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饭时, 李翠芬看到饭桌上的炒鸡蛋, 难得地对迟蔚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把大半盘鸡蛋都夹到赵翊碗里：“二，多吃点菜！”

    赵翊一边往碗里扒饭一边跟李翠芬闲聊。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煤矿厂的事儿。

    “我好久没回村了, 都还是老样子吗？那煤矿厂厂长还是刘建国？”

    李翠芬听到刘建国的名字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可不还是他么？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那个混蛋可没那么早退休。”

    “哦！”赵翊应了声：“那书记呢？”

    “书记不也还是宋玉强？”

    “是的，他那个书记也当了十几年了。哼, 占着位置不干好事！”

    赵翊想了想，咳了一声：“当年大哥……”

    谁料这探情报的任务比想象中来的容易。他这话刚开了个头, 李翠芬就跟被人触到开关一样开始念叨起来。

    “哎，起你大哥啊，也是妈不好。当年他没心思读书，早早就辍了学，到矿上去上班, 我就不该依着他。如果他能像你一样到城里念个书, 有了文化，就可以分配一个好单位，也不至于要下煤窑。哎……”着抬手抹起泪来。

    赵翊见她絮叨半天没有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觉得对于老太太可能得问得更直白一些：“妈，当年大哥究竟是怎么出的事？”

    李翠芬脸上还挂着泪, 眼里哀戚神色不减，只是逐渐带着了一抹恨意：“都是意外, 我偏不信。你哥不是个大意的人, 怎么会在煤窑里睡那么死？”

    “大哥可有得罪过谁？”

    李翠芬摇摇头：“你大哥为人和气厚道, 人缘又好，怎么会得罪人？”

    赵翊觑着她的神色：“既然没得罪过人，又有谁会去专门害他？那估计真的是个事故了，您想想开。”

    李翠芬默然片刻，还是固执地摇摇头：“反正他出事前几天就是有点不对劲，本来他们几个年轻人一下工都会凑在一起牌的，可那几天他下了工就窝在家里，谁叫也不去，明显是心里有事。可是我问他他又不。对吧？”

    最后那句“对吧”是问的迟蔚。

    迟蔚愣了愣，连忙点头：“对的。谁问都不！”

    赵翊点点头：“那看来是有点不对劲啊。对了，妈，大哥他一般都跟谁一起牌啊？在哪儿？”

    李翠芬想了想：“就是村里的几个年轻呗，一般就是到各家去，偶尔也来咱家啊。出事前几天还总在刘军家里呢，是他家有大吊扇，凉快。”

    这时，曹操曹操到。

    刘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陪着笑：“李大妈！”

    李翠芬见到刘军果然也没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刘军见到她明显有些紧张，微弯着身子跟他们招呼，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后脑勺上顶着块纱布。

    他也不敢走近，只在门口站着，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大妈，大宝哥的抚恤金下来了，我给您送来。”

    李翠芳也不接，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刘军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那我把钱给你放下了。”

    他走近几步，弯腰把信封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李翠芬低头吃了两口饭，见他还没走，诧异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等着我留你吃饭啊？”

    刘军站着没动，原地深呼吸几次，像是鼓了半天勇气，终于开口：“李大妈，我知道您一直因为大宝哥的事儿对我有意见。但我还是想跟你好好，当年大宝哥出事，我是真的完全按照标准来做事的，绝对没有出过差错，那真的是意外事故……”

    李翠芬断他的话：“行了你不必了。人都走了，我也没证据把你怎么样。你走吧，别在我家里碍眼。”

    刘军还是没动。

    李翠芬怒了：“听不懂人话是怎么？”

    刘军忽然扑通一声跪到了李翠芬面前：“李大妈，我有事要求您。我跟芳，我俩在一起了！我对她是真心的，您要是答应，我立马让我爸过来提亲！”

    李翠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指着他，声音里带着颤儿：“你……你啥？你跟芳？”

    刘军紧张又郑重地点头：“是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过芳怕您生气，一直不敢告诉您。二哥和大嫂也知道。”着指了指赵翊和迟蔚。

    迟蔚很想看看这孩子脑子里是不是装的全是浆糊，昨晚芳还一再拜托他俩保守秘密，这事不能这么快让老太太知道，今天他就主动跑到家里把事情捅出来了。

    这下可好，除了李翠芬，所有人都是知情人。李老太估计得气死。

    果然，李翠芬气得话都不出来，浑身发抖。她赤红着双眼瞪了赵翊和迟蔚一眼，随手操起屋角的一个扫帚朝刘军身上劈头盖脸地：“你个胡八道的流氓，我家芳怎么可能看上你？你快死了这条心，我老太婆就是死也不会让芳嫁给你！”

    刘军狠狠挨了几下，跪在那儿不敢动：“李大妈，我昨天回去后想了一晚上，我对芳……我是真心喜欢她，而且她也喜欢我。我觉得我不能总瞒着，我要跟她光明正大的恋爱，堂堂正正的结婚。”

    李翠芬指着他大骂，手上的扫帚也没停：“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畜生，还想娶我家丫头？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迟蔚怕李翠芬激愤之下手里没轻重真伤了人，又怕她年纪大了，这样动怒回头气出个好歹来。

    赶紧把刘军拉起来往门外推，示意他先走。

    刘军只好踉跄着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扯着嗓子喊了句：“大妈，求您成全我们吧，我对芳是认真的！”

    气得李翠芬扫帚狠狠朝他丢了过去。

    迟蔚叹口气，出门捡扫帚。

    回来的时候，瞥见隔壁的柱子哥坐在门口闷头抽烟。

    见了她，柱子哥略抬了抬眼皮，喷出一大口烟，这时屋内传来王大妈喊他的声音。

    柱子哥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慢腾腾地回屋了。

    迟蔚一进屋就看到李翠芬指着赵翊的鼻子数落：“你也知道是不是？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见了迟蔚，更是火大：“迟蔚，你也帮着芳来骗我？你忘了大宝是怎么死的了？他是被刘军害死的！现在他刘军还想娶芳？我死也不会答应！”

    她着指指屋外：“你去卖部给芳厂里个电话，让她现在就回来！”

    迟蔚有点为难。主要是她不知道芳厂里的电话号码：“妈……这……芳还在上班呢！”

    李翠芬十分强硬：“你就跟那个臭丫头，我喝了农药了，如果她还认我这个妈的话，就快滚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迟蔚领略了农村老太太的彪悍作风，也不敢耽搁，赶紧往村口卖部去了。

    村口这个卖部也不算是个正经商店，旧旧的半间房，卖些零食杂货。

    卖部老板娘方婶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一直没再嫁，一个人操持这个店。

    柜台上摆着个大红色座机电话，如果谁家来电话了，方婶就会扯起嗓子大吼一声，基本全村也都能听见。

    这会儿没什么生意，方婶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磕瓜子。

    见迟蔚来了，笑嘻嘻地招呼：“哎呦，迟蔚来了，是来给芳电话的吧？”

    迟蔚一愣：“方婶你怎么知道？”

    方婶神秘一笑：“嗨，刚才刘军从你家出来时喊得那么大声，谁听不到？你婆婆怕是气坏了，要你过来喊芳回家呢！”

    着拿出一个写满电话号码的旧本子递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号码：“喏，芳厂里的号码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迟蔚满心佩服：“方婶您真机智！”

    不能瞧农村妇女的八卦之心。

    完电话，迟蔚摸摸口袋：“方婶，多少钱？”

    方婶笑着摆摆手：“哎，这次算了，不收你钱！”

    迟蔚心里一松，毕竟她出来得太匆忙，口袋里其实一毛钱也没有，刚刚算先赊账来着。嘴上当然还是要推脱：“那怎么好意思！”

    方婶朝她眨眨眼，抓了把瓜子塞给她：“客气啥，你家这不是有急事吗？”

    “那谢谢方婶了！”迟蔚没再推脱，在方婶身边寻了个板凳坐下，跟她一起嗑瓜子。

    见迟蔚如此上道，方婶也很开心，立刻凑过来八卦：“所以你家芳真的跟刘军好上了？哎，这刘军也真敢啊，明知道李大妈不待见他。”

    迟蔚吐了口瓜子皮：“谁不是呢！李……这下妈可是气坏了，还拿扫帚他来着。”

    方婶乐了：“我看到了！”随即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刘军要挨的还不止那几下呢！”

    然后她朝村子里最气派的那座二层楼指了指：“他回家后还有受的的！”

    迟蔚愣了：“怎么？”

    方婶抬抬下巴：“刘建国呗，我刚才路过时都听到了，正在屋里训儿子呢，是绝对不允许他娶芳。”

    “啊？”迟蔚很想问问以您卖部的方位怎么能路过他们家的，到底忍住了，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为啥啊？刚才刘军还要来我家提亲呢！怎么连他自己家里都还没摆平吗？”

    方婶嗤了一声：“没想到刘军还是个情种啊！不过你家芳长得那么水灵，配他也是他占了便宜了。哎，这要般配啊，芳和柱子原本倒是……可惜了呀。”

    她着翻了个大大白眼：“不过——他刘家和你们赵家结亲？那是绝对不可能！即使没有大宝那事儿也不可能。”

    迟蔚十分感兴趣地追问：“为啥啊？”

    方婶若有所思地看看那幢二层楼：“呵呵，两家的事儿呗。”

    完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往迟蔚手里一塞，拍拍手掌，走进卖部去了。

    迟蔚捧着半把瓜子回去时，李翠芬已经不在正厅了。

    赵翊朝李翠芬卧室方向努了努嘴：“她累了，回屋休息了。”

    迟蔚把瓜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吃吗？”

    午后太阳正烈，整个院子被晒得明晃晃的，连那几只随意走动的鸡都困了，安静地在墙角盹。

    赵翊手里拿了粒瓜子随意把玩，手指修长白皙。

    迟蔚叹气：“所以这是要上演乡土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吗？待会儿芳回来肯定有的受了。”

    赵翊“嗯”了一声，神色不变：“方婶两家的事儿？就是还有别的矛盾？”

    “是啊，没准跟你爸……呃，李翠芬的老公有关。”

    赵翊点点头：“这事儿回头可以再找方婶探探！”

    “好！”迟蔚应了声。

    她轻轻踢着脚下的门槛，头微微垂着：“如果你是芳，你会怎么办？坚持真爱还是顾全家人？”

    赵翊看着她。

    女孩梳着简单的发髻，没有任何装饰，额角几缕碎发散落下来，衬得一张脸雪白细致，光洁如玉。

    碎花衬衫很旧，也没什么款式可言，可穿在她身上没来由让他想起一句“布衣荆钗不掩国色”来。

    他沉默几秒，缓缓开口：“我只遵从我的心。”

    迟蔚心里一动，抬眸跟他对视。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芳赶回来了。

    芳顶着一脑门热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二哥，嫂子，咱妈呢？”

    迟蔚指指李翠芬的房间：“在屋里躺着呢，被刘军气的。”

    芳急得团团转：“刘军他是不是有病？不是跟他要先瞒着吗？”

    迟蔚拿了块毛巾给她擦汗：“谁知道呢？也许那傻子心眼实在吧，是想了一晚上，觉得要把事情清楚，想跟你堂堂正正地谈恋爱。”

    芳愣了愣，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李翠芬门口敲门：“妈！”

    “你滚！我没你这个女儿！”

    门内传来李翠芬中气十足的吼声。

    迟蔚叹气：不是您要我火急火燎地电话把人叫回来的吗？这会儿又让人滚。

    老太太还挺傲娇。

    芳对付李翠芬显然也是很有一套，不管不顾地推门进去，扑到李翠芬身上：“我的亲妈呀！你不要我了吗？您这话我可要难受死了。”

    李翠芬一边推她一边哭天抢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养出你这么个不孝的死丫头！大宝啊，你看看你妹子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芳随手关上了门，专心致志给老太太顺毛。

    剧情进度条走到了30%。

    迟蔚跟赵翊对视一眼：“你这个妹子很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