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阎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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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一点。

    华瑞医院。

    以正门为中心,一阵骚动在人群里荡开浪花。

    后排的年轻记者举着相机张望,“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终于……那个啊?”

    片刻后,骚动的波浪沸成一锅开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直到年轻记者冲动地大喊一声:“什么?没死?!!!!”

    是的,没死。

    那个被全世界下了死亡通知的人,居然,又活过来了。

    面对采访时,医生们都表示很为病人感到高兴,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有种刚被颠覆了三观的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是不是学了假医?

    记者:“形容一下你现在的心情?”

    医生:“懵逼……啊不对不对,奇迹,嗯,是生命的奇迹!”

    最新热搜关键词——奇迹。

    阎玖只是躺在医院,就又收获了一堆标签。

    奇迹boy。

    不解之谜。

    给我一张帅脸,我能diss生死。

    ……

    进化论人类是猴子演化来的,祖先们安全地住在树顶,身体里就没配备抬头看的基因。

    烈日下,医院急诊楼顶层有个模糊的人影,毫无保护措施地坐在护栏上,一双长腿偶尔在空中摇晃一下,就这么一副肆无忌惮的仿佛要跳楼的姿态,楼下几百号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异常。

    人影身旁放了一只生肖公仔,圆润的母鸡造型,怀里还抱着一窝鸡仔。

    其中有一只鸡仔画风不太一样,身上穿了袜子做的衣服,还斜挎了一个指节那么宽的背包,包里塞满了某种灰绿色的种子。

    鸡仔每隔半分钟就摸出一颗种子,放在嘴里嘎吱嘎吱,然后吐出种皮。

    “等去病房就别再吃了,没地方给你乱扔垃圾。”

    十楼,护士门忙着整理病房,推开隔断,把原来的三人间变成单人间。

    等检查结果复核完毕,阎玖就会从ICU转来这里。

    房门动了动,一个身穿医生制服的男人从外将门推开,径直走到刚整理好的床边。

    一屋三四个护士,却好像没人发现他的到来。

    床头有个放杂物的柜子,一米高,上面摆了水晶花瓶。

    瓶子里没有花,只插一根青翠的竹枝。

    男人把花瓶向前移动些许,腾出空间,把手中的生肖公仔放到桌上。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根羽毛——七寸长,明亮的橙红色,只在尾端勾一圈金边。

    男人用羽毛代替食指,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轻轻松开羽毛。

    羽毛在空中了个圈,稳稳地落在公仔身上,先是发出一层淡淡的红光,然后连同公仔一起隐去了身形。

    这时,男人衣袋中的手机响了。

    护士长抬起头,“谁啊?怎么不调静音?”

    几名护士纷纷检查自己的手机,却没人看到有陌生人从她们身边经过,也没注意到房门开了几秒,又再次关闭。

    迟鸣给沈丹青发信息:我崽怎么样了?医生给它检查了吗?

    沈丹青:轻微消化不良,医生让留下调养一晚,明天送回。

    迟鸣:那行,我也跟你汇报一下,公司今天的情况……非常神奇。

    沈丹青:?

    迟鸣的词汇储备本来就不怎么丰富,对那种情况,也确实找不出更好的词。

    这一天仿佛是场剪辑错位的电影,前半部伦理剧,后半部荒诞剧。

    早上,迟鸣刚到公司就听曾唯已经跟傅满谈了一轮,现在正躲在十四练习室里。

    十四练习室是用会议室改的,空间,设备旧,老师带团训很少用到这间,练习生们却很喜欢躲在这里偷偷努力。

    可能房间更容易让人觉得安全。

    迟鸣在走廊上就听到练习室里的音乐——公司为女团出道准备的主歌《泡泡阳光》,一首特别活泼轻快的曲子。

    颇有一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练习室门有点老旧,还用记号笔写满了努力奋斗的标语。

    房门上方挂了个手工做的免扰牌,上面写着“未来巨星练习ING”。

    迟鸣跟那些女团练习生交集很少,但知道她们一直非常努力。

    所以他非常反感某些经纪人不但不珍惜这些努力,还总要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方式,毁掉一颗颗珍贵的初心。

    迟鸣不太会跟年轻女孩儿沟通,虽然了一路腹稿,还是很紧张地在门前多站了两三分钟。

    敲门时,他听到助理姿凌在里面回道:“抱歉我们有点事情,等会儿再来行吗?”

    “曾唯在吗?我是迟鸣。”

    片刻后,两个女孩儿一起过来开门,曾唯今天戴了眼镜,而且低着头,碎发遮着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她朝迟鸣鞠了个躬,“师兄。”然后对助理:“姿凌姐谢谢你,我能不能跟师兄单独谈谈?”

    助理一脸不放心,抬头反复量着迟鸣。

    迟鸣有种错觉,对方似乎像防狼似的防着自己,再看旁边的曾唯,虽然努力放松,但整个人也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紧张。

    对了,这两位女孩儿都是新人。

    迟鸣:“你叫姿凌对吗?进公司有多久了?”

    助理愣了下,忙补上漏掉的寒暄,“迟哥您好,对我叫王姿凌,叫我姿凌就行,来公司时间很短,三个月零一周,刚过试用期。”

    “好的姿凌,就一句话——”迟鸣墨锋似的眉毛轻轻一挑,“你迟哥我,只喜欢男人。”

    助理显然没想到这个不熟悉的艺人会突然出柜,愣得比之前还要明显,然后慌乱地补救道:“哦,好!这很正常!”

    迟鸣笑了笑,“请帮我保密。”虽然这事在公司根本不是秘密。

    助理:“哦,好,一定!”

    “那我能跟曾师妹单独谈一下吗?”

    “好,没问题,你们慢慢聊,我先去,那个,我去给你们买点饮料!”

    迟鸣发现这助理非常聪明,即使他挑明了取向让她放心,她还是用饮料给自己留了个余地,待会儿八成会在门口守着,如果自己真的是狼,她可以随时进来救场。

    曾唯:“师兄……我们,进屋吧。”

    迟鸣应了声,走进练习室,在一排座椅上找了张离门较远的坐下,把离门较近的位置留给曾唯。

    他有意识地减少主动权,以避免这姑娘更加紧张。

    曾唯关好房门,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而且一路低着头,走得越近速度越慢。

    剩最后一米时,她忽然停住不动,眼泪“嗒”地落在地上。

    迟鸣事先准备好的词已经到了嘴边,但看到有女孩儿在自己面前掉泪,还是瞬间忘了该什么,只能笨拙安慰:“曾唯,你先别哭……”

    这话就像自带法力,刚一出口,曾唯就“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曾唯崩溃地整个人蹲在地上,“我……真,真的,很喜欢看你……看你演戏,真的,我真的,昨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迟鸣不会安慰人,笨嘴拙舌地试了几句,反而让曾唯哭得更凶,最后只好作罢,在她旁边席地而坐,不加扰地等她哭完。

    大约半时后,曾唯逐渐止住了哭声,用迟鸣递的纸巾狠狠擦一把眼泪。

    “师兄,你,你放心吧。”她抬起头,长长吁了口气,“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

    那瞬间迟鸣觉得,女性身上果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韧性。

    柔弱的表象下,自有一番坚守和担当。

    相比之下,傅满和石东风就像两坨草履虫。

    午饭过后,迟鸣被叫到会议室约谈,一同出席的还有曾唯、傅满、石凌风,以及两位公司高层,其中包括周季的堂叔,一向以严肃刻板著称的周信仁先生。

    座位被精心安排过,实木会议桌横在中央,只有迟鸣和曾唯坐在左侧,剩下几人按次序坐在他们对面,颇有种审理犯人的气氛。

    过场铺垫了十来分钟,终于渐渐进入正题。

    “各位领导也知道,我跟迟之间有些误会。”石凌风鼻子上包着厚厚的纱布,配合这话来,就是聋子也能听出,是些什么样的误会。

    但不论他们私下有什么过结,甚至架,都不该拿出来在领导面前逼叨,否则会显得很傻很幼稚,又很没分寸。

    石凌风这话只是做个引子,接着就:“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所有捕风捉影都不会变成确有其事,所有误会都有解释清楚的一天,但是……有些东西,清清楚楚拍下来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辩解,也不会那么容易消除。”

    到这里才是正文。

    傅满接着:“就在今天早上,我邮箱里收到一份文件,由于事件严重,我已经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各位领导,但在这里还是简单解释一下,这份文件来源不祥,内容是一组偷拍的照片,关系到我们公司的两位艺人。其中一位已经确认了,是坐在我们面前的新人曾唯,在进一步解释之前,我想先作为经纪人问一问你,曾唯,你知不知道在合约期内,你是不允许谈恋爱的?”

    曾唯:“知道。”

    傅满:“那你有没有什么算对我的?”

    曾唯:“有。”

    傅满:“很好,那你先自己交代,犯错误并不可怕,怕的是没有悔过之心。”

    曾唯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捏紧的拳头,朝所有人鞠躬行礼。

    “傅哥,还有各位领导,首先,我并没有违反禁止恋爱的规定,我可以保证我是单身,其次,我要承认错误,傅哥一直交代我一个人出去玩的时候千万不能喝酒,但我总觉得自己酒量还行,就偶尔偷喝。比较严重的一次是上周六的晚上,我想着难得休息,就约了朋友出去喝酒,而且喝得很醉,连怎么回的家都完全不知道了,这样非常不好,也非常危险,我已经深刻地知道错了,也希望各位领导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迟鸣敏锐地注意到了“上周六”这个关键点,那天他还在剧组,最后一场戏一直拍到深夜,根本没时间跟任何人偷情。

    傅满哼了一声,胸腔的肥肉给哼声加了不少共鸣,“唯,我刚了什么来着?悔过之心知道吗?我现在再一个词:诚信,做艺人,能力不够,没关系,可以学,可以努力,但没有诚信,这是人品,艺人艺人,不要觉得‘艺’字在前,就可以忽略最重要的人品。”

    曾唯咬着嘴唇,没有答话。

    傅满:“各位领导,既然唯不,我这个当经纪人的就得负起责任,替她把话了。前面提到过,有人往我邮箱里发了一份照片。”他重重地叹气,“这份照片所拍的,正是曾唯,以及一个成年男性。他们……在做一些,成年人的事情。”

    他话时,很刻意地瞥了迟鸣一眼,又:“从发过来的照片上,并无法看到那个男人的正脸,但发件人明确告诉我,这个男人,是公司的一位艺人……曾唯,你还那么年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在这里坦白地告诉我们,谁是那个艺人?”

    曾唯颤抖着站起来,“傅哥,不可能的,我那天只是去喝酒了,真的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是朋友把我送回家的。”

    傅满瞪了曾唯一眼,转头看领导时,却又立刻换上不掺假的笑容,“唯是我带的艺人,我肯定第一个不希望看到这种事,但各位领导也已经知道了,发件人向我们提出要求,要公司为这两人的丑闻支付高达两千五百万元的赔偿,否则就要把照片发到网上……这件事非常恶劣,不管是经济还是名誉方面,公司都不能承受这样的损失。”

    曾唯抖得厉害,却在强撑勇气,“各位领导,还有傅哥,那天我喝醉了,我不谨慎,我真的非常抱歉,但别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您也照片上看不到正脸,也许是伪造的呢?”

    傅满笑了一声,像是早就等她这句话。

    他站起来,从身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对曾唯:“你还不肯实话吗?我为了给你一次机会,这些照片,我之前从来没有没给任何一个人看过,但是唯,你要是还不知悔改……”

    傅满“呲”地一声,撕开了文件袋。

    照片从袋中露了个角。

    曾唯立刻绷不住了,站在原地就开始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傅满!”迟鸣立刻起身,“有种直接冲着我来!你要安什么罪名我全都认了!nitama给我把照片放下!”

    傅满暂时停了手,石凌风却阴涔涔来了一句,“哟,还挺痴情呢,真是痴男怨女。”

    话没完,石凌风直接从傅满手上拿过档案袋,“哗哗”几声把照片全数抖了出来。

    12寸的大幅照片从桌面一直散到地上,反射着会议室的冷光,像许多枚破碎的冰片。

    石凌风撒完照片,自信满满地并不低头去看,而是盯着迟鸣快意地:“各位领导猜猜,照片上的男人会是谁呢?”

    五十岁的周信仁全程黑着脸,本来就坐得笔直的腰身在照片撒下时很嫌弃地向后撤了几寸,犹豫片刻后,他才捡起面前的照片。

    周信仁眉头皱得很深,本就不大的眼睛缩成一条细逢,好像不愿意让污浊的画面脏了自己的眼。

    片刻后,他放下手上的照片,又拿起另外一张。

    接着,他站起来,俯视满桌满地的艳照。

    周信仁气得腮帮颤抖,“你,你跟我解释一下,这些都是什么!”

    石凌风嘴角咧得快要上天,“是啊迟鸣,你还不快来解释一下?”

    “我的是你!还有你!”周信仁抓起照片甩到石凌风和傅满脸上,“你们两个!给我解释一下,这些都是什么!”

    剧情转得太快,连迟鸣也觉得猝不及防。

    他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照片,只见上面拍了两只……鸭子?

    再看向稍远一点的照片,则是两头狮子。

    然后第三张,是两只大象。

    这些照片有一个共同特点:拍照对象都是野生动物,且每种动物一公一母。

    更重要的是,它们正在进行那种创造生命的和谐运动……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石凌风拍的照片全部被人换成了动物世界,而且看样子,他跟傅满竟然对此事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