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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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诚而言, 虽然杜子腾一直知道,寰埏身为漩镜塔必定来历不凡,传承万载, 甚至他私下亦曾揣测过漩镜塔身上铭刻的那些符纹印迹的变迁来历……与妖族身上那些妖纹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绝不会错认的。

    还有数次在寰埏投映的幻境中见到上古时代的妖族载歌载舞,杜子腾岂能不将漩镜塔与妖族联系起来, 但是, 当亲眼见到妖族唱起猎歌,寰埏回应之时,他还是有种不出的震撼与感悟。

    寰埏, 或者, 漩镜塔与妖族的联系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紧密,想到寰埏那些强大的能耐,能够轻易跨越空间, 能够为不同灵植隔出不同的空间环境……真不知,在妖族中, 这样的漩镜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具体定位,但至少有一条可以确定,能与妖族的猎歌呼应、回应对方的祈求与信仰,漩镜塔的地位绝不会低, 白澍初见漩镜塔的震撼反应亦佐证过杜子腾的推测。

    如果漩镜塔在妖族中都是这样强大的存在, 那么,漩镜传承呢?这个传承, 在妖族中意味着什么呢?得到这个传承的萧辰, 对于妖族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想到萧辰那完全不合乎任何常识的巨大妖魔真身、还有他身上那些强悍到逆天的符纹, 杜子腾真心找不到答案。

    对于这样的萧辰而言,妖族又意味着什么?那个在复活的妖帝……又意味着什么呢?

    唱起猎歌、燃魂为祭的一众妖族此时也许不是不知道,这般下去也许不会有任何结果,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而他们之中,有几个垂垂老矣的妖族在看到家族儿孙这般拼命之时,只恨恨朝着远方大骂道:“你们这些背叛了帝君的家伙!对得起帝君吗?!”

    可远方那些妖王,奇异般地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这些苍老的妖族再如何唾骂,亦无法改变局面,终究也和自家儿孙的选择一样,燃起黯淡的妖魂,哪怕明知支撑不了多久,却也为这支猎歌多点光明。

    看到这一幕,杜子腾忍不住去揣测那些妖王到底是真的对于妖帝不够忠诚,还仅仅只是觉得不肯冒着天下倾覆的风险去做此事,亦或是,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相信能够复活呢?

    而不待杜子腾想出个七八.九十,忽然间,他眼前一花,下一瞬间,杜宗主心中就是一句好大的卧槽,就在方才那一个眨眼间,他已经从一个远远看戏的吃瓜群众秒变戏中人。

    杜子腾:……

    他真的不应该太天真的,明明寰埏身上冒出那些金色光点、响应那些祈愿之时他就想到、然后早点跑的!真的!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而对于天上地下所有的妖族而言,再也没有比眼前一幕更加震撼的事情:猎歌燃起到巅.峰、直上苍穹之时,天际,好像有什么存在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愿,一座无比宏伟华美的巨塔凭空出现,金阶碧墙,廊桥如缦,随着那歌声,无数符纹在其上熠熠生辉,不断落下金光如海——

    那些燃魂为祭而神魂受损的妖族竟在刹那间就修复了神魂,冥冥之中,所有妖族都知道,这座塔,这座塔,万载前,他们祖祖辈辈都曾跪拜过、祈祷过,那金色光雨中竟是与他们同源、来自于祖先的虔诚魂力,否则,又怎么可能于刹那间便将他们受损的妖魂悉数修复?

    抬头呆呆仰望这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亦未曾听过的宝塔,这一刹那,他们已经知道,祖先曾做着与他们一般的事情,时光好似从未远走,他们好像找到了来处。

    亦是同一时间,那些原本祭出法器要收拾这些执迷不悟妖族的隐世门派,在看到这座宝塔之后,竟一个个如临大敌,这一个个名声远扬上古的人族大能竟是不约而同失声道:“妖冥塔!!!”

    亦是在漩镜塔露出身形之后,那七位定主意远远旁观不再插手的妖王中,有四位当场变色,目光之中闪现过狂喜、激动又复现出怀疑、纠结的神情,只有泽亦,在看到这座漩镜塔时,神情中有恍惚,竟有种难以置信的激动:“难道……难道……”

    天上地下,无数修士的万众瞩目之中,这座宝塔在降下那等磅礴浩荡的魂力光雨、以难以置信的强大修复无数妖族神魂之后,竟缓缓开了塔门,金阶闪起光芒,在无数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中,有二人并肩而出,其中一人似是因为如此多的注视而一怔,脚步不由一滞,却被另一人敏锐发觉,停下脚步回身侧首。

    实话,看戏变参与就算了,可是,杜子腾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参与。

    那些人族的隐世门派、万妖军中那些妖族、甚至就连那些妖王都全不避讳地投来无比专注的凝视,直叫杜子腾有些迟疑:“他们要围观的……应该是你吧?”

    萧辰视线却始终如一的坚定执着:“你是我的道侣。”

    神魂相连,命运相系的道侣。

    萧辰的脚步甚至就此完全停了下来,只在那里,等着杜子腾。

    这一幕,不知为何,叫杜子腾心中涌动着他并不知晓的复杂情绪,好像在他并不知道的时候,他曾经期待、又曾经害怕过这一幕,明明,在万众之前与萧辰并肩而行,在修真联盟中已经有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这一次他却偏偏会迟疑。

    是了,他看向天上地下那些强横的气息,因为,这是萧辰向来讳莫如深、从来没有向他展现过的一面——那并不属于修真联盟中那个出身横霄剑派一切清清楚楚的萧盟主,而属于那个神秘莫测拥有漩镜传承、修为进境神速到逆天、甚至将大乘随意踩下、如今甚至叫上古的人妖两族强者都不得不全力以待专注守望的……萧辰。

    眼前这个萧辰,无疑是陌生的。

    萧辰从来没有刻意向杜子腾隐瞒过自己异乎寻常、哪怕代入修真联盟地摊上的三流修真主角那些连连奇遇都无法解释的强大,可是,这一刻的杜子腾在真正意识到萧辰的强大,甚至不只是横扫如今的周天诸界,甚至还隐隐站在万载前那个两族辉煌灿烂时代的巅峰时,这一切依旧已经超过了他的推测。

    这一瞬间,金阶碧墙、界壁在侧、苍梧参天,天上地下无数修士的注目之中,更衬得萧辰面孔英俊,气息明明淡然却强大到叫任何人不能忽略,可是,他剑眉星目间好似真的没有将人妖两族任何一点事情放在眼中,覆天星钟不能令他动容,七大妖王亦不值得他一个眼神,只有眼前脚步迟疑的道侣才是他关注的全部。

    被这样无视天下的人物倾以全部心神、全部注视,杜子腾却偏偏只觉得眼前道侣有一刹那的陌生,这真的是那个与他一道身为横霄剑派残存弟子被追杀而苦思解决之道、拔剑出西荒驱妖魔、手把手将修真联盟一点点建立起来的道侣吗?

    你这般强大,那与我一道跌跌撞撞艰辛走来的那个人,是谁?

    可下一瞬间,杜子腾却蓦地哑然失笑。

    这一笑,叫萧辰周身那些不自觉凝聚起来的冰霜如烟云消散,叫漩镜塔中的寰埏淡下了塔身上无数繁复符纹,叫七大妖王差点因为无法自持而显出真身,更叫苍梧之上随时准备敲出自己一百零八个钟奴的覆天星钟艰难地保持了沉默,还叫天上地下无数神识敏锐、方才差点崩溃的修士们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真是太奇怪的,明明这座塔出现也没有什么,为何方才神识中仿佛要天崩地裂般地疯狂收到危险之兆?又在方才那一刹那悉数消弭于无形?天道莫测,当真难料。

    杜子腾只上前一步,侧头朝萧辰一笑:“走走走,装逼装逼!”

    道侣熟悉的调笑叫萧辰竟觉得有些恍惚,方才那一刹,直叫他不敢回首。

    杜子腾只奇怪地看向萧辰:“哎?不继续装逼了吗?”然后他看着周遭那些人妖二族的大能,手一掩,朝萧辰鬼鬼祟祟地道:“喂,要装就装个大的啊!装到叫他们不敢轻易我们联盟主意就更好了!”

    恩,上交伐谋嘛,在这种时刻,杜宗主心里头转的就是这么庸俗的念头!

    远处将杜子腾的嘀咕听了个一清二楚的两族大能:……

    真心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种行为,毕竟,漫长的修行生涯实在没有遇到过这一款敢当面要威慑他们的低阶修士。

    而杜子腾身旁,那个因为道侣一时迟疑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男人,面对道侣这完全不靠谱的提议,居然笑了,这个笑容简直英俊得山河失色:“好。”

    不待人妖两族的大能在怔愣中如何想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萧辰已经握着道侣的手,远远朝苍梧的方向道:“让开。”

    不似暾日那般疾言厉色,只有两个字,轻描淡写,可是,天上地下,所有修士皆是不约而同悚然一惊,那个方向、那个方向……这一刹那,这些修行超卓、冠绝当世、代表着各自种族走在大道巅.峰的修士们都不约而同开始怀疑起自己修行而得的耳聪目明起来:一定是他们听错了看错了!

    否则,如何解释这荒谬一幕,天下间,有谁,敢以这样的口气朝那人族第一圣物——覆天星钟出这样两个字?!

    萧辰的眼神并不算凌厉,可是视线却是笔直、绝不会叫人生出怀疑地,落在覆天星钟之上。

    让开。

    没错,就是对覆天星钟而!

    这一刹那,人妖两族所有修士都有种疯狂的感觉,这他.妈的真的有人敢发疯?!

    他知不知道那是人族第一圣物,与人族的历史一般悠远漫长?!他知不知道,不这些隐世门派在万载前就是何等庞然大物,便是覆天星钟自己的一百零八钟奴便是万载来人族中的天之骄子,足以横扫当世?!

    可是,萧辰出那两个字之后,便只静静站在那里,连眉毛都没有多动一些,好像全然不觉得,他听道侣的话装的这个逼,呃,有点大。

    人族中那些隐世门派如何能忍?!

    不过眨眼间,隐世门派之中,纸扇、宝葫芦、轻纱、甚至又多了数样威势惊人的法宝,哪怕经过方才一轮神识中的警兆,这些大修士均知眼前这消失万载又突然出现的妖冥塔中出来的人绝不可能简单,这些人族大修士亦决意要狠狠教训于他,好叫他知晓,人族第一圣物,绝不是任人亵渎的!

    面对这浩大声势,萧辰只是微微皱眉,不需要他动一根手指头,漩镜塔尖,那刺穿界壁、不知延伸到哪一方界域的金色锁链上,传来哗啦啦声响,下一瞬间,那些威势惊人的法宝便被一根相较起来有些过分纤细的金色锁链牢牢缠住,再也动弹不得。

    这方才轻易搅得暾日吐血不止、叫众多妖族燃魂为祭拼了性命才能抵御的恐怖法器,竟被这样一根细细金链给拴住了,这许多妖族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更多的妖族却只看着这座宝塔,蓦然间想到了祖祖辈辈口中流传的祖宗荣光、上古荣耀,胸腔之中心脏怦怦而跳,看着这座祖先亦是祭拜过的圣物如此强悍……是不是意味着,那些荣光、那些荣耀他们在今日亦能熏染一二?

    唯有那些法器主人在一刹那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与恐怖,看似不过只是金链将法器拴住,这其中,多少空间规则在瞬息间交锋变幻……甚至湮灭,这一刹那的凶险直与万载前那场大战亦未逊色多少!

    而萧辰站在金阶上,对于这一幕恍如不见般,全不放在心上。

    隐世门派中,这一幕直叫这些大修士咬牙切齿,当即便有人吼道:“你这妖修好生霸道!便是得了这妖冥塔青睐又如何,胆敢轻辱圣钟,还这般仗势欺人……”

    杜子腾撇撇嘴:“只服不服,我们拒绝嘴仗。”

    向来最爱嘴仗的是谁啊啊啊啊啊!白澍要疯。

    而萧辰点头,好似完全赞同道侣关于不嘴仗的明。

    那些人族大能一个个呼风唤雨何曾受过一个修士这般当面凌.辱,可是,这个妖冥塔的新主人显见地对这修士十分重视,甚至言听计从……而他们的法器如何能与妖冥塔这般赫赫凶名(寰埏不服气地撅了撅嘴)的先天圣物相比,若是再耽误下来,恐怕能找回来的也只有各自法器的碎片了,哪怕明明知道对方不过仗着妖冥塔这般横行无忌霸道蛮野,这口血他们也只咽了下去。

    当即便有修士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服!”

    杜子腾洋洋得意地挥手:“寰埏,听到了么,放了吧。”

    那个宝葫芦便犹如被调.戏了个遍而好不容易逃离魔爪的少女,惊讶般地飞速奔回了主人身旁,再也不肯轻易露面。

    杜子腾:……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寰埏:你到底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啊,不要狡辩了,那个漩镜一号在你的教导下名扬诸界的“纯洁”表现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有人做了表率,一个服字,虽然屈辱,但与耗费自己万载心血、生死相随的法器相比,这点屈辱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破天荒的,这些个个眼高于顶的大修士一个个将自己的脸面送到杜子腾面前。

    对于这些闹,萧辰并没有太过关注,他只是看着远处苍梧,皱眉道:“让。”

    很好,两个字,只剩下一个了。

    这一次,就算是杜子腾,也不免有些吃惊:“卧槽,你是玩真的?要那钟让开?!”

    萧辰:……

    不是真的,难道还有假?

    他的眼神清晰地传递了这个困惑。

    而杜子腾这一刹那只觉得哭笑不得:“……我以为,你只是在装逼……装装……就算了。”

    萧辰却只微微一笑:“恩,也算吧。”然后他的眼神再次落到苍梧之上,那覆天星钟上。

    这一刹那,杜子腾明显感知到,萧辰似是无声在与那覆天星钟较量着什么,可是,不过一眨眼,一切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杜子腾的洞虚之境都没有办法分辨方才到底是发生了还是没发生,那种级数的较量,早就已经远远超越了修士想像的极限范畴。

    而一瞬间,好像要叫杜子腾分辨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般。

    那座古朴浑拙,自镇压.在苍梧之上就再也没有半分反应的青色大钟,竟缓缓地、缓缓地抬了起来,这一刹那,不论人族妖族,俱是情不自禁屏住了气息,那大钟之下可是万载前号令妖族莫敢不从的众妖之首——妖帝!

    人族修士心中也许并非不困惑,为何明明不愿意冒着冥魔浩劫的风险、一心一意镇压妖帝的覆天星钟会妥协?

    而妖族此时大抵只顾着激动振奋,并未去想这些细枝末节。

    只有杜子腾,他并没有去看那轮于大钟之下缓缓露出的耀眼红光,好像一轮被遮挡的炽烈红日显露真容,这样壮观的一幕都没叫向来好奇心重的杜子腾分一丁点儿心,他只是看着今日已经显得非常陌生、做出这样的决定显得更陌生的道侣。

    “为什么呢?一定要救那个妖帝?”杜子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他甚至没有去确认萧辰是不是在救那个妖帝,因为,从一开始对于苍梧之籽、赤池之水开始,萧辰的态度就一直十分柔和,没有半分阻拦杜子腾交出这二物的意思,这固然有他尊重道侣的想法,可杜子腾相信,如果他的选择萧辰判断于修真联盟无益、萧辰并不认同的话,那么,萧辰有千万种法子来阻拦他,哪怕是要斩断同暾日的联系,萧辰亦有千万种手段来为杜子腾做到,而不必一定交出苍梧之籽与赤池之水,除非从一开始,萧辰就没有想过留下这两样东西。

    妖帝的复活,对于萧辰来,又意味着什么呢?

    苍梧之籽、赤池之水后,萧辰甚至还正面硬扛了一次人族第一圣物!

    对于道侣的疑问,萧辰面上竟流露出了些许迟疑,然后,他才低声道:“大概……只是为了还上一个承诺。”

    承诺?

    复活那个妖帝?

    杜子腾不由得转头去看那轮于苍梧之上冉冉升起的烈日,浴火重生啊,天地间响起一道长长的清啼,炽烈华丽得宛若朝霞织就的锦羽由幻影而成真实,长长垂落于参天巨木之上,好像绚烂云霞停驻其上,叫人分不清那到底是华羽还是丽霞。

    杜子腾并不意外,能够浴火而生的,天地之间,除了凤凰,还能有哪只神鸟有这般能耐呢?

    以凤凰为妖帝……萧辰是欠了这只凤凰一个承诺吗?

    对方乃是天地间的神鸟,上一次出现怕也是万载之前了,那个时候,萧辰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欠下对方一个承诺呢?

    这个承诺甚至沉重到万载之后,萧辰要这样不惜代价地偿还……

    当眼前一切明摆地意味着自家道侣在万载前明显还有一个身份时,杜子腾毫不意外地,有些吃味,那显然是他没有办法参与进去的一段人生,他不知道在那段漫长的光阴里,自己的道侣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与这只天地神鸟有什么样的交集,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道侣如今的强大是不是与那段经历也有什么关系……

    那都是已经注定的一切,无法去参与、无法去改变,这是“过去”二字对于感情最残酷的地方。

    以杜子腾的豁达,亦未能豁免。

    在萧辰与杜子腾古怪地沉默下来时,苍梧之上的一切变化,仿佛也将将到达了尾声,随着覆天星钟的放弃,炽烈的云霞与绚烂的火焰一起,勾勒出这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鸟风姿,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传闻中的绝世仪态渐渐成形。

    真正看到妖帝复生在面前,那许多妖族疯狂的喜悦简直令人无法想像,可如若设身处地地想像一下,万载以来,要相信一个绝不可能实现的梦、为之忍耐被人奴役被人压迫的绝望、并在这绝望之中不放弃希望、甚至在知晓也许自己毕生都不能见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天、还要将这梦境传递给子孙后代……这样代代相传到现在、终于有子孙能够见到这梦境实现——

    这一刻的激动与疯狂,不只是因为对于那未来能率领他们实现一切尊严与荣光的妖帝的忠诚,更因为,这梦想之后,承载的家族命运、承载着祖先的血泪……那意味着,他们为之努力的一切,没有白费!

    “哈哈哈哈呜呜呜呜……祖父!祖父!你看到了吗!帝君、帝君真的复活了!”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您真的带着我们做到了!做到了呀!”

    便是这些对于梦境最为疯狂、最为执着、付出最多的暾日大祭司,在这个时刻,呆呆看着凤凰身影,竟是怔在了原地,待身后那些妖族在这疯狂时刻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而上前与他拥抱之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位暾日大祭司早已经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更有那些疯狂的老妖族长笑如哭:“你们这些人族混账,看到了吗?我们有帝君护佑了!你们再也不能肆意欺凌我们!不能了!再也不能了!哈哈哈哈哈哈……”

    记仇的老妖甚至指着几个妖王的鼻子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背叛帝君的混账!帝君回来了!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们这些叛徒!妖王又如何!帝君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可是奇怪的是,眼前这几位妖王在看到凤凰涅槃重生的激动场景,眼神中虽一样有触动,却并没有那般疯狂,面对这些妖族的指责与发泄,他们甚至还保持着淡然与平静,好像全未将这些指责放在心中一般。

    明明若是凤凰真的重返妖帝之座,他们这些没有选择在关键时刻站队的家伙……下场必定不会太好吧?可他们确实也并没有太多担忧的神色,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到了萧辰身上。

    亦是在此时,青面覆甲的钟奴竟是一步步从苍梧之上走了下来,然后又那样一步步走到了漩镜塔前。

    即使是在凤凰重生的关键时刻,这个代表着覆天星钟行事的钟奴也依旧引起了妖族无数的关注,更不必提那些唯覆天星钟马首是瞻的人族隐世门派了,这一刻,这些人族大修士只怕恨不得覆天星钟能叫钟奴狠狠收拾一下这张狂无忌的混账子!

    只可惜,便是这些人族大能心中也自清楚,方才覆天星钟肯放妖帝重生,显然便已经是与这子达成了什么共识,连覆天星钟面对这子也要让步……这么一想,似乎又略微平衡了一些,更何况,看这钟奴步履郑重的仪态,哪里向是寻仇的?如果一定要,倒更像是平等两国的往来间,那些代表着君王意志的使者,务必仪态郑重。

    等等……平等往来?这些人族修士不由一惊,难道,此时他们自己也认为,那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仗着妖冥塔而胡作非为的子……是能与覆天星钟平起平坐的人物?

    随即,他们自己都为这荒唐的猜想感到好笑,如何可能?!

    覆天星钟乃是人族第一圣物,不它传承的悠久与人族历史一般久远,从古至今,它无数次影响左右了人族命运,如果徒有历史,而没有这一次次力挽狂澜,便是先天圣物,也绝无可能在人族中拥有如今这般可怖的地位!

    而那子算得了什么?!不他在妖族中地位怎样,就是如今这位复活的妖帝,凤凰之尊、众妖之长又如何,地位与覆天星钟依旧无法相提并论!只一条,上古年间人妖二族并肩抵御浩劫之灾时,便是凤凰遇到覆天星钟,也是要略微避让、执半礼的……就那子想与圣钟平起平坐?怎么可能?!

    不论这些人族修士心中想法如何繁复纠结,那个张狂无忌、眼中只有覆天星钟的钟奴已经站定在漩镜塔下,居然郑重地朝萧辰行了一礼。

    这一礼便叫方才推翻自己“荒唐”推测的人族修士们哑然失声,覆天星钟的钟奴,见他们这些人族一方巨擘最好情形也不过是平等相待、差些的情形中少不得还有鄙夷不屑的骄傲钟奴……居然向那子躬身行礼?!

    这背后……若没有覆天星钟的意志,他们绝不相信,这些张狂的钟奴会轻易折腰!!!

    “圣钟有言,凤凰既出,还请帝君早做算。”

    这句简单的传话一出,不论人族妖族,突然都是一片死寂。

    帝君?

    “见过帝君!”

    仿佛为了印证这钟奴的话,七大妖王中,以泽亦为首,有五人领着各自下属向萧辰行了跪拜参见的大礼。

    这一刹那,不只是万妖军中,就是人族那些修士也是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些隐世门派在万载前是见过真正的妖帝的,确确实实那就是一只神鸟凤凰,与苍梧之上的身影一般无二,倒是眼前在妖冥塔中的那子,气息与凤凰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凤凰转世!

    可那几个妖王……这些人族大能眼中不免又带上怀疑之色,这几个老家伙可确也是妖族中资历极老的家伙了,完完整整地扛过了一整场浩劫,不论是重伤陷入沉眠、还是闭关休养的,能安然活到如今之世,便都不是简单易与之辈,他们可都是妖族中真正的大能,绝不可能发生错认妖帝的乌龙!能被他们叫“帝君”,甚至还要行上这种君臣相见的大礼,普天之下,除了妖帝简直不可能做第二人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明明不过一场妖帝复生的故事,怎么忽地就这般扑朔迷离叫人眼花缭乱?!

    站在萧辰身旁,杜子腾更是觉得剧情……好像神转折得有点快,机智聪慧如杜宗主都觉得,他有点方。

    而自始至终身在漩涡中央的萧辰,面对眼前这情形,却诡异地保持着一种淡定朝钟奴道:“知道了。”

    便算是将态度传达给那位人族中地位至高无上的覆天星钟了。

    敢以这般态度回复……杜子腾、杜子腾已经麻木了。

    这一刻,杜子腾忽然想起,他与萧辰第一次离开漩镜界而受袭之事,他忽然在钟奴转身欲离去时开口道:“喂,当初在界壁里偷袭我们的,是不是你?!”

    这位横行无忌的钟奴身形僵住了,竟有一种无比尴尬窘迫的神色在他面上浮现,好歹也曾经是人族中锋芒无双的天之骄子、哪怕是朝覆天星钟献上一切甘愿为奴也不曾折损过半分骄傲,居然在这一刻,在一个化神修士的一句简单疑问面前,破天荒地有几分狼狈。

    他竟是又郑重转了身:“彼时不识帝君与……与娘娘真身,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这一刹那,被许多人敬畏、又被许多妖崇拜的漩镜塔不由自主生出一阵颤.抖。

    就是敢与覆天星钟平起平坐的萧辰也在这一刹那僵住了身形,用一种在看死人般的怜悯视线看得骄狂的钟奴瑟瑟发抖,这位帝君是不是也太心眼儿了,毕竟,那个时候,他只是远远感知到了妖魔气息,并不知晓这位帝君的真身!若是要追究,大不了他一顿便是,何至于用这般眼神恐吓于他!

    这位可怜的钟奴并不知道一切恐怖,与萧辰无关,只与他身边那位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而呆在原地的“娘娘”有关。

    随即,萧辰好像是怕象征着与覆天星钟协议达成的象征死于非命,那钟奴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经回到了覆天星钟身旁,哪怕是经历过上古那场浩劫,青面钟奴也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方才那简单对答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居然也没比上古那场大劫少多少……

    杜子腾只是在身形僵硬之后缓慢转头看向萧辰:“娘、娘?!”

    这一刻的萧辰没有半点装逼的风采,怂怂地道:“我是,我是,我是老板娘。”

    跪在地上的妖王们只觉得:……妈的,后悔了,还老子膝盖来!!!

    太TM丢人了有没有!这还是他们的帝君吗?!昂?!

    好像知晓了这些妖王们面上平静、内心狂野的疯狂咆哮,萧辰在道侣面色和缓之后,朝他们淡然道:“你们不必朝我行礼。”

    泽亦而下,这些妖王们一时神情怔愣,看向萧辰不明所以。

    萧辰只是又重复了一次:“不必朝我行礼。”

    泽亦忍不住苦笑:“帝君,我先前有眼不识,他们是并不知晓您的行迹才未能及时护驾,可我等一片忠贞赤诚从未有变,还请帝君明鉴!”

    “帝君,我等愚钝之处,您只管骂便是……”

    “若非是您,万载前我便已是尘土,如何能在万载间坚持修行至妖王之境,请您、请您受我这一拜吧!”

    “帝君!”一位妖王着就已经潸然泪下:“此生再未想过能再拜到您的座下,若您不许,我等苟延残喘至今世又有何意义?”

    这一个个妖王此时好像都不再是什么叱咤风云、翻江倒海的大妖,而是一个个与自己托付忠诚、一心追随的君王久别重逢的忠心臣子,恨不能将一腔忠心剖开与人看,那种笨拙与焦急,便是杜子腾在一边旁观亦不觉动容。

    可是,从头到尾,萧辰也只有那一句“不必向我行礼”。

    这些妖王的身份勿庸置疑,皆是妖族大能,更是万妖军中许多妖族的先祖辈人物,事迹与传奇皆为后辈津津乐道,若是先前,万妖军中那许多妖族对于他们不肯为妖帝站出来之事耿耿于怀而觉得他们盛名之下并不相符而有些轻视的意思的话,在看到眼前这一幕,这些后辈又不由开始迷惘,明明,明明,对着这个假的“帝君”,这些妖王祖辈们,又一个个这般忠心耿耿,直是换了一副模样?

    他们拜的是假妖帝?

    就是再蠢的妖族也知道这个揣测有多么好笑,这些妖王都是什么人哪!他们中的好几个,万载前就已经名扬一方,这样的人物,便是做戏,也绝不可能将自己的骄傲、自己的荣光这样踩在脚下去做戏!

    再,又做给谁看呢?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他们看来,这个明明是那可恶的修真联盟之主的家伙,是他们追随的——妖帝!

    苍梧之上,凤凰真身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华美的羽翼便在此时微微一振,天地间好像都染起无尽霞光,清澈的鸣啼声中,所有妖族都觉得妖魂清明,暖意浮现,好似心终于有了归属,一切流浪与伤疤俱已远去。

    万妖军中的妖族们再次眼神坚定起来,如果这都不是妖帝,谁才可能是妖帝?!

    便在此时,振翅而起的凤凰腾空离开了苍梧,烈烈火焰划过长长尾翼,天空无数云霞托在其侧,仿佛护佑,可所有妖族亦是在此时,突然面色大变,这只凤凰、这只凤凰……竟然并没有眼睛!

    神鸟凤凰身有五德,可眼前这一只没有眼睛的……不知为何,那空洞洞之处叫眼前这只原本看起来端丽堂皇的神鸟莫名叫人觉得诡异与恐怖,情不自禁盯着那失去眼睛之处看去,而后,不知是不是所有人的错觉,那黑洞洞的地方……并非凤凰没有眼睛,而是那双眼睛便是犹如黑洞一般,深不见底!

    待意识到这诡异之事而惊骇之时,已经太迟,不论妖族修士,只要盯着那双黑暗眼睛看去的,一个个都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仿佛,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扇……幽冥之门。

    也是在这同一时刻,杜子腾原本想看凤凰的脸被萧辰给扳到与萧辰面对面。

    杜子腾:?

    这一刻的萧辰却语气淡然地道:“我去去就来,在这里等我,”那双深邃眼眸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忐忑与祈盼还是泄露了这一次征询背后的凶险:“可好?”

    而这一刻的杜子腾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去问萧辰去哪儿,只是理直气壮地道:“不好!”

    萧辰抿了抿嘴唇,好似对眼前道侣的拒绝少见地有些失措时,只听道侣清澈声音道:“要去就一起去,等什么等啊!不知道fg不能立吗!”

    萧辰眼神中无数情绪纷至沓来,他好像在犹豫,又仿佛想拒绝,最后,竟然只是以前所未有的软弱语气低声道:“好。”

    反应过来的寰埏与木棍同时呆住,它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家愚蠢的主人要去做/答应了什么。

    下一瞬间,萧辰牢牢揽住道侣,像怀抱着此生最宝贝、最不舍却又不得不冒着失去风险的珍宝,他深吸一口气——即使萧辰,仿佛也需要鼓足勇气才能继续冒着那样的风险前行——他低下头,在道侣耳边轻声道:“等我!”

    不待杜子腾吐槽自家道侣固执要立fg的精神,黑色眼眸在轰然巨响中化为巨大的黑色漩涡,幽冥之门彻底洞开!

    场中无数人族妖族再次能动弹时,皆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一时间,竟是无人留意,苍梧巍巍,大钟古拙,金塔俨然,凤凰已经不见,现场还多了一根木棍,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而萧杜二人,却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