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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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海楼的第七十三层。

    外人对神秘的容海楼第七十三层有诸多猜测, 里面存有绝世道典的,里面四处堆砌的都是古老史书的, 北升就在古书堆里做谁也不明白其意义的研究。

    其实第七十三层很空旷。

    很干净。

    北升睡了一觉, 醒来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挠了挠头,摘下遮眼布, 虚无中的密集丝线立刻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些丝线,看不见,摸不着, 只有极少数境界极高的修士才有能力一窥这些丝线, 甚至能顺着丝线由因到果, 或者稍稍地拨动,甚至剪断。

    北升天生能看到这些,不过他不喜欢。

    一睁眼就是各种丝线,背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自他懂事起,就学会了闭上眼睛,装盲人。

    只要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 唯一麻烦的是读书的时候。

    现在, 这些虚无中的丝线都在发了疯似的乱颤, 像不心跳出湖泊的鲤鱼在岸上疯狂弹跳,碎珠乱飞, 从这里跳到那里,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崩溃。

    我就是睡了一觉。他想,伸手抚上一根丝线, 闭上眼,灰白色的瞳孔慢慢溢上黑色,纯质的黑色,黑暗中间不可窥见。他识趣地放开,手抚上另一根,一模一样。

    他一连摸了三根,都是一个样。

    没劲。他坐下来,重新绑上遮眼布,双手熟练的将许多木块摆好位置,漫不经心的根据自己看到的改变木块的位置,左挪一块,右挪一块。

    每个精通推衍之术的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北升大概是最独特的一个,他的推衍工具,太像麻将牌了。

    但是好用,简洁,不用烧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很快,他得出了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他坐了会儿,想那本书放在哪里,想起来了便慢吞吞地起身去拿。

    明璜被逼得不断后撤。

    空间封锁一旦完成,边界便不可突破,至少是他这个层次所不能突破的。大阵苏醒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完成了第二层空间封锁。

    像一堵堵墙不断砌起,一层层地压过来,希望被碾压粉碎,年轻人们的眼睛里充满绝望。

    天边乌云浓重,低得仿佛与地连接,当中闪烁着青白的刺目光芒,无声而又轰轰烈烈地涌向万心源,酝酿着恐怖的雷霆之海。

    五层空间封锁全部开启,乌云覆盖了整个陇漠原,很低,真的很低,明璜只需全力飞行半刻钟的时间,便可接触到乌云底部。

    完了。所有人不可遏制地涌起绝望,更有甚者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明璜浑身冰凉,一遍遍掐着自己的手背肉告诉自己冷静!他是天定的皇储,不到时候绝不会死!

    他想起张青阳临走时给他戴过的东西,那是什么?至强的防御法器吗?他摸到了虚无戒,却看不到,不禁疑惑起来,试着注入灵力,结果没有反应。

    冷静!明璜强压下焦躁的情绪,一遍遍的试验,神识,龙气,国运之气……还是一点反应没有!没有!他真急得要哭,鼻子酸酸的,难倒他给予这个真的毫无意义?他果然疯了!

    他气愤的想把虚无戒摘下来,赫然发现虚无戒牢牢勒住他手指,使尽力气也摘不下来。他心忽地一颤,戴戒指,不就是倾慕同心的意思吗?

    脸蛋瞬间爆红,他又羞又恼,这厮好大胆!竟敢……怎么可以……他是什么意思?临死前的最终告白?

    他扭头看向黑洞,那里悄无声息。

    天上的乌云也没了动静。

    好像都在等待什么。

    众人的哭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它停下来了?”与其漫长的不知何时降临的煎熬,众人宁愿选择干脆利落的瞬间毁灭。

    “它应该在等黑洞里的东西出来。”

    “黑洞里会出来什么东西?”

    漫长的静默。

    连疑惑和焦躁都没有了,讨论再多又怎样,毫无用处。大多数人平静下来,等待毁灭降临,少数人仍陷于崩溃的疯狂。

    贺知声走过来:“太子殿下。”

    明璜茫然:“嗯?”

    “我还是希望重灵和宏灵能长久共存下去。”贺知声直视着明璜,“重灵知道皇室背景深厚,来源悠久,但那是过去的事了。与重灵硬拼,于你我都没好处。”

    明璜默然。

    黑洞里发出古怪的闷响,万心源的乌云压得更低。有人兴奋地大叫:“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风起。

    黑洞吹出的虚空之风笔直地向上升去,所碰触的一切都会被湮灭,包括乌云,酝酿已久的雷霆,第五层空间封锁,第四层……一层层的吹开去,把暗黑的天捅破了一个窟窿,阳光洒下来,落入黑洞仍不可避免同化的命运。

    巨阵收敛的圣光再次强盛起来,空间封锁的大洞迅速填补起来,乌云盖顶愈垂愈低。

    风再起,风力更加强劲,仿佛冉冉开了一把大伞,第五层空间封锁彻底消失。黑洞中伸出一只巨大骨爪,没入云层,乌云由四周向中心急剧缩拢,在骨爪爪心里如宝珠,一刹那的时间,火辣的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

    巨阵再次运转,竭力召出乌云,但骨爪不会再给它机会了,轻轻一抛,乌云球扔向巨阵,雷霆之火喷涌而出,向远方蔓延开去,巨阵仿佛哀鸣了一声,圣光熄灭,浩荡的灵风吹得大地沙尘狂涌,宛若垂落之云,以闪电般的速度拂去,陇漠原以外的地方,楚金郡全郡,北荒郡南部都感受到了这股夹杂着沙尘的强盛灵风。

    另一只骨爪拍上大地,按出深深的印记,两爪发力,亡者从黑洞深处爬了上来。

    从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尸骨。

    从没有巨大的尸骨还能动。

    所有人都呆滞了,眼看着亡者巨大的骨骸一点点从黑洞里露出来,光它的脖子完全出来就耗了半刻钟的时间。

    然后是它的身躯,翅膀出来的比较费劲,亡者费了点劲,努力折起翅膀,收缩肋骨,勉强钻了出来。

    终于有人恢复了点理智颤着声音:“天啊。”

    再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它了。

    “这家伙长得好大。”

    “它是吞星者,当然长的大。”

    “吞星者?”

    “它以衰老,或者已经死亡的星星为食,衰老的星星死亡的时候会对其他星星产生影响,很麻烦的。”

    “它会不会拉大便?那些星云是不是它放的屁?”

    “……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东西。”

    “嘻嘻。”

    明璜一阵恍惚,猛然想起,张青阳可能在亡者上!

    他纵起飞剑,向亡者飞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瞥到亡者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

    已经死亡的东西是不会有眼神的,眼眶的生命之火平静地燃烧,似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他不顾底下人的惊呼和劝阻,飞到亡者脊骨上方,看到张青阳了。他浑身燃烧着青色的火焰,宛如一个幽灵,偏偏那火焰又有种生机勃勃的活跃。

    他坐得很稳,那个地方好像就是专为他设的。

    “张青阳!”明璜大叫,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丧失理智,先试探了一句。

    张青阳抬了抬头。

    他离得近了些,伸手,假装镇定:“张青阳,跟我回去。”

    张青阳没动,好像在考虑,许久搭上他的手,青色火焰悄然熄灭:“好。”

    亡者唱起了歌。

    它没有声腔,是用灵魂唱出来的歌,气息悠久绵长,宏大又空灵,更奇异的,明璜好像听懂了它唱的是什么。

    我在星海中游荡,

    没有落脚的地方。

    主上赐我一双翅膀,

    注定我永恒飞翔。

    死亡的残星是我的食物,

    星云终极是生养我的故乡。

    我在星海中游荡,

    休息是我死亡的时光,

    我的身躯将变成太阳,

    散成幼星们的子房。

    幼星卷走我的所有,

    正如我吞下即将爆发的消亡。

    死亡即是生长,

    生长即是死亡。

    亡者唱完,好像了个喷嚏,昂扬起头向北方飞去。它投下的巨大影子所到之处一片恐慌,愚民慌张地杀猪宰羊祷告老天爷快降下雷劫收了这个妖魔,然而直到亡者的最后一截尾骨消失在地平线上,天气仍然是晴好的模样。

    陇漠原的太阳变得不那么毒辣了,灵风吹在脸上,有湿润的感觉。明璜带着张青阳落地,其他人仍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像一截木头。

    “张青阳?”明璜捏了捏他的脸。

    张青阳的神情有些疲惫:“我没事。”

    明璜咬了咬嘴唇:“不是,我是想问……”他的脸又滚烫起来,几乎不敢直视张青阳,声音细若蚊蝇,“是……是那件事。”

    张青阳起了一点精神:“哪件事?”

    “就是……那件事啊。”

    张青阳认真地看着头越垂越低的明璜:“别低了,对脖子不好。”

    明璜猛踹了他一脚:“去死吧你!”他盛怒之下踢力足以把张青阳腿踢断,而张青阳只是膝盖弯了一下,道:“戒指的事?”

    明璜感觉耳朵烫得厉害。

    “那枚戒指,本该是你的,不知道为什么戴在我手上。”

    明璜诧异:“你怎么能断定?”

    “我碰到你,它会发烫。”他猛地抓起他的手,温言道:“你仔细感受,它有没有发烫?”

    “没……有。”

    “那它就是你的。”张青阳的理由让明璜觉得很荒唐,可他没有出声反驳,因为张青阳看起来还有话没有出口,眼瞳深邃沉静,有如囊括了所有星空。

    他抱紧了他,咬着他耳朵轻声出那句悠久的过往过无数次的话:“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  感谢一起种太阳投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