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回 百九八,江南百户闻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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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冷清,风动幡旗,一只羽翼漆黑的鸟儿滑翔而过。

    筷子轻敲着瓷杯,响声清脆,酒楼上倚栏执杯的年轻人一身花里胡哨、金灿杀眼,与同桌而坐的姑娘柔声笑语。姑娘瘦瘦弱弱、一身素白、头簪菊花,面含羞涩笑意地剥着蟹,掀了盖儿、黄膏沾纤,白嫩的蟹肉齐齐整整。方才沾着黄酒尝了几口新鲜,便有人急急推门而入。

    “花师弟,你寻的两个姑娘,有人瞧着她们现身了,且离城往苏州方向去了。”来者道。

    火光下闪着幽幽碧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苏州?”花调语气微妙,扫过同桌垂首不语的姑娘,灯烛下那双眸光低闪,显得尤为楚楚可怜。他接着不以为意道,“她二人此番多半是为展昭而来,怎么可能还未寻的会与展昭一面就前往苏州,至多在常州城外的城镇村落”到这儿,他突然一顿,神色微变,“糟了!”

    照推断,那二位姑娘寻展昭是有事相求,且情况危急,怎会轻易离去。她二人行事心,正躲藏着来历不明的敌人,在常州城大半个月都鲜有显露踪迹,明知展昭就在遇杰村也不曾上门,可谓是慎之又慎这突然离城远去、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地。

    怕是出事了。

    他抛下一桌美味佳肴和那娇弱美人儿,轻身一掀,一身金灿便溜进了浓黑的夜色,片刻便消失了踪迹。那跑来报信的同门师兄拦也拦不住,站在原地与姑娘面面相觑,仿佛十分尴尬。

    那姑娘将拆开的蟹壳往桌上一搁,用绢轻轻拭去脂膏,有些羞涩地稍稍抬起头来,抿唇一笑。

    “哎呀,拆都拆了,却无人品鉴美味,这一桌佳肴实在可惜”她低声嘟囔叹息,好似有些难过于花调毫不留情地离去,眸中还扑闪着些许湿润泪意,又与门前僵站的人笑了笑,“这位侠士,可要用蟹?”这声轻飘,犹如风中摇曳的白花,素一折就咽了气。

    可萧山派来人红透了脸,忍不住瞧了姑娘两眼,就扭头落荒而逃。

    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姑娘用筷子夹着蟹肉沾姜末与黄酒尝了一口,“萧山派。”她,抿着蟹膏一舔朱唇,“花调展昭。”她顿了顿,咬着筷子含糊一语,“白玉堂。”

    夜中有鸟雀发出古怪的叫声。

    人迹渐罕的街巷上,脚步声匆匆。展昭、白玉堂带着白云瑞,还有阿昌同行,从另一头巷子转了过来。他们没碰上早先一步飞身远去的花调,倒是与酒楼上探出头的姑娘一高一低打了个照面。她缩了一缩,娇怯又好奇睁着眼注视着四人从底下快步走过,也不知是在瞧展昭还是白玉堂,竟是在火光的摇曳里抹开一抹怪异的笑容。

    灯火将她楚楚可怜的眼眸照得亮亮的,又娇软又锐利,又惹人怜爱又凉人脊背。

    白玉堂敏锐地回头睨了一眼。

    酒楼幡旗高高飘起,窗栏不见人影,倒是旁处有暗中窥视、密切关注展昭和白玉堂动向的江湖人被他冷眼扫中,宛如利刀削面,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缩身。

    白玉堂懒得出声拆穿,只若有所思地瞥过酒楼寂静的窗子。

    “玉堂?”

    白玉堂提步跟上,“无事。”他将捉着展昭衣角亦步亦趋跑的白云瑞拎了起来,笑了一声,眉间阴霾不减,“许是这夜风里来去的还有不少熟识的朋友。”

    展昭目光微动,知晓白玉堂是为那些碍眼的耳目生恼。他虽不在意,却也叫人烦了些。展昭脚步未改,嗓音温和、不高也不低,从容笑道:“得你一句熟识不易,怕是名满江湖、高风亮节之辈,此等人物岂会做出偷鸡摸狗之事;便有要事跟前、不得已而为之,凭其高强武艺、谨慎行事,又焉能叫你轻易捕捉了踪迹?”

    夜中隐约动静起,一时间四周清净,溜了不少人。

    远远还能听着有人踩滑了屋瓦、哎呦摔了一跤,吓得巷子里打盹的乞丐一蹦三尺高。又或有些分辨不清的咬牙之声,许是恨恨,又许是愤愤,记上了这一鼠一猫的仇,却不敢继续逗留。

    白玉堂一挑眉:贼猫好伶牙俐齿。

    展昭敛目,温文尔雅一笑:承让、承让!

    “南侠这方舍了面子得罪人,明日恐是遭人编排,儒侠之名不保。”白玉堂又瞧他,低声取笑。

    展昭一耸肩,和和气气地还嘴:“白五爷名头本也不如何,不过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彼此彼此了。”

    阿昌稀里糊涂地听了几句,心里直嘀咕:什么猫鼠一窝的同流合污。

    这笑间眨眼的工夫,四人进了灯火通明的白家布庄。

    门前还系着马,那万里镖局的总镖头武八指果然在布庄里静坐等候,不知已有多久,桌前茶早凉了。他身形魁梧,一动不动地坐在灯下乍一看像个高大的石像,面目被火光打出大半截阴影、半截明亮,凶恶之中透着潦倒落魄的疲倦。

    听闻来人声响,他才转过头来。冷面盯住了展昭和白玉堂,目入刀刺,但见着那白云瑞他又僵硬着脸和缓了些许神态。

    “失礼,武镖头久等。”展昭搭声道。

    武八指显然没有寒暄客套的打算,直奔主题道:“是万里镖局行事不妥,二位的银货被两浙坐镇水师的柴指挥使扣了。柴指挥使这些年在长江下游剿匪,尤其防范官商匪勾结、钱货往来,此番偶尔巡视撞上了,便要查货。”一查,可不就叫柴指挥使生疑。如今未至年节,商铺寻常没有这么大笔收账的;要论送礼数目也太大了些,哪有这样送真金白银的,惹来注目也难免。

    来也是白五爷的大笔,与那巡江生了兴致的柴指挥使倒霉碰上了。

    不过白玉堂这本是为送尸人一事试探万里镖局,绕个圈子名正言顺地上门套话罢了,来回送镖要的那水产海鲜也是他挂念着喂猫顺道提的。如今货在江岸码头被扣,财大气粗的白五爷瞧来自是算不得什么,反倒是武八指这急匆匆一人策马赶回,可谓是柴指挥使给他们无意间帮的大忙。

    当然,堂堂陷空岛锦毛鼠的货,叫官府水师给扣了,传出去到底是落了面子、叫人笑话

    白玉堂并无愠色,只眉梢点着些许煞气,侧头问展昭道:“我记得你上回那柴指挥使,刚愎自用且爱财,有些王孙脾气?”

    他这可莫是见钱眼开,瞧着商客好欺负,故意拿乔折腾行商之人。

    展昭失笑,“未见其人,做不得准。”

    他想了想,推断道,“有此传闻可见不怕传达上听,多半只是不忌收礼,并非横征暴敛、欺压百姓之人。”否则江南两浙一带早就哀鸿遍野,弹劾的奏章也挤满了官家的垂拱殿。这儿不比偏僻之地,四通八达,民物繁庶、油水甚肥,称得上大宋国库命脉,调任的地方朝臣深得官家信赖,有什么风吹草动哪儿能瞒得死。尤其是前几年明州水匪与官员勾结事发之后,官家更是关注江南,否则也不会亲自指了水师前来。

    这柴指挥使能坐镇于此,真有什么叫人狐疑的脾气,也当无伤大雅。

    于官家而言,为官者有些贪奸倒也无碍,且瞧旧日所见的知府陆离也是个贪财好色的荒唐之徒,自个儿名声不如何,却将一方管束教化得甚有道理,全看这天子用人之道罢了。可着令欺民那就是圈地做个土皇帝,天子岂能容他掌有兵马,遑论此人还姓柴,仿佛与后周柴氏有些干系。

    白玉堂神色微动,问那武八指道:“武镖头既赶回城中,是那柴指挥使要如何?”

    “要托镖人的印信和官府的放行文书。”武八指硬声道。

    是要有来有去能查个清楚明白,免得来日出了事寻不着主事人;且留了印信文书,对江南一带的商户底细也有数。展昭心思一转,琢磨着这柴指挥使当真是费尽心思,在江南盯着官商匪勾结。若是确凿,柴指挥使在江南扎根两年,他那不听人言的王孙脾气耍起横来,纵使江南商匪盘根错节,多少也能摸出些根底。

    如此来那从江南一路至边关的兵械,或能从柴指挥使处一探线索。

    “那便依他所言办。”白玉堂心思玲珑,亦有猜想,干脆将他那枚鼠雕玉腰佩丢给了武八指。

    柴指挥使既非无理取闹,他也不必题大做。

    白玉堂心想着这两年不在陷空岛,也没帮着收账,不知四位义兄可认得那柴指挥使。大哥是个谨慎性子,四哥巧伶便,对此当是有所准备倘使有所往来,也方便了来日一会这柴指挥使。他又补了一句道:“便货是我陷空岛之物,凭此腰佩为印信,松江府上下皆知,乃是陷空岛五鼠独有。”

    为民者行商自有规矩,也少不了与官府打交道,相互间有个章程界限,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可恣意照江湖面子来。白玉堂虽是甩掌柜、目无礼法的任性脾气,却无意在道理前给嫂子和陷空岛义兄们添乱。他这份分寸叫武八指多看了他一眼,“侠士通情达理再好不过。”

    不过他正要离去,白玉堂又喊住了人,周全道:“那镖白某不急送达,此番意外始料未及,劳烦武镖头来去。夜色已晚,赶路不便,武镖头还是歇一夜,明日再去罢。”

    展昭亦是颔首,“不错,快马来回难免疲倦,从常州城到江岸码头路程不短,还是养精蓄锐为善。”

    武八指眉头拧起,好似有些迟疑,但仍是应下了此事。

    白玉堂本就有意留他问话,顺势道:“武镖头可要回镖局安顿?”

    他转头喊来了布庄掌柜的,要他去酒楼提一桌酒菜来招待贵客,至于阿昌已然入后院梳洗去了。“想是武镖头辛苦,未曾用饭?是我等招待不周,平白叫武镖头在此空等多时,不若一并用膳之后再回镖局歇息,也叫白某赔礼道歉一番。”白玉堂且不由分,将人往里迎道。

    “不必麻烦”武八指面色冷硬,想要推拒,又哪儿能拦得住白五爷想留人。

    “官府文书且要些时候,正好这会儿白某支人跑一趟府衙问问,武镖头再等一两刻如何?武镖头放心,这镖,白某断不会克扣兄弟们的镖银。平白耽搁了兄弟们的时间,另外再算。”白玉堂客客气气道,“只是见武镖头有几分英雄气概,白某仰慕,今日会难得有心交个朋友。”

    他一扬,将长刀抛给了展昭,顺将掌柜的抱上前的酒坛拎走。

    “”话到此,再推辞未免撂了白玉堂面子。

    到底这银镖到了镖局里,出了门有什么事那都归镖局管。只要不是银货本身触犯了大宋律例,就没有调过头来寻托镖人的道理。武八指不知是沉默寡言惯了还是不善口舌之争,冷眼审视了一会儿白玉堂和展昭,终是被劝服入了席。

    佳肴未上桌,空有酒盏在前,白云瑞见阿昌梳洗完坐在院子里嗑蜜饯果脯,嘴馋起来,抛下两位正事的爹爹扭头就去寻阿昌了。

    武八指一声不吭接了白玉堂一杯赔礼的酒,未饮,忽而开门见山道:“二位有事欲问武某。”

    他话的笃定,是个敏锐人。

    到底是旧年捉过穷凶恶贼的官差,便是二三十年离了官府成了寻常镖师,也仍然不同凡响。展昭与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换了个眼神。这般瞧来,他看似潦倒失意,这数个春秋却未曾懈怠,定是在查江南盗婴悬案。

    “不错,”展昭端起酒杯赔罪一礼,“叫武镖头见笑,展某冒昧,闻武镖头曾是苏州府衙的官爷。”

    “”武八指那又粗又黑的眉毛斜竖了起来,这让他本显得疲倦、没什么精神的面孔微妙的锋利。他定定盯着展昭和白玉堂,像是刀片无声地削开了人的皮肉,好掀出那底下的心魂,细细端详它的真面貌。良久,武八指扶着酒杯,塌下肩膀,答道:“旧事不值一提,如今不过是个粗通拳脚的平头百姓罢了。”

    那嗓音像是被石子摩挲,破碎而冷硬,不允许任何人撕开屏障窥探。

    “展某绝无胡乱探听武镖头私事之意,”展昭轻一摇头拦住欲言的白玉堂,温声道,“只是上回在贵镖局听闻一桩与武镖头有关的旧案,已有二三十年之久。”他眸光沉静,视人时深潭波澜微动,赤诚坦荡,又如日光,难免叫人不敢注目,“近日展某偶然得知,此事与展某牵扯不浅。”

    “”武八指握酒杯的一颤,指尖猛然收紧,冷冰冰、干巴巴道,“阁下笑,瞧阁下年纪,恐怕也才二十出头。那桩旧事怎么也轮不到阁下头上。”

    展昭直言不讳:“不错,但恐与展某父亲亦仿佛难脱干系,如今父亲逝世多年,自然与展昭有所牵扯。”

    虽官府的卷宗看来,父亲绝非当年犯下盗婴案的魔头,但如今尚有人指证此事,不可推卸。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不见分毫自己被无端卷入其中的苦涩,“据言,我父曾在那时杀害数人性命——实不相瞒,展某确对此事有疑,有意一探究竟。我父有无罪责,皆有真相话。”

    “”武八指好似没想到展昭诚实至此,亲口言生父可能是凶犯,一时哑然。

    白玉堂顺给展昭倒了一杯酒,未有插话。

    展昭又敬酒为礼,谦恭温和,“但确如武镖头所言,生事之时,展某尚未降世,对旧案无从所知。今日碰巧武镖头在此,便唐突一问,触及武镖头伤心事,是展某之过,但此事委实要紧,望武镖头通融告知一二。”

    “你要问什么。”武八指面色有些难看,终究是道。

    “欲问江南盗婴案详细。”展昭抬起眼帘,眸中跳着火光。

    “恕白某冒犯,听闻,武镖头仍在追查此案。”白玉堂慢声低语,轻眯起眼盯住了武八指的神态,“早二三十年前,此案多生于苏州,武镖头本是苏州人氏,又在官府当差,想必曾亲自着此案,掌有不少此案线索。”他顿了顿,点破一事,“不知武镖头离开官府之后,为何前来常州这人生地不熟之处开镖局?武镖头认为犯下盗婴案的恶贼,在常州?”

    武八指抬头,目光从展昭移向了白玉堂,那张脸逐渐没了表情,“我确实追查此事数十载,但称不上有线索,做了些无用功罢了。否则也不会无从下,抓不到人,当个镖头。”他没有饮酒,微垂着头,神情也沉进了昏暗阴影里。

    白玉堂一挑眉,听出言下之意,进一步问道:“据武镖头所知,第一起盗婴案生于何时何地?”

    “苏州。”武八指答得笃定清晰,“三十年前大年初时,邻里各家提年礼走亲戚的诸多,人来人往,一时不慎,没能注意有人抱走了襁褓儿。”

    展昭与白玉堂轻轻对了一眼。

    果然。

    比常州第一案所生的时间还要更早。

    那时展父可还在百花岭下遇杰村,展忠、展家族人与村里村外的村民多可作证。只不过时日年久,可能大多数人都记不得展父出门的时间,起来也是模糊,不足以成为人证

    二人未有在此事上纠结,展昭接着问道:“武镖头之意,此案中,无人目击?”

    “是,”武八指扫了展昭一眼,“无人目击,百姓报案之后,我们前往宅院之中查看,也搜不到线索和证据。且邻里都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为人老实友善,性子软和,平常从不与人生争端,更无私仇私怨之。”也就是,那夫妻二人是遭了飞来横祸,根本弄不清老老实实了半辈子怎么会遇到这等惨事。武八指停了片刻,语气更沉,“那对夫妻难能生养,得子不易,半月后未能寻得孩子下落,妻子投了河,丈夫也疯了,为孩子丢失一事终闹得家破人亡。”

    展昭与白玉堂一时沉默。

    叹息堵在胸口,像是抒发不出的恶气,明明时隔年久,却令听者泪满衣襟。

    要真论来,此等偷盗婴孩、伤人害命的魔头恶贼,确当是罪该万死!

    展昭敛了神,又正色道:“这三十年来,武镖头追查此案,可在旁的案子里寻见相关证物,能多少表明此人身份底细?”

    “没有。此人下谨慎,专偷不足百日、不能抵抗的襁褓儿,且又武艺高强,有心算无心,寻常百姓根本捉不住此人踪影。”武八指的视线在桌旁并列的刀剑上停顿片刻,又补道,“但那魔头用剑。在润州有一案中,那丈夫是个猎户,时常在山中打猎,耳力比常人敏锐,听到动静赶去。许是巧了瞧见魔头面目,在争夺孩子时,被一剑捅死。我问过仵作,是剑伤不错。”

    “可还记得伤口尺寸?”白玉堂当即问道。

    展昭却思索之中问了另一事:“是凭此断定此案乃江湖人犯案?”

    寻常孩子丢失,不管是襁褓婴孩还是垂髫儿,多是拐子买卖。因着其中利益丰厚,拐子更是猖獗,自然少不得将孩子卖往他乡,反正有人求子、收童养媳,又或是为奴为婢、塞给青楼,一经被拐,几乎没有孩子能逃出魔爪。这也是为何盗婴案在江南连生十数起,一开始却不能惹来官府注目。

    这年年月月为孩子走丢报案的数不胜数。

    各地官府虽抓此事,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跟前人心狡诈,便是官府管束、严厉打击,面对着众生之相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掩盖其中的盗婴案若非数目庞大、又牵扯什么江湖魔头为练邪功屡下毒,哪儿能引来注目,单独列成了盗婴案。

    武八指闻言打量二人,注意到二人关切之事不同,且瞧来与他所想相反。

    “比寻常剑宽些,”他先答了白玉堂,也不具体是多少寸的伤口,只用单两指直观比划,“仵作是一剑毙命,由下至上穿腹通背,剑宽当是如此。”

    这个宽度可以是与巨阙相差无几。白玉堂拧眉不语。

    不过

    武八指仿佛猜到白玉堂的想法,那冷冰冰的目光也跟着从巨阙上一扫而过。

    展昭不以为意,抬轻轻一推桌上的酒杯至白玉堂跟前,又顺前言问道:“猜是江湖人所为尚能理解,只又如何推断他修得邪门功法,要吸食人血,且以刚不足百日的婴儿为祭?其中可有线索凭证?”

    武八指接着答话道:“断定是江湖魔头为练邪功犯案不是因此,是更早的事。”

    “先是数案之后寻不见丝毫线索,猜测盗婴犯身怀武艺,且当时就有一伙江湖人自称路见不平,跑来掺和调查。在三十年前上元灯会时,一对夫妻抱着孩子往市集里去看灯,结果人挤人时忽然被抱走了孩子。”武八指抬眼看人,“当街抢走,无人能察,可见此人武艺之高。除此之外”他捏着酒杯,发颤的指几乎要将其捏碎,声音也更沉更冷硬了,“因苏州生四起盗婴案后,寻到了一具婴孩尸首。”

    展昭与白玉堂一怔,为武八指紧接所言愕然:“那孩子的尸首被抛在河中,飘至下游,被吸干了血。”

    “!”门外的阿昌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疾快地捂住了白云瑞的耳朵。

    白云瑞哪有这么好的耳力,其实压根没听见,只咬着果脯一无所知地抬起头。

    阿昌便装作无事,勉强和白云瑞笑笑,往他嘴里塞果脯。等白云瑞被转开了注意力,他才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展昭和白玉堂,在展昭示意下将白云瑞又带的坐远了些。

    “吸干了血?”展昭确认道。

    “准确的是成了干尸,就像是死后数年只剩一层皮包骨。”武八指笃定道,“我见过,确实是诡异得很。”

    也甚是可怜。

    那可只是个降生不足百日的孩子。

    虽早知这盗婴的魔头丧心病狂,但闻此毒,仍是叫人不寒而栗。

    桌前三人沉默良久,无人作声先语。

    直到更漏迢递,掌柜的与伙计上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好菜。

    三人谈起这旧案正事,都有些愠怒在胸、郁气难散,因而食不知味、毫无胃口。只有展昭坐了一会儿,提筷从容添了一碗饭菜,起身端给瞎吃了一嘴果脯、现在一副打饱嗝吃不下饭的白云瑞。武八指面色古怪地瞧着展昭追着推脱吃饭的白云瑞跑了半个院子、将人逮了来,按在院中石桌旁吃饭,那神色太过淡然平静,郁气尚在,却心如琉璃,仿佛不曾被这世上乱七八糟、纷纷扰扰的尘埃惊动。

    他一时竟不知该是展昭心宽,还是心冷。

    然而一旁的白玉堂单拎着酒壶舒展了眉头,轻轻垂着眼笑了一下,眸中跳着熹微灯火,甚是明锐。在展昭回来前,他已然先添酒,唤回了武八指的注意:“这魔头为恶数载,又销声匿迹,迟迟未能捉拿归案。如今二十多个春秋去,江湖不见传闻,武镖头追查多年,可知他是何时没了踪迹?”

    “二十七年前。”武八指答得快且笃定。

    他又粗又黑的眉毛下沉,眸中尽是对旧事恩怨的耿耿于怀。因而三十载了,哪怕穷困潦倒,也能将那桩旧案里的每一条线索记得仔细清楚,“二十七年前、大中祥符六年的秋日,那魔头最后现身之处,便是姑苏寒山寺外的一座庄子,生了血案。我虽来迟一步,不曾看见魔头,但寒山寺的僧人曾道见一年轻人提剑孤身离去。”

    大中祥符六年的秋日展伯父是那年冬日年关之时成婚,迎娶吴家宵娘。

    白玉堂凝神,忽而意识到什么,急声问道:“不是盗婴?”

    “”展昭亦是从院中回头,轻轻拍了拍白云瑞的肩膀,叮嘱他好好吃饭,才提步而来。

    白玉堂停了一下,目色锋锐,未等武八指答复,又紧接着抢白,口吻也冷了几分,“若非盗婴,如何能断定所见那人就是盗婴案的魔头?那魔头模样,至今还无人知晓,只有传闻道是面善心苦之辈罢?”他没猜错的话,展伯父身负污名,叫人如今一口咬定乃是当年犯下数案的魔头,就是因为寒山寺外的那起血案。

    “是,但那定与盗婴案魔头有关。”武八指也冷硬道,“那庄子里外遍地尸首、血流成河,除了江湖人和寻常百姓,襁褓儿亦在其列,不是成了干尸就是被一剑捅死。”

    他抬起头,目中隐约赤色,仿佛还是数十载不曾化消的噩梦,“这一幕我亲眼所见。”

    “便是离去之人所杀?”白玉堂又道。

    “不错,庄子之中不乏有一息尚存之人,临死之前曾言见那杀人者从尸骨之中离去。”武八指面无表情,语气虽平板,可每个字都像是夏日的冰雹、冬日的暴雪,砸的人满面寒霜冷意,“甚至还有见那魔头杀人,幸存却疯了的,有无旁人目击我是不知,总归是无人上官府报案。且此血案之后,那提剑离去之人也再未现身,不知去向。”

    既如此,谁又能一口咬定他不是那魔头?

    那上门寻仇的宋十六娘等人,不也非什么亲眼所见是展父大开杀戒。

    还有天宁禅寺的供灯

    白玉堂神色微动,一时无言。

    这一刻多一句的细问推敲,好似都笨拙且沾着刺目的鲜血。

    进屋的展昭亦是默然片刻,坐下了身:“不知武镖头可认得江左叶府之人?闻那”

    “你是叶瑾轩。”武八指打断道,“他就死在那庄子里,被一剑削断了头,尸体被叶家人带走之前我见过,死不瞑目。”

    “此事之后,那盗婴魔头再未犯案?”白玉堂又道。

    武八指面色微微扭曲,不出是为此庆幸,还是不得捉拿魔头使他逍遥法外三十载而痛恨,因为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黯然消沉,“是,再没有此人消息。”他虽追查不放,但往后二十余载都不过是石沉大海,一切成空。

    他将握了许久的酒杯搁下了,满是老茧的时始终克制不住颤抖。

    “旧案始末,我所知已尽然答复,别无隐瞒”到这儿,武八指神色微顿,眉目沉敛,有些怪异的缄默。他抬头看了一眼展昭,目光颓然又复杂,终于道:“其他的,恕武某无知无能,确没有什么能告知二位。今日武某精神不济,便不打扰二人用膳了。”

    “武镖头。”展昭与白玉堂还有意再拦。

    武八指起了身,抱拳道:“告辞。”

    他这问答的时辰里,滴酒未沾、粒米未进,显然原就没有与他们同桌而食之意,是看穿二人心思、准备着答完就走。

    罢了。展昭同白玉堂轻轻摇头。

    令人压抑的沉默里,白玉堂将一双未用过的筷子推给了展昭,在武八指踏出房门之前,心平气和又道:“我二人怠慢,武镖头慢走。只白某还有一问,望武镖头离去前能答一二。”

    武八指在门前止步。

    白玉堂提起筷子布菜,亦是头也不抬,口中所问正是最初的疑虑:“既二十余年来无线索消息,武镖头为何特意跑来常州?苏州方是那魔头犯案最多之地,留在苏州该是查出真相会更多,不是吗?”

    “”武八指塌着肩膀,好似疲倦极了,“常州。”他,“江南一带发生盗婴案最多的首先是苏州,其次是常州。二十七年前在寒山寺外的庄子里遭此大难又发了疯的人,时常念叨着‘常州有鬼’。我别无线索不过前来一试,这便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此答复,阁下可满意?”

    言似叹息,他再无逗留之意,跨出了门槛。

    展昭想了一会儿,忽而回头喊道:“武镖头可是见过展某?”

    “”脚步声未停。

    “上回万里镖局初遇,展某便有此疑惑,武镖头可是认得展某?”他看着武八指穿过庭院,温声的困惑也稍后一步越庭追去。

    三番五次被拦,仿佛早有些不耐的武八指终于顿身回头。灯影下他目色深沉,在眼下卷着的那道长疤映衬下,像是藏着微妙的审视,刀削斧劈一般锋利。他硬邦邦作答,对展昭始终留有些许冰冷疏离:“草民一介白身,在此之前未曾见过展大人。”

    “展某唐突了。”

    “无妨,二位留步。”

    庭间月色淡薄,影子被拉得老长,又在马蹄笃笃声里渐渐消失。

    这场问话就此终了了,院子里的阿昌心惊胆战地听了些旧案,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见人走了立即吁了口气。

    展昭唤阿昌还有白云瑞端着碗回桌前来一并用饭,白玉堂才漫不经心地用指叩着桌面道,“他可能见过展伯父。”他支着脸,好似这一番问话后,确实无甚胃口,可里握着筷子划开鱼皮,沾着些汤汁,尽往展昭碗里添,口中一边问,“展伯父与你生的相似,可是?”

    “当是,”展昭好笑地用筷子架住白玉堂的筷子,拨了回去,“我不觉得,但母亲与忠伯都我与父亲生的相似。”

    白玉堂无趣地收回筷子,扫过埋头吃饭的阿昌和已经想溜下桌的白云瑞,干脆将孩儿提来,拎着勺子塞饭。

    “外人瞧来与你自己瞧来自是不同。”他弹了一白云瑞的额头,趁他吃痛去捂,勺子便往他嘴里一伸,饭便喂进去了,只瞧得一旁的阿昌目瞪口呆。想是按平日规矩,到了嘴里的粮食没有吐出来的道理,白云瑞苦哈哈地扁着嘴吞饭,白玉堂自个儿不觉得欺负孩儿,口中接着道:“伯父旧事,凭武镖头这些线索尚且不足,明日还是得备车往苏州一探。盗婴案既十有七八非伯父所为,寒山寺外的血案,无人目睹前因后果,此番论断大有文章。且当日离去之人,未必就是伯父。”

    展昭微微颔首,对委屈巴巴的白云瑞难得视而不见,“此去苏州,若能借来卷宗,或能知晓一二当日血案之状。”也能循着身死其中的人查查查查谁人亲眷尚在人世,利于梳理案情,有望弄个明白。

    “但那一百九十八”他语调难掩喟叹,面色却是平静,“既然与宋十六娘所言对的上,总归与父亲脱不了干系。”

    三十载去,旁人怎么指证那都是一面之词,展昭与白玉堂大可不信。唯有那一百九十八盏供灯无从解释,几乎将这罪名钉死在展父头上。

    一百九十八

    白玉堂知晓这才是展昭的心事,就如侯爷曾言是故友展昀杀了他亲子便是他也口舌愚笨起来,无言安慰,只干巴巴句未必如此。他干脆不与展昭这些无用之辞,细细思索前后所得,脑中忽而闪过了些许迟疑——之前便隐隐闪烁却不知什么缘由的迟疑。

    是什么?

    他怔住了。

    “猫儿!”白玉堂扶着勺子,抵住了白云瑞的牙齿,突然错愕地扭过头来,“你可还记得头一回上万里镖局里,那镖师副怎么那江南盗婴案来的?”

    展昭一愣,电光火石之间,豁然明朗白玉堂所指,“一百九十八户?”他喃喃自语道,“多了?哪里来的?常州八案,便在紧排在生事最多的苏州之后,便是卷宗有所遗失疏漏”又紧跟着由此想起旁的,展昭望着桌边的巨阙,微微睁大了眼,“玉堂,侯爷之子?”他猛然站起身,回头去寻早已离去的武八指。

    白玉堂先他一步,搁下了碗勺,一拍展昭肩膀,将白云瑞塞进他怀里。他则袖子一卷长刀,踩着灯影眨眼窜了出去,“我去寻。”

    夜色更重,一轮上弦月高挂中天。

    白衣飞檐走壁,从月下急急窜过,瓦不见声。倒是有私下不肯放弃、注意着白家布庄动向的江湖人冷不丁抽了口气,险些被宽大的白袖子甩了一脸。浓夜淡月,照不出俊容上晦涩的神态。

    江南一百九十八户孩提哭。

    天宁禅寺一百九十八盏供灯数十载未灭。

    这都没错。

    可最初,他二人在万里镖局闻——白玉堂将武八指在街道上又追拦了下来,顾不上与诧异的武八指解释,急声发问:“江南盗婴案之中,到底被那魔头盗走了多少个孩子?”

    那镖师分明,江南盗婴案是魔头在江南盗了三十多个婴孩!

    “三十八。”武八指不知白玉堂急追此事何意,仍是仔细答道,“苏州十四起,常州八起,江阴军三起,润州六起,真州五起,扬州二起,三十八桩盗婴案。”

    三十八。白玉堂满目煞色站住了。

    那多出来的一百六十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啊,极限发文。

    累了,写到后来头昏脑胀。

    连本来想啥子,都忘光了

    算了每次作话都在干这种事反正就快速走剧情!

    (我发现了,我最近老是让他们吃饭喝酒问线索)

    (所以鼠猫是怎么查案的,吃饭喝酒查案的)

    其他的就明儿再(又到了甩锅时间)

    晚安。

    改错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