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回 恶鬼仇,不问仁义应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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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寒山寺外的庄子里,身死孩童,可过百数?”

    静默夜里的急切追问得了一声冷冰冰、硬邦邦的肯定答复:“是,那起血案里光是孩童便过百数。”

    三十八起盗婴案。

    江南一百九十八户孩提哭。

    半月朝西,月色歪斜,秋风将夜空星辰都吹的眨巴闪烁起来。寥无人迹的街上,寒霜敲打着屋瓦、灯笼和旗幡,窗门在秋意里瑟瑟摇摆,而人的心里蔓延着无边凉意。白玉堂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似是未曾留意到一旁牵马的武八指拧眉迷惑的神色,也未曾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声。

    “白五?”

    容九渊的身影从另一侧轻飘落了下来,和软眉宇微凝,一眼瞧出白玉堂的面色不同寻常,犹疑道:“你在此作甚?出了何事?”他约是横穿屋脊,独自一人,在这夜里要赶去何处,半道可巧碰上白玉堂,这便止了脚步上前来一问究竟。

    白玉堂从思索中惊醒,夹眉看了一眼容九渊,转身就要回白家布庄,“无事,查到些许线索。”

    这线索在他二人鼻子跟前转悠了好几日,他竟是视而不见,到了此时才反应过来!

    容九渊虽不知前后,那清淡目光却是敏锐,思及他在常州城中听得种种流言,还有半月前在明园所见所闻,也能猜着白玉堂所烦何事。他遥遥看了一眼夜色尽头,轻一蹙眉,捻着拂尘的指透出几分难言的不安。但容九渊没有作别离去,反而是改了主意,折步跟上了白玉堂,“可有需要搭之处?”

    二人行色匆匆,未曾发觉武八指牵着马在原地许久,望着他们背影,神色不出的古怪。

    待四下全然寂静,冷风拂面起了一身粒子。

    又一道影子缓缓从街巷里滑了出来,将要离去的武八指拦住了。是个年轻人,站在灯笼底下既瞧不清身形面容,也瞧不清衣着打扮,唯有半截儿那歪斜的影子打在墙上,起扶的衣摆让那影子像个恐怖的恶鬼。

    “是你”武八指认出了他。

    年轻人没作声,伸好像抓了一下虚无的风。

    “你还有何事。”武八指又道。他闭了闭眼,眉目间的潦倒失意更显,冷硬的嗓音也疲倦了几分,“阿光答应虽要帮你,也已然照你之意,早早道出旧事渊源,但这事只能到此。”他好似喃喃,“就到此罢”

    “不可能的。”年轻人终于道。

    他卷着宽大的袖子,仿佛为了取暖,双卷抱在一起,声音飘忽道:“武镖头,您是为诛贼、是为还当年含冤含恨身死的百姓求一个公道,才苦苦追寻三十载,哪怕闹得家破人亡也不肯放,晚辈佩服您的正直;但你我不同,武镖头,我是来复仇的,我的心中亦没有仁义、公允与怜悯可言,更不忌会误害谁人。”

    “武镖头你该是明白,晚辈心中从无礼法道德。”年轻人嗤笑,不知在嗤这世间仁义,还是在嗤天下正道。

    可武八指盯着他唇角的刻薄之意,却心头生出仓惶悲意:“可那魔头已经死了,你何苦再为此赔上自己,将自己困于复仇的牢笼里数十载?这恨没有头,只会叫你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何苦呢”

    “何苦?”年轻人喃喃念道。

    年轻人仰着头看天上半轮月,语气冰冷,“我是为复仇而生的恶鬼,没有出路了。哪怕粉身碎骨、满冤债,也要做下去。若是还要自怜凄凉,道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未免虚伪得叫人作呕。”

    “你还要如何?!展昀已经死了!”武八指见他不听劝言,忍不住逼前。

    可那年轻人身形一晃,落到了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一笑,那笑容竟有些刺眼,“您不是我,武镖头,您可以算了,不求旧案的公道。可晚辈不行,我所求本就不是公道。”

    “展昀已经死了!”武八指又重复道。

    “我知道你恨,这与而后出生的展昭又有什么干系?这债难道能算到展昭头上吗?展昭为侠为官数载,名声远扬,从未做出一桩恶事、也从未祸害一个无辜的性命。他不是展昀,又凭何背负全然不知的冤债,为此付出代价?他偿还不了你,只是个枉负父怨的无辜人!”他抬头死死盯着年轻人,这张沉默寡言的面孔在此时又倦又激愤,几次高声劝道,“到了此时,万事都归尘土,如此筹谋与你何益?不过是再添人命在这旧案之中罢了!你好好活着,去过你的日子,你的路还很长”

    “武镖头。”年轻人打住了他,仿佛被什么刺中了,眼睛里烧着执念的火,冰冷尖锐,“晚辈不是来听你劝言的。”他低着头,弹了弹自己的袖子,又缓和了面容,语气恭敬道,“晚辈今夜只来问问你一事。”

    薄唇在月下抿着些许笑意,是心意已定,不受任何言语动摇,也厌倦于这番谈话:“武镖头若是不愿,那便罢了。”

    “”武八指盯了他片刻,“什么事?”

    “出实话。”年轻人。

    “什么?”武八指诧异地往前踏了一步,好似没听清楚,沉默的面孔上写着茫然

    年轻人又笑了笑,双肩微微发颤,和和气气、铁石心肠,“晚辈是,请武镖头出实话。”

    “你——你要!”武八指吸了一口气。

    “不错。”年轻人目色如霜,声音飘渺如烟,“如你所料。”

    武八指登时恍然,更有为眼前人所图地震惊,“你这些日子所为——所算计筹谋,安排他一步步知晓、费心追查旧事从头到尾都是为此?你要借他自己之”

    年轻人好似站累了,在墙头蹲了下来,歪过头,按着眉心低笑,“怎么?不妥?”

    “总不能叫他死的不明不白罢?当年之事,总该叫人知晓,而不是因展昀身死就清清白白地埋没黄土罢?寒山寺几百条冤魂恐怕是不能瞑目。这难道不是你数年所求?”他刻薄道,“晚辈不是个好人,也不至于这般残忍,当然,这冠冕堂皇之语也并非晚辈所求。”他顿了顿,又改口,笑意令人彻骨生寒,“只不过那展昭性情正直纯善、神思敏锐豁达,如武镖头所言,是个满心侠义之人,想必不会如晚辈这般虚伪、满嘴谎言,矢口否认此事”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月下空荡荡的街道,好似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眯起眼侧头去瞧,也终于收住了这些失神言语。

    “”武八指随之望去,不曾在寂静巷子里发现什么。

    夜里冷的惊人。

    武八指在死寂里又作声道:“你既知展昭秉直纯善,绝非大奸大恶之贼,反倒屡屡诛贼杀恶,利于天下苍生,何必要”

    年轻人微妙地笑出了声,抬头注视着半轮凉薄皓月,仿佛在注视一个人:“您的不错,他心澄神澈、是天下少有的赤诚人,算计他这般人物,本就是晚辈为恶之举。晚辈早就了,我这为报仇雪恨而生的恶鬼,做的怎会是天下人拍叫好、利国利民的善事。”

    “没有人是为报仇而生。”武八指冷硬道。

    “”年轻人垂下眼,“是吗。”他,像是含着无边困惑,又像是心不在焉的反问。

    武八指在那目光下竟不能点头。

    “展昭。”年轻人语气平缓地念着这个名字。

    “可惜了。天意如此,我与他从出生起,便是命数操盘下的两路人。”他的双目浸染着苍凉月色,仿佛折出复杂的光华来,他彻底收敛了那些无用之辞,和和气气地,“晚辈只是比宋老夫人多几分耐心罢了。”

    他轻轻一跃,掀起衣袂落在巷子里,背身缓步而去:“您若愿来,书信传至之时,便当是晚辈的谢意;若不愿,也无碍,晚辈再寻旁人便是,万事俱备之时,或也不缺您这句实话”

    “耽搁武镖头时间了,晚辈告辞。”

    月色铺巷、似兜起满瓦白霜。

    不起眼的窄巷之中,一个年轻姑娘正背靠着墙、单捂着嘴吞声躲藏,满眼惊惧之色,几乎将听到些不得了的事而惶恐写在脸上。她一动不动地僵站在那儿、四肢都在禁不住的发抖,但又不敢轻易挪动身躯,生怕会踩翻或踢到什么东西,在死寂里添出愚蠢的声响。

    好似过了数百年之久,又好似只是眨眼一瞬,街巷里外都没了动静,只有风在呜呜。她终于坚持不住,一双僵硬发麻的腿歪斜,整个人坐倒在地。

    冷汗狂落,湿透了她的衣衫。

    这年轻姑娘垂着头控制不住地声抽泣,到最后变成了压抑惧怕的哭声。若是展昭和白玉堂在此,定能认出女子身份,正是曾跟随在宋十六娘身侧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弟子宋秋。她曾听从宋十六娘之令将白云瑞和展忠孙女拐去,又于心不忍,将孩子带走,背叛了她的师父,而后在明园治伤醒来后孤身离去,留于常州城中徘徊了数日。

    她听到了。她无声地喃喃。

    是那个人,是将师父带来常州的人是那个人的声音她牙齿打着颤,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仿佛过去的所有岁月里她不曾有过一次自己作主,因而突然的独行也让她不知所措。宋秋用颤抖的臂擦着眼泪,越擦越多,在模糊的仓皇里突然想起了两个年轻人。

    展昭。她想起师父曾念起这个名字数次,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挫骨扬灰的。

    这让她想起自己无处可去。

    要告诉他们。她想和自己一声,又或是想从中汲取些许力气,然而嘶哑哭声之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她总算是找到了些许清醒,忙脚乱地要扶着地爬起身。

    “姑娘哭完了吗?”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高处落了下来。

    那声音听来还有几分温柔。

    “!!!”年轻姑娘打了个寒颤,全身僵硬,惊恐地抬起头。

    一只干净白皙的捏着一方绢递在她面前,而的主人不知何时来的,一点儿气息也无,静悄悄地蹲在窄巷一侧黑暗里,笑眯眯地看着她。分明是温柔极了的场面,可在此刻看来却比地府爬出厉鬼还要可怖。宋秋当即吓出了一声尖叫,被轻轻一掌劈中了脖颈,昏了过去。

    声音也断了。

    月光一寸寸向西边挪动,从空无一人的巷子流过,又让它再一次浸入夜里。

    白玉堂和容九渊很快到了白家布庄。

    展昭尚在屋中坐,桌前阿昌拉着白云瑞屏声不敢言语,怕打扰了展昭沉思。一桌菜凉了,淡薄的酒气在屋内萦绕,若隐若现,像是那不能捕捉的思绪缠绕其中。

    数目为何对不上?多的又从何而来?

    展昭轻抚着巨阙,像是在透过这把黑沉沉的古剑,穿过时间的尘埃,去问过去的剑主——那旧事里究竟是掩埋了什么样的秘密。

    “那魔头在江南盗了三十多婴孩,俱全杀害他却逍遥法外,成了一宗悬案。”

    “他杀的人、他害的命!他岂可言放下屠刀、浪子回头,过他数年有妻有子的舒心日子!”

    “师父生前,曾为展昀施主于寺中为人点有一百九十八盏供灯。是为一百九十八位稚童。”

    “子濯,便是用你中的巨阙斩断了一切情谊就像你用巨阙捅穿阿金的胸口那样,取走了我儿的性命。”

    各数声音和画面在脑海里闪烁,在重重迷雾里叫人失了方向。

    展昭意味不明地喃声低语:“侯爷之子年岁对不上”

    巨阙出鞘半寸,隐约照出展昭的眉目,含着古剑的灵气轻轻战栗,发出微寒的金铁铮鸣,犹如一种无声的预警。展昭垂首时,正闻白玉堂踏步而入的高声:“阿昌。”

    白玉堂锁着眉头,阴霾倾泻,“去查一桩事。”

    阿昌从桌边跳了起来,想也不想先应下了,“五爷您——”

    白玉堂扫过合剑静候的展昭,与他微微一点头,笃定了二人先前的猜测,口中冷声,“去查常州城三十年来——”他又改口,“去把常州三十年来在牙行做过人伢子、经过人口买卖的全找来,尤其是贩卖幼子的,不论官牙还是私牙,一个也不许漏。”

    阿昌张着嘴呆住了,“五、五爷?”

    这可是要把常州的黑市下九流全掀出来了!这可是极为得罪人的事。

    牙行本也算的一种掮客,经人口买卖,不背后是否牵扯着那拐子拐卖,单是这天下员外地主收那卖身为奴的就不计其数。否则也不会明知不上台面,仍在黑白两道都过得了事。

    阿昌虽早知白玉堂和展昭筹备着查那拐卖,且上回白云瑞和展忠孙女被人拐走一事也触怒了二人,但如今看来都是寻仇的江湖人所为。此时白玉堂突然要找人伢子,还要翻了这常州城内的牙行,将人全招来,显然不是请人喝茶吃酒来的,这又是为何?

    阿昌正摸不着头脑,展昭却轻轻叹了口气。

    “只管去。”白玉堂垂眉道,“从账上支些银子,便我要在常州买个庄子,需得买些家奴,问几句话。”

    阿昌琢磨不出两位爷又是什么打算,总归是扭头去了。

    反正银钱好办事,比砸上门捉人来问话方便些。

    白玉堂这才往桌旁一坐,见满桌冷菜,展昭显然一口未用,忍不住抬去拽展昭,挤兑道:“你这猫没长还是没长嘴。”他且要唤布庄掌柜的再换一桌酒菜,却被展昭拦住了。

    “罢了,来去劳烦,热一热便是。”展昭搁下巨阙,又见容九渊也站在庭中,不由起身道,“容道长?”

    “叨饶。”容九渊抱着拂尘微微躬身。

    白玉堂没有管他,知晓展昭终归是心事挂碍,没了胃口,干脆起正事:“事隔三十年,恐怕不如巴县那回好问。盗婴案只有三十八起,那边有一百六十人,这数目瞧着大,但非是常州府这一府一州的数目,而是两浙路、江南东路还有淮南东路,沿江沿海一带数府数州未必是有过盗婴之案的地界,分摊开来,怕是根本不引人注目。”

    展昭微微颔首,显然坐这等候的片刻然思虑过此事,早有预料了,“总归是一条线索,先查查再做定论。光叫阿昌跑腿也是辛苦,且难能顾及,常州城大、隔得时间又长,难免有些早就金盆洗不若再寻几个下九流、包打听问问?”

    “今夜已晚,赌坊寻些下九流方便,多跑几趟便是。只是推迟几日再往苏州去。”

    “不知丐帮的风大侠可是还在常州城中,若能借丐帮”

    “丐帮在常州并无分舵,借几个人打听好,却未必能如愿得些线索。”

    二人各自心下清明,尽管言语,却听的人糊涂。

    一旁静立的容九渊想了想,捏着拂尘有些呆呆懵懵的。来路上只听白玉堂提了几句三十年前的盗婴案,且其中与展昭之父有些关系,这才引来数月来的争端,包括江湖纷纷扰扰所传剑冢之秘和鸿鸣之争,甚至白云瑞无端遭贼人掳走也是为这几十年前的恩怨。

    这来,都与他无关。

    按他世外道人的性子,本是无意多问这俗世恩怨,但人都跟着白玉堂来了,且白玉堂又是他数年好友

    容九渊抬起眸子,在明亮的灯火里端详展昭的面色,清淡的眸子竟似冰冷神佛石像,毫无实感。这一望,他盯住了展昭轻垂低侧的面庞,眉头微紧,印堂隐有阴霾郁气难散——凶兆、大凶之兆!容九渊猛的向后退了一步,吸着气,这观相的仔细目光也跟着收了回来。

    正商议的白玉堂和展昭侧头望去。

    “容九渊,莫观人相。”白玉堂不由恼声喝斥。

    他最是眼利,见容九渊不适地抱着拂尘、面色发白,便猜着他定是受了惊。白玉堂与容九渊来往多年,心知其性情淡薄,诸事无忧无惧、行事果决平和,乃是本性如此,方才相由心生,养出一张天真烂漫的世家公子模样。这世上想来并无什么能叫容九渊方寸大乱,唯有“天”、“命数”之——早前他不知,如今想来定是当年与云静翕一会,乱了神台、乱了修行,数年来在心里种了业障心魔,因而十分忌惮。

    他曾在南无茶园分别之时,道白玉堂解他数年之惑。

    可解惑、解惑不过是解来的道理,莫白玉堂,那日县衙再遇,就连他自己也明白,他这一关始终没能一脚踏过去。

    然而容九渊这回却一抖拂尘,抬头与白玉堂微微一笑,尽管面色尚白、却犹如瓷作的娃娃,不染纤尘,亦不避不退,“瞧见就是瞧见,天要我瞧见,成与不成,它都在此,躲它作甚。”

    闻言,白玉堂久久未语,只好半晌才掀起眼皮,落出一句:“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进了。”

    “入世论道,有何不能问,便也试着一学。”容九渊软声作答,又顿了顿,轻声问道,“何意?”

    他问的糊涂,但展昭与白玉堂听得明白。

    “盗婴案与当年身死其中孩童的数目对不上。”展昭温声道。

    容九渊沉吟片刻,不解其意,又是一句:“何意?”

    “三十年前的盗婴案中,皆那魔头是为练邪功,盗走不足百日的婴孩血祭。但他盗走三十八人,却又有一百六十个孩子身死其中——可见他未必如世人揣测,是为练邪功。”展昭接着道,温润的眉眼里藏着些许悲悯,言辞全无隐瞒之意,“而在太原时,我从父亲故友口中得知,父亲曾杀故友之子”

    容九渊眉梢微动。

    父亲。其父其亲。

    他忽而有所明悟,甚是诧然。

    上月南无茶园初会展昭时,他见展昭面相,便觉那光明磊落、大福大贵的面容藏了阴云,有灾祸临身之意。且这灾祸从影投身,照他推算,不是展昭自身的恩怨,却与他息息相关。而后几日,他便碰上白云瑞走失一事,暗叹这灾祸所降正是那伶俐可爱的孩子。可他未能预示此事,只一心记挂好友白玉堂短寿之相,还自以为是地推断展昭之祸有可能是与白玉堂关系非同寻常,因而祸引自白玉堂——险些眼睁睁看着大祸酿成。

    得幸那只是虚惊一场,白云瑞终是一夜后平安归来。

    他本以为这灾祸便就此消了,可如今看来,却在展昭面上久积,始终不肯散去,还愈发凶厄。

    如今看来,那从影投身的灾祸从头到尾指的都是展昭之父旧怨带给展昭,乃至展昭身旁之人,事未了、怨未解、恨未休,一日比一日中,凶兆也一日比一日近了。

    展昭不知容九渊心中瞬息万变,仍是从容言谈此事。

    “照那位前辈话中之意,他的孩子年纪该是不了,至少不是襁褓儿。”

    侯爷与他拿巨阙捅死童阿金那一幕相似——

    这一可证童阿金故意拿胸膛去撞巨阙,本就是被拆穿了内鬼的身份,不能逃脱,为免被抓住严刑逼供而自绝之余,要侯爷亲眼看见这一幕。如他们上次所推想的那般,这本就是个局,是算计心神大乱的侯爷,还有一无所知的展昭。

    其二,可见侯爷之子的年纪不了。虽未必是童阿金那般年岁,但也该是垂髫之龄,绝非婴孩,如此才能相似。

    宋十六娘的江南一百九十八户孩提哭,或有一百六十个孩子年岁不了。

    “多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被害,也不该是附近村落误卷其中。”否则武八指恼恨之下,定然会提起。而不曾提起,正是因这些孩子和拿三十八个婴孩一样,都可能是被魔头掳来的。

    那么能是哪里来的。

    这么大的数目,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是魔头更早几年就已经在犯下盗婴案,甚至不光是在江南、而是在整个大宋,在旁处偷来的婴孩,又养到了身死前那个年岁——但盗婴案中,就有婴孩疑似被吸干了血抛尸河中;且侯爷之子若是婴孩之时被偷去,不辨认艰难,又怎将此事推算到展父头上。

    其二,这些孩子是被拐来的。便是如白玉堂、展昭在官府卷宗中所见,如北侠欧阳春与黑妖狐智化在扬州所遇,如历年来案中所闻,每年走丢、被拐的孩子不计其数。又有一百六十个孩子,或是更多——其余在寒山寺外血案前已然身死,也是被拐来的。

    容九渊有了些许清明,又思及二人前言,“但你们猜测,那一百六十个孩子,不是拐?”

    “只是猜测,数目太大,魔头若只有一人,不若直接从牙行买些幼子,各地分摊、又或分批买人,直言填补家奴空缺,大户人家常有此事,名正言顺且并不引人注目。”展昭颔首道。

    “自然,亦有魔头亲自拐人的可能,一桩桩查证便是。”白玉堂冷笑道。

    反正在这时隔年久的旧案前,想要将诸事一一扯掰清楚,还原那时之况,于他二人而言难于登天。倒不如抓住一条线索是一条,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相继推论、追查、排除,总能有会摸到真相。

    这便是他们要寻城中牙行的缘由。

    哪怕要掀了整座常州城,得罪黑白两道,他二人也要顺藤摸瓜一查这桩旧案。

    不单是为了洗刷展父的冤屈,更是为了心中愤懑郁郁,要查证真相、以昭世人,将这逍遥法外的魔头凶犯捉拿,还那数百条枉死冤魂一个公道。

    容九渊心下明了,未有劝意,反倒稍稍一笑,“可恨道初来乍到帮不上忙,只能再此空等,平白耽搁二位解惑。”只是他抬眉再望展昭那凶兆难掩的印堂时,又紧了紧握拂尘的,只觉得迷雾在前,怎么也瞧不明白。更别给出一二提点,助其逢凶化吉了。可笑他这修道人所学无用,在天灾人祸里都渺茫极了,伸也无法化作一粒尘沙的推力,倒像是要被皓月赤日晒化了。

    一时容九渊不知该叹自己才疏学浅,还是该疑惑自己涉入其中如师兄所沾身太深、与展昭他们有所往来,牵扯自己的命数,因而水中观月、雾中看花,这才看不清了。

    不过容九渊心知展昭面相福重,想必此番凶兆里性命无忧,也能放心一二。

    他按着隐隐一跳得眼皮,沉下心来思索。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呼声:“阿渊?”

    同是穿着深青色道袍、抱拂尘的叶观澜从白家布庄门外探出了脑袋和半截身体。许是夜风太大,他用木簪卷成丸子的头发歪歪扭扭的,有些散在耳侧,深邃的眼睛溜溜达达地望了进来。乍一瞧,还挺像那翻着白眼,满脸写着不爽的咸鱼。

    叶观澜远远跟回头的容九渊招招,眸光亮晶晶的,却不肯往白家布庄来,语气更是于神色截然相反的恹恹:“阿渊你不是你去寻七青门,怎么跑这儿来了?”

    容九渊上前,“师兄怎知我在此?”

    “我是你师兄,当然比阿渊神仙会算。”叶观澜理直气壮道。

    他拉了一把容九渊,将人拽出了白家布庄,回头就冲展昭、白玉堂二人吐了吐舌头。见容九渊抬头,他又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笑,又问:“你不是晚间碰上的七青门弟子行色匆匆,面色不太好看,许是出了事?人命关天,不去瞧啦?”

    到这儿,叶观澜又狐疑地眯起眼,变了面色,像是眨眼就要委屈垂泣:“你骗我哒?”

    那高额深目泫然欲泣起来,已经不上到底是吾儿叛逆伤透我心的老父亲,还是独守空房寂寞空庭泪的怨妇。

    “我去了一趟七青门落脚的客栈,”容九渊眼皮也不眨,好脾气道,“只是又没碰上。”

    “那是他们的错。”叶观澜当即收了垂泪,言之凿凿道,“都几回了,每次都不在客栈等着,满天下跑,阿渊自然寻不见了。”那语气,活像是要撸起袖子找人算账。

    “有些古怪。”容九渊却道。

    他眉梢微蹙,心知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干脆遥遥与展昭、白玉堂拜别,抱着拂尘与叶观澜往街上走,“我原有意寻师兄问问鸭形门的朋友,皆是江湖人,许在城中有见过。七青门的几位因来的路上曾莫名中毒,这阵子该是十分谨慎如今却白日不在、夜里也不在,仿佛躲躲藏藏、形迹可疑。城中江湖事多诡谲,数个门派都有碰上怪事,七青门这般,恐怕是生了事叫人有些不安,师兄既在,不若一并再走一回看看。师兄?”

    “”叶观澜根本没听,兴致冲冲地朝白家布庄里的展昭和白玉堂扯着眼皮做鬼脸,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师兄?”

    “嗯?啊啊?阿渊得对!”

    “”

    展昭和白玉堂见二人不见了踪影,才无声地对了一眼,对于叶观澜的百般提防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七青门,”展昭略作沉吟,想起一事,“是不是在苏州来着?”

    “是,山门确在苏州。”白玉堂数年前初出江湖时,曾在苏州与那七青门的隗宜等人有过几面之缘。这几日屡次提到苏州倒是忘了此事“且好似,”白玉堂拧眉迟疑,“就在姑苏寒山寺附近。”

    展昭不由讶异,“这般巧?”

    “此事还有个苏州尽知的笑话。”白玉堂颔首道,“闻七青门的山门原在虎丘,他们门内习刀法,且请刀匠坐镇,打那七青刀,也便是直刀,且就在那出了名的虎丘剑池里打造。几十年前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七青门的门主荒唐到拿山门作赌,怎么赌我不知,但确实输了,随后整个山门都让了出去,这才搬至寒山寺附近。而虎丘之上,那胜者拆了七青门的山门,在那儿建了一座山庄。”

    “他们山门若在寒山寺附近,”展昭心生疑虑,“二十七年前的血案,怎会没有惊动七青门的弟子?”

    照武八指之意,当日寒山寺的僧人曾注意到有人持剑离去。

    那七青门弟子个个习武,怎会发觉不了一场血案的动静,须知那日庄子里身死的可有几百人,而不是两三人。哪怕都是些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轻易屠尽而不被察觉的。

    “此事另有蹊跷,恐要寻那七青门弟子一问。”白玉堂肃色道。

    且现今看来,那七青门好似也出了旁的变故,如容九渊所言,叫人有些不祥预感。

    夜色渐深,二人谈正事许久,回头才发现白云瑞蜷缩成团,在椅子上歪着脑袋早就睡着了。他这般乖觉,瞧着还有些委屈,瞧得二位年轻父亲久久默然,难免又想起三十年前惨遭横祸的无辜稚子。恼人的叹息裹着几分无情杀伐,在黑夜里散去了。

    他们未有费心热那一桌酒菜,只在后厨煮了两碗面,草草用了,便忙着照商定那般查案。

    漆黑的鸟雀收起羽翼,穿过万籁俱寂、满城安歇的深夜,在酒楼窗子上停了下来。

    “”屋里的年轻人不知在和人着什么,打着哈欠转过头来,注意到了这只羽翼漆黑、尾羽为白、其貌不扬的鸟其貌不扬的鸟儿,是一只鸲鹆。

    年轻人歪着头笑了一下,竟对这只鸟话了:“你好像吃胖了。”

    这鸟仰着脖子、迈着高傲又滑稽的步伐在窗台上走了两步,也妖怪似的张口:“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

    年轻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不需要?”他,收敛了笑声,声线却压低了些,在夜色里格外微妙,却不知在什么,“我看不见得。”他慵懒地靠在桌上,支着半张脸,另一一抬,那只鸟就顺从地跳到了他的背,和嘴里听来不太高兴的人言截然相反。年轻人的指那鸟的背羽上熟练地抚摸过去,侧着头,仿佛在和这只鸟认真商讨,“是时候了,再不动,底细恐怕就先暴露,猎物也要挣脱这编织已久的跑走了。”

    “是时候了,万事俱备”他将那鸟从窗外放飞出去,指却收拢抓了一阵风,“只欠东风。”

    “烦人!烦人!烦人!”那鸟扑腾着羽翼,在窗外盘旋跳脚,声音尖利。

    乌黑又圆溜溜的鸟眼映出了屋内的另一个人,一个被绳子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的年轻姑娘——正惊恐地流着泪,一刻也没停止颤抖,仿佛快要昏迷过去。

    灯烛烧到底。

    黎明坠落,天渐渐从东边亮起。

    一夜又去,倦色在眼,唯有白云瑞在白玉堂怀中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这一夜他这凶煞如阎罗的爹爹抱着他可把城中几个赌坊挑了一通,尽寻常州下九流的头目问话,把几个下九流藏身点闹得鸡飞狗跳。

    可他们不眠不休地追查,却几乎寻不见有用线索。

    就连阿昌费心找来地满城人伢子也多是各个年轻,对二三十年前的事一问三不知。

    这便是想要抽丝剥茧也要恼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九月初十,日光晴好,是个在寻常不过的日子,城外寺中钟声也寻寻常常地当当响了数回。大抵是心事在怀不能解,在这秋高气爽的时日里难言地焦躁烦闷起来,便也丝毫不觉这笨重、肃穆的钟声洗涤心神,只嫌吵吵嚷嚷,惹人头疼。

    耀眼的阳光斜走,穿过林子、越过城墙。

    叮咚——

    人来人往的城门前接连坠水声起,就像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里突然下了一场骤雨,打湿了好些人。人们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由远及近,从天上砸下,散成了好几块,发出咚咚巨响。

    “”

    静谧只持续了一瞬,在这个安然寻常的早晨,阳光拂过那些鲜艳的色彩,抽气、惊呼、尖叫和呕吐声猛然炸开。

    “是、是人——!”

    “死人了——!!!”

    我!来!了!

    差点以为写不完,结果比昨天来的还早。

    这就是我的反flg吗?

    (好不要提醒我十章写完常州的flg(你不提我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冷酷

    但是真的快结束了,在收了在收了

    (虽然这一卷还有第三篇章(我在什么?(我在这么长的卷看起来像是在惩罚第八卷的精短(b

    我认为,这一卷会这么长,完全是正主非按着我的头什么要发糖。

    尤其是常州。

    这肯定不是我的错。

    害得我走剧情走得这么慢(?)

    虽然常州的故事篇章要讲的也没走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算了,反正常州篇真的快要结束了,是真的

    我康康(打开脱缰的火柴人大纲(大概就是激情搞个事再收个尾,然后收拾包裹去下一个地方

    (你们知道,是苏州,没错这一卷最后还差苏州篇。

    我可以写完这一卷的,我一定可以!(开始自我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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