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他们才抵达杭州府,此时已至夏末，酷夏余热渐消，水乡风情连暖风都温柔至极，叫人身心舒畅。

    皇帝未惊动当地官员,只命人购置了一处清雅宅院,白日着素服,装作寻常百姓与她四处游玩，泛舟湖上,这个时节荷花开得正好，成片成浮于湖岸边,也是江南一道好风景。下船时买下渔夫所有的鱼,带回家中做江南名菜西湖醋鱼。

    鱼肉新鲜,又酸又甜,于心然吃得心满意足。

    然而悠闲日子没过几日,皇帝御驾亲临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今日好要一道去当地最出名的酒楼用午膳，临出门前，江南巡抚正好前来拜见,估计他也是才得的消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帝没有打发他离开，反而对于心然道,“你先回房等着朕。”

    而后他就带着着江南巡抚去了书房。

    真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水路过来，一路上走走停停他还不忘见缝插针巡视河道、体察民情。才来杭州府两日便又忙起政务。

    于心然没有回房，自行出门。一喜向她告假去了苏州,不也知道是去见徐雁秋了。

    日头略晒，她用纨扇遮在头顶沿着街边缓缓而行，迎面走来个抱着孩童的妇人,一撑着纸伞不看路，险些与她撞个正着。

    “当心。”幸而跟在她附近的侍卫及时拦住妇人。

    “是我鲁莽了。”妇人立即道歉。

    “无事。”于心然想绕开继续往湖边去。

    “你等等！”妇人情急之下叫住她，又扯住了她的袖子。霎时回眸，于心然才看清了妇人的长相，

    “你怎么在杭州府？”

    险些相撞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四姐。于心然满脸讶异，又是两年未见，昔日的清丽少女已经为人妇为母，怀中的稚子双眸圆溜溜的，头上扎了三个揪揪，正好奇地盯着于心然。

    “妹妹。”四姐于柔然欣喜不已，上前来抓过她的。

    此处人来人往站着话不方便，两人便进了一旁的茶楼。

    四姐身着绫罗裙裳，比从前丰腴了些，多了几分温婉，女儿也打扮得玲珑可爱，看来过得不错。

    “我的夫君与我一道住在扬州，他在书院教书，近日

    带我回杭州来探亲，我的公婆都是杭州人。你呢？你、”

    于心然未绾发髻，只梳着少女发式，这也令于柔然不敢深问她的处境。

    “姐姐，我也过得很好，不必为我担忧。”

    伴君如伴虎，听她这么，于柔然也未多问。即使没有当年的事，即使于家没有落难，于柔然作为庶女也会被侯夫人随意献给皇亲国戚作妾室，就是有了妹妹的帮助，她才得了如今安稳顺心的日子。

    “念念，这位就是姨母，娘亲从前提起过的。就是因为姨母，你才能平安出生。”于柔然指了指，用最温和的声音同怀里的孩童话，“叫姨母。”

    女孩已经盯了于心然有一会儿了，怯怯的模样不敢开口。

    “你要不要抱抱？”话间，于柔然已经将稚子递到她怀中。

    她从前没抱过孩子，落到怀里软软的一团，乖巧可爱，名叫念念的粉团继续盯着她，呆呆的，一脸疑色。

    惹得于心然眉目舒展轻笑，轻轻戳了戳她头上的揪揪，念念伸挡了挡以表不满。

    听着四姐娓娓道来，原来她的夫君当年只是个秀才，违抗父母之命娶了她，今日是她第一次登门去拜见自己的公婆，也许会被赶出来，也许会被接受。可是无论结果如何，一家三口都会共同进退。

    “夫人，大伯父大伯母竟然来了，快随我去拜见。”

    话间一个男人急急地闯进来，长相清俊，身材高大，四姐见了他急忙起身。

    “夫君，这位是我远房妹妹，方才偶尔遇见。”

    原来这位就是她的四姐夫，于心然抱着念念起身。

    男子见了于心然，立马收起有些慌张的神态，“失礼了，失礼了。”

    “妹妹，我们夫妻要回一趟客栈拜见长辈。有些话念念不能听，你帮我照看她。”于柔然拉过自己夫君的，就往外走。

    四姐夫一脸歉意，回头又向她赔礼后才跟着往外走。

    “大伯父大伯母最是和善，定不会刁难你，你一会儿跟着我叫人便是了。”

    “我知道的，有你和念念，我什么都不惧。”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点了满桌的茶水点心，只留下于心然和怀里的念念，念念也不哭不闹，似是知道父母有要紧事

    要办。

    “要不要吃红豆糕？”伸从瓷碟中取了块红豆糕递给怀里的女孩。

    念念扑闪着大眼睛，接过糕点，“谢谢姨母。”而后低头咬了口。

    终于肯叫人，这猫似的一声，于心然听着心都化了。怀里的孩子与她有血缘关系，想到这点便觉得神奇。

    四姐夫妇二人去了许久未归，于心然渐渐失了耐心。

    “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

    转身材发觉皇帝寻了过来，见到她的下一瞬视线就移到她怀中正吃着糕点的念念身上。

    “这是谁？”

    “姨母，我怕。”念念显然被吓住了，转身将头埋进于心然颈窝里。

    皇帝立在边上，“为何要抢人家的孩子？”

    “”于心然抱着念念起身，“不是旁人的孩子，是我外甥女。”

    “快还回去。”皇帝显然不信。

    “念念不怕，这个人是姨父。”于心然指了指，笑着告诉怀中的女孩。

    听了这句，念念才又抬起头，盯着皇帝看。

    长相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男人走到何处都有人回眸观望，皇帝才走进茶楼便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像坏人。”童言无忌，或许是皇帝冷漠的神情叫念念有了这种错觉。

    闻言，皇帝果然不悦地蹙眉，于心然唇边抑制不住地笑，又故意挑拨，“不是坏人，是姨父哦。”

    念念摇摇头，坚定自己的想法，“是坏人。”

    皇帝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谁家的？”

    “了是我家的孩子。”于心然笑意盈盈道，念念这一句坏人可真是给她出了前几年的恶气。

    又不能凶这个才三岁的稚子，皇帝只能忍着，不悦的眼神瞥向于心然，于心然当做没瞧见，“皇上拿块给吃糕点，她就会改口了。”

    皇帝神情肃然，对这个法子持怀疑的态度，“想看朕出丑？”

    眨眨眼，与念念两人一同无辜地看着皇帝，“不敢。”

    半响，皇帝开口，“她喜欢吃哪种？”

    “红豆糕。”

    而后于心然亲眼看着皇帝从磁盘中拿起块红豆糕递到念念面前。

    念念起初不敢接，皇帝再次不悦地看向于心然，用眼神谴责她果然在骗人。

    “念念不要怕。”于心然哄道。

    此时怀中的女孩

    才敢接过皇帝递过来的糕点。

    “要不要抱抱她？”于心然又问。她见过他抱孩子的。

    “不用。”皇帝欲推辞，可吃到糕点的念念已经朝着他伸出双臂。

    于心然忽然发现，皇帝在同其他人亲近时，整个人不论言辞还是举止都会变得有些僵硬，明明是站在权力顶峰之人，如此的反差竟然十分有趣。

    在她的注视下，皇帝也略显笨拙地伸，下一瞬于心然便将念念塞到了他怀里。念念自顾自地专注吃糕点，于她而言似乎被谁抱着都无所谓。

    “以后若再有陌生人给你吃糕点，不可以接，知道了么？”皇帝抱稳怀中的稚子之后，义正辞严地教育道。

    念念大概听不懂，敷衍地点了点头，继续专注吃糕点。

    “五妹久等。”

    于柔然同她夫君终于急匆匆回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走近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被旁人抱着，看清那男人的脸后，于柔然瞬间脸色苍白，大庭广众之下犹豫着要不要跪下。

    “原来是你四姐的孩子。”皇帝立即跟烫山芋似得将孩子塞还给于心然。

    又不是偷来的他别扭什么啊。

    “这位是？”于柔然的丈夫眼看着就是个读书人，礼节周全已经拱行了几个礼。

    “是我表妹的夫君。”于柔然解释道，“他们来杭州府游玩，也是偶尔遇见。”

    “原来是妹夫。”四姐夫对着皇帝微微颔首。

    皇帝也没端着架子，回了一礼。

    “妹妹你住在何处，过几日我再来寻你。”于柔然道，“现下我要抱着念念去见她的祖父祖母。”

    于心然看四姐支支吾吾的样子，应该不愿叫四姐夫知道她的身世。

    “我们二人也才回杭州，等安顿下来，就写帖子请妹妹妹夫过我们府。”四姐夫客气道。

    皇帝并无阻拦的意思，于心然便将住址告诉了四姐，“我知姐姐有要紧事，赶紧去办吧，我暂不会离开杭州，有的的是时间叙旧。”又将怀里的念念递了过去。

    “我过两日便来寻你。”于柔然又对念念道，“跟姨母再见。”

    “姨姨再见。”她中还捏着半块皇帝给的红豆糕，左在空中捏了两下，“姨父再见。”

    皇帝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了些，取

    下腰间佩带的雕龙羊脂玉佩递了过去，“赠你。”

    四姐夫忙推辞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四姐也十分震惊，用眼神向于心然求救。

    “是给外甥女的一点心意，姐姐姐夫你们收下吧。”于心然道。这块玉佩并非寻常玉佩，似乎有别的作用。

    最终四姐还是收下了玉佩，抱着念念战战兢兢行了一礼才告辞。

    待他们一家三口离开后，皇帝执起她的，“走吧，不是要去天醉楼食鱼么？”

    “唔。”于心然回过神。

    四姐隐瞒了自己侯府的出身，要以平民的身份去求得夫家的接受。看来人生在世，不论是皇室还是民间，都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缘分。有些人的缘分，无论如何都断不了，只因一腔执念，就像她和皇帝兜兜转转，还是来了江南。所以她大概也没有必要纠结离开江南之后该如何抉择，随缘即可。

    “那个孩子的眼睛像你。”走在热闹大街上，皇帝漫不经心道。

    得不错，念念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眼神清澈似林间鹿。

    “最能装无辜骗人。”皇帝补充后半句。

    “皇上既不喜欢念念，为何送她玉佩？”念念才三岁而已，哪有人会一个三岁稚子的不是。

    “朕没不喜欢她。”

    “”好吧，君心似海喜怒无常，她猜不到。

    “你也给朕生一个这样的孩子。”皇帝侧过头望着她，并非商量的语气，带着不容违抗的强势。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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