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分(九),(十)
野分(九)
“我们搬家吧,纹。”藤七呻吟般,“如果就这样住在这里,不知道会来怎么刁难我们,我也想找个清闲的地方去住了,你换个环境的话也能早些恢复心情,怎么想都是离开这里的好,不是吗?”
“对,搬家吧,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和爷爷两个人静静地过日子,那样,也许能马上忘掉这么讨厌的事,然后”
就这样第二天,藤七去了什么地方,过了中午时分回来马上,“找到去处了。”催促纹整理东西准备搬家。经之前得到照顾的工作介绍所大茂的介绍,在日幕里拥有田地专门制作盆栽类的叫“植伴”的店里找到了包住的工作。第二天,两人连邻居也没告知去向,藤七拉着板车,纹在后面推着,在惨淡愁云下的寒风中离去了。
新的住处在道灌山的附近,后面是从上野延伸相接的连绵山坡,前面是一片荒原,田地和杂木林,天晴的日子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筑波山和日光的各处山峰。植伴也种植了庭院用的植树,主要还是生产盆景,所以有五套木板屋,住着十名工匠,藤七算是工头,领了一套单独的别院住了下来。那是在植树地中,据是植伴上代主人退隐后的居住处,只有两个六张和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不是很大,不过旁边就有一口井,周围也很开阔,还有植树林围着,和德右卫门町的里弄长屋相比,那就像是住在高级住宅了。
“要这日幕里,那可是城里的有钱人花了钱特意跑来游山玩水的地方,你看这房屋,它是富商的别墅也真的不为过呢。”
藤七挺反常的,好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这样吹嘘道。最初的四,五天纹也有同感,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渐渐地心里开始不安,特别是到了黄昏时分,她开始感觉到令人伤心的寂寞。如果是在本所会有卖东西的叫喊声不断传来,人来人往,孩童的吵闹声,家家户户厨房发出的声音,还有邻居之间的大笑声和打招呼的声音等等,在寂寞的黄昏中,有着渗入人心令人怀念的热闹。而这里却没有一丝如此的气息,有的只是每天每天吹过的寒风,有名的筑波疾风那股干燥刺骨的寒风,从远方的荒野穿过树林,荡过冰冻的田地和茶色的荒原,在呜呜的声响中吹过房檐。此时植树地里正是空闲的季节,平常工匠也只有两个人在,而他们还经常要外出,家里四周总是一片寂静,偶尔听见有人的话声,出门看见的,只是在三百米开外田间道上去寺院神社烧香拜佛而路过的游客。爷爷不在时的傍晚,在寂静的家中点燃灯火,纹会忽然停下中的活经常独自哭泣。想着以前长屋里弄的邻居,还有一人,想着那个残酷变心的人。
在风雪冰霜,暴风和荒凉萧瑟的荒野景色之中,渡过了冬天。当春天来临时纹还是很少露出笑脸,变得更加容易陷入忧郁。藤七心痛的眼神在一旁看护着,不时地叹息。试着去安慰,做些想让她高兴的事,但是都不会有奏效的结果,老人自己也十分清楚,------等待时间的流逝。只能静静地等待,------只有时间的流逝才能拂去所有的创伤,无论悲伤,痛苦有多深,终究会有遗忘的那一天,而且纹还很年轻,只需要有这份年轻就能拥有拂去任何巨大创伤的力量。
到了地里开始干活的季节,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田地里,木板屋里开始有了活跃的气氛,时常能听到叫喊声,笑骂声。纹也开始忙活起来,有客人来得端茶招待,要给工匠们准备为数不少的便当,连缝补衣服都会主动帮忙做好。到了夜晚,工匠们会聚集到藤七的住房,休假日子会带来酒菜,经常会喝醉热闹通宵。这种时候纹也会露出酒窝快乐地帮着热酒斟酒,她优雅的势举止得体,自然会进入工匠们的视线,年轻人中也有暗示想要结交亲近的人,但纹快朗高兴的表情却只有在那些时候,平时还是会回到,在眉目间阴云不散,沉默着不易开口那种沉浸在忧虑之中的表情。所以也就没有出现特别亲近的人,就这样夏去秋来。
这里附近是山坡连绵的地带,有不少名胜古迹,有青云寺的樱花,诹访台的观雪寺,道灌山的明月虫鸣,六阿弥陀第四注3:六阿弥陀第四的与乐寺,还有从尾九到荒河堤坝之间的萧瑟荒野等等,富有四季可供观赏的风景,所以从城里过来游山玩水的客人终年不会间断。秋末的有一天,纹拿着竹盆子正在植树地边的菜园摘菜,就从边上路过的三人同伴的女游客中,发出了吃惊的叫喊声。
“这不是纹吗?”
纹也啊地站起身来。她们是线,琴和米的三人,都是在茑万曾经一起工作的朋友。
野分(十)
三人是要去参拜六阿弥陀佛。有多久不曾相见了呀,询问和回答声混杂一起,握紧了,相互拍打着,灿烂的笑声中谈笑了好半天。然后,最年长的线,忽然一脸严肃,“纹,你太狠心了。”她道。
“你突然什么呀?什么狠心啊?”
“你怎么能那样甩了公子殿下呀?太狠心了,我听公子的都哭了呢。”
“公子殿下?”纹身子一震,“你是我甩了公子?”
“不是吗?虽然不能成为正妻,那种条件下,而且公子殿下还是那么真心诚意的,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也该有别的方法拒绝,公子殿下真的瘦了不少呢,纹。”
“你们不知道吗?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有多狠毒,瘦了的是我啊。”
“你什么呢,谎吧,纹,你谎吧,我全都听了,公子殿下打算不做武士,成为平民,和纹结婚的事,还有没办法只好成为户泽家族继承人的事,都听了。”
“户泽家族的继承人?”这是纹没听过的话,
“这是谁的事,难道是他?”
“是公子殿下呀,他是能登太守的亲生儿子,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只好去做继承人了,六万石的诸侯家族,再怎么爱上了你,总还是不可能让你来作正妻的,所以正妻会从别处迎娶,但那是形式上的事,从心底认定的妻子只有纹一人,终生不会改变,公子殿下就是这么的。”
“他,”纹脸色苍白,然后浑身颤抖着低声,“公子殿下。”
“你不见了以后,不定会回来,不定能知道你的所在,公子殿下还常常偷偷过来茑万,但是,只听你既没回来也不知道你的所在,他那副落胆的可怜相,有时会喝得烂醉,他对你爱得那么深都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些琴,米都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对他同情哭过多少回了。”
会有这种事吗?这和藤七的话可是完全相反啊,如果这些都是真的,爷爷不可能那么悲伤的事。------但是,公子殿下是家族继承人的事却没听,还有虽然没法娶为正妻,但作为真正的妻子终生不变的话也没听。
“把你在这里的事告诉公子殿下没关系吧。”分时线这么,“能看见公子殿下会多高兴呢,你们两人再好好的谈一谈吧,回头再问你要重重的谢礼。”
但是纹根本没在听。分的客套话都心不在焉,三人离去的身影在路上远方都看不见了,她还像丢了魂似地呆立在那里。在她身后,藤七轻轻地靠近,就在不远处的树后,在为植树防霜的老人听到了刚才所有的谈话。
“纹,”喊着,他在孙女面前低下了头。
纹身子一震回过身来,她看到了抵着头的爷爷,在他脸颊上闪过两条泪光。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她明白了,一切都是事实。
“爷爷,你听见了?”
“啊啊,是的,还有,那些都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爷爷。”纹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为什么爷爷,我喜欢公子的,只要公子是真心的,就算侧室我也愿意的,只要能在他身边生活哪怕去作婢女我都愿意的,为什么爷爷你要那么残酷的谎话,那么狠心,”
“饶了我吧,我明白的,公子殿下的真情和你的心愿,我都是很清楚的,很痛苦的,我也是很痛苦的,纹。”
“你知道的话,为什么,爷爷。”
“公子就是刚才线得那样的,从他处迎娶正妻,但是自己全身心真正的妻子只有纹一人,终生不会有变。”藤七取下腰间的巾,擦着双眼道,“但是,纹,我想过了,作为真正的妻子,一生都能得到宠爱的你会很幸福,但是作为正妻嫁过来的那位不是太可怜了吗?诸侯家出生养大的人,应该也是有一颗和普通人一样的心,将自己的一生完全系在丈夫身上嫁过来,可是丈夫却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在同一处公馆里宠爱其他女子,纹,你如果是那个人会怎样?不会悲伤,不会难受吗?你能毫不在意地渡过一生吗?”
纹咬紧的嘴唇快要渗出鲜血般鲜红,膝盖颤抖着发出声响,她双握紧拳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天空。
“老衰如此但我还是个江户仔!那么残酷,那么无情的事情,没法闭眼无视,我绝不能做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去让人哭泣的事,所以我喝醉了。要是清醒的话没法转动舌头,烂醉如泥,拼死出了那样的谎话,我想的是,那么的话能让你死心,只需一时的遗憾和痛苦,终究能将所有忘却。”
“我明白了,爷爷。”如同吹过空洞的风声,纹空虚的声音道。
“我真的明白了,我不该恨你的。”
“你能这么?纹,你真的能这么想吗?”
“我是爷爷的孙女。”纹回望老人,脸颊露出酒窝,“我也是江户仔啊。”
然后她想露出笑脸,可是喷涌而出的眼泪却怎么也没法掩饰,她抓起围腰布掩面大哭了。藤七伸抱紧孙女的肩膀,可有什么可以安慰的话呢,他胸口撕裂两眼昏花,只能用衰老的紧紧地抱着她。
“刚才线,会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公子殿下,如果他来了,我肯定没法,没法,但是不可以的,爷爷。”
“是啊,这一次就去不会碰见任何熟人,哪个遥远的地方吧”
那一天的三天后,一个吹着寒风的下午。
从道灌山骑马过来一位武士,来到植伴前将马拴好,一只拿着马鞭大步走了进来。戴着斗笠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那身穿着和他的态度可以明显看出,必定是有相当身份的人。植伴也经常进出诸侯的公馆,虽不会太过大惊怪,但店主伴吉还是急忙整理了衣装出来迎接。
“你这里可有名叫藤七的老人在吗?”武士就戴着斗笠问道,“有个叫纹的孙女,从本所移居过来的老人。”
“是,藤七确实在这里住过,去年冬天来这里的,不过前天和他孙女一起离开这里了。”
“离开,是有事外出吗”
“不是,是辞了工作离开了。”
“啊啊,”
武士发出像似受创野兽般的声音,他急忙问“那,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这个,是目黑?荏原?不是很清楚,等安定下来会再联系,突然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是吗,”武士像似在叹息,低声是吗,打扰了,拖着失去力量的脚步离开了。
骑上来时的马,扬起马鞭,顺道向北跑出两百多米,来到田地尽头,和田地相连的平地时,他拉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在干枯荒芜的原野中,杂木林黄叶纷飞,道路向北弯曲着往远方延伸消失,像要为这毫无人烟荒凉的景象更增添悲伤之意,萧瑟的秋风吹打着枯木树枝乱摆,枯草弯腰乱舞,在呜呜声中野分注4:野分吹过荒原。
“纹”
像在口中低声细语,“不如未曾相遇啊。”武士喃喃自语。
然后他一直就在那里,茫然呆望着野分吹过的远方。
发表于讲谈杂志946年2月
注3:六阿弥陀第四=名僧行基雕刻的六尊阿弥陀佛像安置在六所寺院,江户时代曾流行巡回参拜六所寺院,第四指其中的第四座寺院。
注4:野分=指秋天台风的日语,从能分开荒野草原的风而来,通常作为诗词中表明秋天季节的词汇使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