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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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别过来”重吉,“别打我。”

    他被自己的叫喊声吵醒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那里,芳子就在边上。他直接睡在榻榻米上,但有枕头,身上盖着棉大袄。才三岁的女儿芳子,抱着用五彩纸做成的人偶,像似在责怪他,一双怀疑的眼神看着父亲。

    “大,”芳子,“谁要打你啊?”

    重吉感觉到口中的干渴。

    “谁要打大呀,大。”

    “你娘呢?”

    “不告---诉你,”芳子在生气,“大不告---诉我,娘去了商铺的事情,我也不告---诉你。”

    重吉坐起身来,“是个好孩子嘛,我们家的芳子,来,给大拿杯水来。”

    “我,我才不是好孩子呢。”

    重吉叹了口气,他张开沉重的眼皮,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四周,这乱糟糟的六张榻榻米的房间,怎么看都是肮脏,悲惨的环境。实际上直子是个喜欢干净的女人,她将房间里整理得非常整齐。当初买的就是旧货,买来就那样用上了十五年以上的衣橱和防鼠食品柜,在矩形火盆和镜台边上,放着两个大箱子,箱子上面摆满了妻子直子和女儿继子在家中干活赚钱用的工具。------

    多云阴天的淡光印照在拉窗上的午后,这些东西呈现在,失去了精神,没有丝毫暖意惨淡的微光之中,比实际更让人觉得肮脏,悲惨,对着这些东西,悲伤的心情让他更加意气消沉。重吉看向了在衣橱上的佛柜注5:佛柜。那是和衣橱一体的型佛柜,油漆剥落的柜门关闭着。那里面和双亲的牌位一起,还有长子和吉的牌位。他生后不到五十天便去世了,所以连他的脸都没有记忆,但在重吉的脑中,他的形象却比良吉还要高大,更加像似大人那样的感觉。

    ------要是还活着应该十五岁了。

    到继子为止每年都有过一个孩子。重吉再次望了一圈房间,他想到,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样。和直子结婚时一样,多了两三件破烂外,什么都没变。

    ------多出来的也就只是几个孩子。

    辛勤劳作了十五年多,只是多了四个孩子。而且就这几个孩子,都没能满意,好好的养活,现在两个大孩子都在干活赚钱。

    ------你算是运气的,和吉。

    你死了反而好了,重吉在心中想。如果还活着将会被贫困逼得,连身子骨都还没长成便要去干活赚钱。看看良吉,他才十四岁。虽算是个高个子,但腿脚细瘦,那还是一个孩子呀。

    可他却每天都得肩上扛着一根扁担,担鱼走街卖鱼赚钱,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得去水产市场,无论下雪降雨都得去走街卖鱼。他自称将来要开一家鲜鱼料理的专卖店,其实他应该还是很想和朋友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年龄啊。

    ------你死得真是好运气呀。

    是真的呀,重吉在心中这么道。这样的世道算个屁。真没法让人活啊,认认真真地勤奋工作,不管其它任何事专心一致地工作下来,像我这种不善于处世的人,还是一生都不会有云开见日的那一天,越是认真老实,越被人看低,嘲弄,被贫困逼迫,然后只带给妻儿苦难。

    ------太不公平,太没天理了。

    这样的世道实在无法忍耐,重吉心中这么想。

    “大,”芳子,“要拉水来吗?”

    芳子盯着父亲的脸,她好像本能地感觉到了悲伤。责怪的眼睛,现在(虽然才只三岁)已经露出了同情疼爱的眼神。哪怕只有三岁,女孩子就是女孩,因为她在贫穷的生活中亲身见闻了母亲,兄长和姐姐他们对父亲的关怀爱护。她脸上表现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和大人一般,认真的表情。

    “没关系,”重吉避开视线,“我自己去喝,你不出去玩吗?”

    “不去。”芳子,“我得看着大,看着大等娘回来,娘过喇嘛。”

    重吉站起身,去了厨房,他用长柄水勺从水缸中舀了三勺水喝下。

    ------直嫂和孩子们太可怜了。

    新助是这么的。那是三天前的事,重吉中拿着水勺心中这么想着。那是对他关心才那么的。桧物町的新二郎也一样。和他们两人是在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金六町也好桧物町也好,他们都是能看清当前形势的人。两人放弃了“五桐”的品牌,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退了职,开办了各自的店铺,展开了适合当今市场需求的买卖,都有因为他们是有眼光的人。所以买卖也十分兴隆,也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桧物町家的大女儿好像开始在学跳舞和唱歌,听金六町甚至包了二奶。

    “但他们还是会来关心我的事。”重吉看着水勺上的一点,像失了神似地自言自语,“—----有朋友真好啊,朋友真可贵啊。”

    突然重吉吓了一跳。厨房进出口处的腰高拉门注6:腰高拉门突然从外面被拉开了。开门的是重吉的大儿子良吉。良吉也好像吓了一跳,他中拿着扁担,张着口望着父亲。

    “爹,”良吉顿了一下,“您怎么了?”

    重吉有些疑惑地,让他看了看自己中的水勺,“水啊,来喝水了。”

    “喝水啊,”良吉,“吓了我一跳。”

    “我也一样。”

    “今天没去上班吗?”

    “差不多吧。”重吉盖上水缸的盖子,将水勺放到上面,“去本所的吉冈大人那里问过订单,就直接回来家里了。”

    “我娘呢?”

    “好像和继子一起去了商铺。”

    “一起去澡堂吧,爹。”良吉从水槽边拿过刷子和磨刀粉的盒子道,“我先去把工具清洗干净,等我把这些都收拾完了,就一起去澡堂吧。”

    “芳子在家呢。”

    “让她在家看门就是了,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回到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马上龟吉带着邻家的女娃过来,和芳子一起玩了起来。虽然邻家的女娃辰子是五岁,龟吉是七岁,但两人都在接受芳子的指挥。玩起过家家,扮作娘的每次都是芳子,辰子是她的女儿,龟吉是“非常让人操心没用的儿子”的角色。但不可思议的是游戏十分顺畅,芳子母亲的角色也非常像样。

    “来来,吃饭啦。”芳子十分厌烦似地,“今天啥也没有,就着味增汤吃吧,来来,你们两个都先去洗。”

    注5:佛柜=日本佛教信徒家中供着佛像和家族已亡故先祖亲人牌位的柜子。

    注6:腰高拉门=为了防雨,底部有一面六十厘米高的木板,上部分糊上纸的拉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