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辉月和上理真知花了十多分钟才把川茜安抚好。

    她几乎只剩下抽噎的力气, 许久，才在辉月和上理的安慰下断断续续地出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天, 那天放学, 高桥学姐把我和薰带来了这里。”她的视线望向仓库内, 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身体瑟缩了一下, 当时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她把我和薰骂了一顿，还动了手。然后，然后要把我们在这里关一晚上。”

    辉月皱了皱眉，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安慰, 女孩子抬起头朝她轻轻笑了笑, 声道，“我还好, 主要是薰，高桥学姐，格外讨厌她。”

    黑发少女冷下脸，“原因呢？她无缘无故欺负你们吗？”

    “因为, 因为之前一次体育课。我们和三年级合上，薰在跑步的时候摔倒了，是轰学长把她送去了医务室。”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轰焦冻意外地侧过眸。

    辉月望着学妹等着她下文。然而没有下文了，学妹怯怯地回望她。

    菅原辉月愣了两秒，终于明白过来就是这么个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原因。她简直不敢置信, “就因为这个？因为轰君送人去了趟医务室？”

    川学妹心补充，“抱着去的。”

    “我当然知道是抱着去的啊！你不是那个学妹腿摔了吗？抱一下怎么了？！”

    方才高桥秋子当面骂她，她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把人当戏看，却因为自己的事寥寥几句话就愤怒起来，川茜看着这样的女孩子，不知为何唇角浮起了一个的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语气难得轻松了些许。

    “高桥学姐觉得薰是装的，故意勾引，勾引轰学长。”一句话吞吞吐吐地完，她又怕她误会一般立刻抓紧了黑发少女的手臂，“不是的，薰那次是真的摔倒了，脚踝肿了好大一块，她根本不知道轰学长在附近，不是故意的……”

    菅原辉月安抚地揉了揉少女的头，一边示意她没事不要慌，一边觉得那个高桥秋子简直是个神经病。她安慰完人，顺手挽了两下袖子，又想起人不太好，她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扭头看向轰焦冻。

    轰帅哥：“？”

    菅原辉月冷着脸，并不像开玩笑的表情，“轰君，你过来。抱着我出去绕着学校走一圈，我要气死她！”

    轰焦冻：“……”

    西川、忍足侑士：“噗。”

    深呼吸两下平复了下火气，辉月尽量心平气和地看向身边的少女，“然后呢，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川茜的眼睛倏然睁大，好像被这个问题带出了什么狰狞而恐怖的回忆，她的脸庞苍白起来，不自觉地拽紧了身边人的手臂，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流下来。

    辉月赶紧安慰地拍了拍她，递过去一张纸巾，“别怕，慢慢。”

    “那天，那天晚上……”她抓着纸巾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剧烈地深呼吸了几下，吞吞吐吐，“我和薰在一起互相气，慢慢地抱在一起睡着了。到了，到了半夜，我忽然醒过来，看到，看到了高桥学姐……”

    她得颠三倒四，每个字从喉咙里抠出得极其艰难，目光直愣愣瞪着一个方向，眼睛越睁越大。

    “我看到，高桥学姐……杀了薰……”

    满室寂静。

    谁也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所有人脸色凝重起来，没有人开口，只听到川茜断断续续的抽噎，“我，我看到她一下一下把刀子捅进薰的身体里，她还在笑……我害怕得不敢动，吓晕了过去……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面，薰，薰不见了，我她的电话不通，家里也没有人……”

    “我找不到薰了，班主任薰只是请假，骗人，他们都在骗人！！”

    她的道后来声音越来越尖利，歇斯底里地几乎嘶哑出血气来，像沉重的重锤一下一下锤在人心底。

    辉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掺着血色的真相震惊得思绪都乱了几秒，她下意识地揽过女孩的肩膀轻轻拍着，少女的泪水滑入她的脖颈，一滴一滴地冰凉。

    仓库里只听得到女孩子低低地啜泣，所有人都处在震惊过后的缓冲中。

    忍足侑士最先回过神，拿出手机，“我给迹部个电话。”

    与此同时，轰焦冻也冷着脸扭头看向西川，“把高桥叫来。”

    西川呆愣地点点头，也跟着转身电话。

    寂静的气氛在空间中蔓延了好一会儿。

    因为辉月几人进了仓库半晌没出来，闲着没事跟过来的学生们越聚越多。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靠近，纷纷假装着“我只是在学校散步，正好路过这里”，一边好奇地往里张望，一边排着队路过了十多次。

    细碎的脚步和笑声载着蓬勃的朝气从仓库门口飘进来，给这个阴沉沉的凶杀案现场冲入了一丝活气。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在忽如其来的震惊过后，大家慢慢找回理智，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川茜还在念国一，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的家庭环境普通，对社会没有充分认知，下意识地就把校方和高桥家的能量想得太过高大了。

    如果真的出了杀人事件，学校其实是很难隐瞒的，毕竟孩子出了事，家长是不会配合的。

    高桥秋子总不可能把木村熏一家人都杀了，这样重大的刑事案件更不可能瞒得下去。

    就算退一步，木村熏的家人被用钱搞定了，但这其中牵扯到的人员绝对不是一个两个。

    人性有时候很黑暗，有时候又会迸发出出人预料的光。特别事发地点是在学校这样的地方。这种牵涉到一个孩子生命的大事，总会有只言片语的风声流露出来。

    辉月抬起头看向轰焦冻，两人无声地交流了片刻，轰焦冻朝她轻轻点头。

    虽然尚有疑虑，但是他们都没有出来，免得川茜再次受到刺激。

    .

    西川的电话三言两语就完了。

    高桥秋子来得很快。她不但自己来了，还浩浩荡荡地拉来了一大帮子人，像是给自己撑场面一样，双手抱臂往门口一站，双眼对上站在仓库里的人的瞬间，盛气凌人的姿态又不自觉地往下矮了一截。

    这位“大姐大”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出“叶公好龙”。平日里以轰焦冻的后援会会长自居，然而轰大佬往日里安静美少年的形象只裂开一线冰缝吹出点冻彻肺腑的寒风，她立刻被冻得吓回原形，目光都不敢跟他碰上。

    她眼睛一瞪，形象凶厉中无端透出几分色厉内荏，一边不耐烦地开口话一边微微偏过了头，没敢对上轰焦冻的视线，“叫我来干什么？”

    轰焦冻淡淡开口，“这位学妹你认识吗？”

    “不认识。”高桥秋子条件反射回答。

    感觉到轰焦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倏然冷了许多，高桥秋子身体一僵，在骤然降低的气压下终于别别扭扭地转过头，视线往上理真知扶着的女孩子身上一扫，她上下量了她几眼，然后冤屈道，“我确实不认识啊！”

    她平日里欺负的人太多，业务过于繁忙，眼里的确放不下这么个没有存在感的人物。

    轰焦冻：“木村熏这个人你记得吗？”

    高桥秋子茫然摇头，“不记得。”

    “，谎！”

    一片静默中，瘦瘦的委托人出人预料地站了出来。所有人瞬间集中的视线中，这女孩子哆哆嗦嗦得像只随时会缩回壳子里的蜗牛，但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她艰难地，一字一句把自己要的话缓缓出了口。

    “一个星期以前，是你，是你把我和薰带来了这里。还骂薰厚，厚颜无耻，异想天开地肖想轰学长……明明，明明薰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你要薰道歉，不道歉就把她在这里关一晚上。薰想解释，你不听，还了她……”

    “我，我是主动留下来陪薰的。你把我们仍在这里，就带着人走了，还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是让我们好好反省，还在门外一边笑一边特意告诉我们曾经有一位学姐在这里自杀……”

    在众人目光中，高桥秋子双手抱臂，表情难看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她撇过头，“哦，是你啊。”

    川茜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你承认了……”

    高桥秋子侧着脑袋，脚尖碾了碾地上的泥，不耐烦地断了她的话，“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不过是教训她一下而已，她一个贱民肖想自己不该想的，我教训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吗？”

    “你……”川茜猛地抽噎了一声，上气不接下气，指尖掐在掌心几乎皮开肉绽，她恨恨地盯着十几歩之外的那个人，眼眸中几乎要沁出血来，“所以，所以这就是你杀了薰的原因吗？！”

    “对啊，那又怎么样啊？”高桥秋子满脸不耐烦，想也不想道。

    全场静默。

    高桥秋子愣住了，她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回了句什么，扭过头一脸疑惑，“你刚刚什么？”

    “我你杀了薰！”川茜直接吼了出来，这个秀气怯懦的女孩子可能一辈子没有这么激动过，“我亲眼看到的！你拿着刀捅进了薰胸口，血流了一地，薰，薰她一直在流血……”

    高桥秋子像是被她的表情惊到了，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一动，却愕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开始远离她。

    “你们干什么？”她震惊地环视自己周围的人。

    她的朋友们，和她一起欺负人的“队友”们，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跟她对视。

    高桥秋子忽然明白了，她们相信了，她们居然真的相信她杀了人。

    她不可置信地冲着这群人大喊道，“你们疯了吗？居然相信这个贱人的鬼话？我怎么可能杀人？！”

    没有人话。

    高桥秋子睁大了眼睛环视，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她愕然道，“你们相信我啊，我怎么可能去杀人啊？杀人是犯法的啊！”

    现场依旧静默，没有人站出来。

    半晌，空气里开始响起细如蚊蝇的窃窃私语。

    “高桥桑好像经常要杀了谁的话呢……”

    “她欺负人起来那么凶，好像如果真的杀了谁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听一年三班的木村熏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来学校了……”

    “她是真的杀了木村吧……”

    “过就算杀了人别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的话呢……”

    细碎的絮语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笼罩下来，高桥秋子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像寒冬腊月里被人从头顶浇下一通掺着冰渣的冰水，骨髓都冷透了。

    她仿佛被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起来，所站之处只剩下了自己一人，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看向她，那是汹涌而来将她淹没的恶意。

    高桥秋子生平第一次站到了受害人的视角，体验到那些被她欺负过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浑身冰凉，精神都开始恍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满目无尽的黑暗里，她忽然于成片的窃窃私语声中，听到一声高出旁人声调许多的冷喝。

    “够了。”

    满室议论忽然一静。

    谁也没有想到，站出来的人居然是轰焦冻。

    少年冷冷地扫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高桥秋子怔愣的目光中，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事情没有得到真正定论之前，老老实实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