同时,一只探入他的怀中将短刀夺了过去。毫不拖泥带水的段,老妇人睁大眼睛呆在了那里。
暮霭之中(四)
光顾着和老妇人话,连对方来到了眼前都未察觉,被夺去短刀才啊地反应过来,太突然了,他竟然没能马上开口话。
“什,什么,你干什么,你是谁?”
“别装蒜了。”
那个男人犯困的眼朝向呆在一边的老妇人瞥了一眼,然后嘴含嘲讽的冷笑道。
“你要来刺杀金次的事早就已经有人通报了,桐生的布行商铺,这么你应该明白吧。”
“什么,你在什么呀,我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我也有想不明白的事。”男人道。
“------金次掌握了桥场一帮,强行逼迫做了艳姑娘硬上门的女婿,用的确实是见不得人的霸道段,这要是普通人家,周围的人注定不会任由他这么胡来,但是这在黑道的世界却得另,对只看腕和胆量的黑道同行来,强行也好霸道也罢赢了就是赢家。你已经脱离了黑道,这事布行商铺的掌柜也得很清楚,相思相爱的女人,被人横刀夺爱,确实会很气愤,但是艳姑娘原本就是赌徒的女儿,就现在这个状态,也就那样能够顺其自然的,实际上我也一直在关注,确实也没什么要兴风作浪的样子,在这当口你跑过来,就算你能把金次给刺杀了,艳姑娘的身子也不会变回姑娘家,你也不可能马上代替金次挑起桥场帮的担子,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没一桩好事,为什么你还会想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呢,我也实在是没法明白。”
“哎呀,对不起啊。”一旁的老妇人战战兢兢地插话。
“您可是城区街道的捕快大人?如果是的话,那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男人慢慢地回过头看去。老妇人微笑着,面露同情地点头道。
“这位可是骏河町越后屋的主管,名叫繁二郎,我是山崎町藤兵卫店的兼子,这位在这里是为了拜祭我死去的女儿而来的。”
“那么,你是知道这个男人了?”
“是知道的。句多余的话,这位和我死去的女儿稻子之间是有过婚约的。”
“但是,来上坟却带着短刀,不可疑吗?”
“这个,”老妇人一时语塞,她顿了一下。
“------从这位的模样来看,有可能是因为被稻子先他而去,他太想不开了”
那个男人又向他看了过来。他低下头,微微点了下头。男人用他的细眼看着这些,口气温和地道。
“她得没错吗?你真的是普通平民,越后屋的主管吗?”
他又点了下头。
“是吗,那就是我看错了吗?”
那个男人这才放下了抓紧的臂。然后将夺了过去的短刀拿在上,左右晃了晃,“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他低声道。
“------桐生布行商铺里的,是我的朋友,那家伙倒是挺喜欢半七那个男人的,他雇了急飞脚注6:飞脚给我传话,别让半七做傻事,让我阻止他,我在千住守在那里,看到了你,便以为你就是了,半七那个男人是刺伤了帮里的同伙逃跑的犯人,抓住了是要进牢房的。当然啦,这些事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然后,给他看了下短刀,“但是,也让我多管一件闲事,只因为喜欢的姑娘去世了,就想不开要死,这可实在是太没担当了,如果真有这份性情,这不还留下了年老的母亲吗,你为什么不想着照顾她呢?这样不就能为姑娘积些更多的功德吗。”
“哎呀,这怎么能行,千万别了,像我这样的老太婆怎么可以,”
“哎,我这不过是而已,给你添麻烦了,对不住啊,这件危险物品就由我保管了。”
着男人将短刀收入怀中。咯哒一声轻响,怀中大概还有十注:十吧。一动不动,男人的细眼向这边凝视了一会,随后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暮霭渐浓,墓地的远处一片朦胧,男人的身影静静地消失在雾霭之中。
“那人也不知道是弄错了什么?”
老妇人着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和犯人相似,是我运气不好吧。”他像在劝慰她似地道。
“------还好有您在,马上就解除了怀疑,不过,像干他那一行的,他还真是个挺有人情味的人呢。”
就像解脱了似的他感觉到十分轻松。从桐生出发,来到此处为止,自己心中黑暗扭曲的感情。沿途的污泥浊水,就在这边上,竟然存在着如此平静,安稳的世界。如果真的有意,那么就像刚才被那个男人所的那样,带着这位老妇人一起回桐生也是可以的。
------哦,这好像有些过分惺惺作态了。
不过,虽然有些不太自然,真的能那么做了,也许自己也能作为裁缝安定下来吧。
“天暗下来了。”他拿起水桶,“------我们回去吧。”
“啊啊,这个我来拿。”
“不,这个我来拿,顺便把您送回家吧。”
老妇人像似想些什么,他将轻轻地按在了老妇人的背后,在她的身旁像在守护照顾着她那样,肩并着肩一同前行。此时,在暮霭的波动中开始传来报时的撞钟声。
发表于王者952年2月
注5:足袋=大脚趾分开方便穿木履的日式短布袜。
注6:飞脚=现在的快递。
注:十=捕快专用的武器,铁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