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地
庸和四年正月,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大雪,寒风,宣城永远是这个样子。
北胡大概疲惫了,平静了好一阵子。秦宇闲下来便携着一坛好酒,晃悠到祁山上,想看看白云飞在不在。刚刚走到山腰正,看见白云飞在前面,一步一步的向山顶走去,秦宇笑了一下,一点脚尖,提气一跃来到白云飞身边。
“兄台,好巧,你也上山啊!”秦宇又发挥了他一见白少侠就犯傻的本色。
白云飞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哎,你上山可是找白云飞少侠吗?他这人冷的很,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不如跟我回去喝酒如何?”
白云飞还是没有搭理他,运功加快了脚步,顷刻间就将秦宇甩到了后面。
“哎哎哎,我给你带了坛好酒,你别这么气嘛”秦宇见人急了,赶紧追了上去。
“哦,原来你没伤了脑子,认出来我了”白云飞一张嘴就戳人心肺。
秦宇被他噎的不出话,白云飞的绝技就是不话则已,一出口就噎的他内息不稳,他干笑了两声算是将此事掀过去了。
到了山顶的石屋,秦宇立刻给白云飞倒了一碗酒“来尝尝”
白云飞没有出声,自顾自的将东西放下,点火架锅将一块雪鹿肉扔了进去,然后又拿了个炉子放在桌上,将酒温上,才在桌边坐好。
“凉酒伤身”白云飞冷淡的。
“哦”
秦宇坐在桌边,无所事事的等着酒温,白云飞蹲在锅边煮肉。半刻钟后,酒温好了,秦宇提起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开心的看着白少侠,被白云飞嫌弃的白了一眼。
酒过三巡,秦宇看着白云飞忽然“少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师承何处呢?”
白云飞沉吟了一下没有出声,秦宇以为他不方便,又开口“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就这样也挺好”
白云飞看了看他回答“也没有什么,我是大雪山的关门弟子”
“哦!大雪山在西北,你怎么在祁山”秦宇问
白云飞将锅里的鹿肉捞出来,放到桌子上“我练功到了瓶颈,师父要我下山游历天下增长见闻,同时精进武功”
“下山游历,就你自己,为什么不和你的师兄弟一起呢”难道连自己的师兄弟都懒得搭理?
“师弟们学艺不精,而且都有自己的事,师兄在闭关!”白云飞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像丢了玩具的孩子。
秦宇觑着他的神色,挑了挑眉毛,这师兄,有问题!
“你和你师兄关系很好?”秦宇试探的问。
“嗯,我们很要好”白云飞看着火苗眼底有暖意。
晋王殿下看着他的样子,狐狸精似的心思一转,三言两语就将白大侠和他师兄的事套出来不少。这师兄果然有问题啊!他回忆着白云飞讲述的幼年趣事,暗叹了一声。
“你这么喜欢你师兄,干嘛不找他表白啊,不定一表白,你就突破瓶颈了呢”秦宇笑嘻嘻的在一边调侃。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师兄”白云飞脱口而出,完才瞬间反应过来,赶紧转头怒瞪着秦宇。
秦宇站在对面一脸坏笑,白云飞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抄起宝剑向秦宇挥去,忽然惊起的剑气划过秦宇的身前,立刻将他的袍子割了一个口子。
“白少侠,你知不知道本王的衣服很贵的”秦宇一边闪身躲开白云飞的下一招,一边抱怨的。
又一道剑气袭来,秦宇一错身子来到门外,继续调笑“不要这么气嘛!白兄!喜欢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啊,你出来我可以指点你一二啊,保证到时候”
话还没完,下一刻白云飞就从屋内冲出,剑气直奔秦宇,剑势凌厉,秦宇躲不过立刻闭嘴拔剑一挡,然后顺势跳到了一边。
完了,白少侠气疯了,自己还是溜吧!改天再来赔罪,秦宇向旁边的路口一跃,提气运功向山下跑去。
“白少侠今天心情不太好,秦某就不扰了,改日再来找你聊聊你师兄”秦宇贱兮兮的声音回荡在雪顶的夜空中。
白云飞跑到路口看见已经追不到秦宇,狠狠的踢飞了一块石头,生气的喊“秦宇,别让我在看见你”
半山腰的秦宇后颈一凉,看来一时半会他是不能来了,白少侠会不会到宣城追杀本王啊!
秦宇骑在马上,回头又望了一眼巍峨的祁山,白兄回见了!
作别白云飞后,两个月来宣城很是平静,北胡连规模的骚扰都没有发生,这种反常让秦宇感到奇怪,难道北胡在策划什么大动静。
他坐在案前沉思好久,忽然对着门口的侍卫吩咐“王蒙呢?去把他给本王叫来”。
过了一会儿王蒙从外面进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马上安排一下,我们要出去一趟”秦宇站起来看着墙上的地图。
王蒙听见秦宇的话眉头一皱,不解的问“王爷我们这是要去那?”
“北胡,你去把手上的军务安排一下”秦宇看着地图头也没有回,他在找个合适的去处,既没有太大的危险又能获得足够的信息。
“哦”王蒙本想反对,但转念一想王爷这一年正常多了,虽偶尔会有些胡来,但是在大事上又回到了从前的冷静谨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清太阳刚刚升起,远处的天边还有些泛青,秦宇裹着个有点破旧的羊皮棉袄,风吹起沙子的他脸上生疼,他拉了拉毡帽将帽檐拉低。
“王爷,这里已经是胡地了,从去年夏天胡地降雨就少草原干枯,各部落为争夺草场相互兼并,有的会向北境进军劫掠粮食,今年春天虽然好了点,但是很多草原早在春天前就被黄沙覆没了”王蒙上前将水壶递给他,脚下继续“这里以前也是草原,也是今年没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大风沙”
秦宇看着前方被卷到空中的黄沙问“还有多远能到木托城”
王蒙指着北边回答“再有大半日”
将水壶还给王蒙,秦宇拉了拉披风一夹马腹向北驶去,王蒙也赶紧招呼其他人跟上奔木托城而去。
木托城,在宣城东北方向,是北胡南端最大的贸易城镇,他们到达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秦宇看着眼前所谓的城,完全没有最大贸易城镇的样子,城墙低矮的纵马一跃就能翻过。
他骑在马上向城内望去,城内只有少数几处低矮的土屋,大多数人都散乱的住在帐篷里,也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他是第一次来北胡,没有想到北胡竟是这样一番境地。
他们找了个大概是门的地方进了城,租了一个帐篷住了下来。王蒙担心安全,建议秦宇住城内的客栈。秦宇告诉他投宿的都是汉人,他们此行试探查,还是不表露自己汉人的身份好。
这次挑选的护卫都会胡语,他们扮成胡地的行商来买马贩往大雍,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第二天早上,秦宇就被外面人马嘈杂的声音吵醒,他披上披风来到帐外,看见所有人都向东边走去。
他不会胡语,只能转身叫了王蒙他们,跟着人群向东走去,后来护卫来禀报才知道是易市开始了。易市上,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人,有拿粮食换牛羊的,也有来买马的,还有少数用黄金和玉石交易的。
秦宇被人群推搡着向深处走去,王蒙怕他出事,招呼护卫在身边跟好秦宇。商市很大从城内一直延绵到城外,而且没有固定的道路,人马拥挤行进非常困难,他逛了一上午才看了一半,正琢磨找一处坐下歇歇,忽然旁边传来一阵吵闹。
秦宇停下了脚步,王蒙和护卫们听见响动下意识的聚到他身侧,以防有人对他不利。
“我先看到了”
“你先看到的怎么样,我加一头羊归我了”
“我加两头”
一个光头大汉正和一个胡地商人在争夺一名奴隶,好像是什么部落的公主,秦宇觉得无趣刚想离开。
忽然那个身穿灰色皮袄的光头大汉,因为相争不过,抽出随身的佩刀,手起刀落将那女子的手臂砍断,女子惨叫着,抱住自己的半只手腕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眼看是活不了了。
啊!秦宇低呼一声,他知道胡人彪悍,但那是在战场见到的,他没想到平常间,胡地的民风竟也如此。
之前的那个商人愣了一下,大概觉得晦气,甩了甩手离开了,周围的人或惊讶或害怕,但就是没人看地上那个女子一眼,都是一脸见惯了的表情。
摇了摇头想秦宇离开这里,却瞥见旁边来了一对胡人奴仆,为首的青年和自己差不多大,身上穿着上好的貂皮棉袄,皮面是精美的汉人锦缎,后面跟着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胡地如此天气竟然只穿着一个布袍,唯有他二人盯着那个女子。
秦宇悄悄站到那个青年身后不远,主仆二人正看着前方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刚才死去的女子已被人抬了下去,那光头大汉正指着另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样子是要买下来。
少年不知是看了刚才的惨剧还是怎么,双手拽着柱子,死活不肯跟那个光头大汉走。光头大汉着手势要两名手下上前去拽,没想到那少年死心不走,竟然没有拉开少年,反被少年踢开。
少年柱子大声喊着“我是多贺部的王子,我不是奴隶,我不跟你走”
光头大汉摸了摸头顶,“呸,什么王子,多贺部都被杀得一个不剩了,你被卖到这里就是奴隶”着就要亲自上前。
商人看见光头大汉亲自过来,害怕再发生一次惨剧,那他的生意就不用干了。
“这位大爷,这子性格倔强不好管束,身子又弱干不了什么,您就换一个吧,何必置这个气,您看中的我给您便宜些,如何?”商人急忙上前,好言相劝。
光头汉子还是不依不饶,非要买这个多贺部的王子。
“巴图,跟老板十个金饼,那个人我要了”貂皮青年向身边的仆从低声。
那个叫巴图的汉子上前扒拉开众人对奴隶老板“唉,那个什么王子,十个金饼我们少爷要了”
秦宇面露疑惑,王蒙看见压低声音“王爷,胡地贫瘠,十个金饼相当于万两纹银”原来如此,秦宇抱着肩膀继续看着前方。
商人听见巴图的话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笑容“成交,成交”
即便是在漂亮的美人,或者健壮的劳力也没有卖到十个金饼的,老板听见这个价钱一下子就忘了对光头大汉的害怕,立马就答应了。
光头大汉站在那里,憋得脸通红,如今他在要买就要花高于十个金饼的钱,可是如此大的数目,不是谁都能拿出来的,他站在原地一阵尴尬,面色阴沉的看着那青年。
巴图走到那个少年身前,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一下子就将他扛了起来,那少年还欲挣扎被巴图双手牢牢地制住,少年按到青年身后,手腕被牢牢地抓着,不能挣扎一分。
青年没有理会别人,转身就要带人离开,那光头大汉忽然喊住他“站住,我要和你进行奴隶决斗”
秦宇眉头一皱,旁边的护卫立刻上前贴着他的耳朵“草原诸部仗都是先驱赶奴隶上前,久而久之贵族间有矛盾,就会进行奴隶决斗,这样既不损伤主人尊严,还能解决问题”秦宇点点头,觉得这个办法荒谬。
青年没有应声,光头大汉继续叫嚣“怎么,你不敢吗?孬种!”
“少爷,我去教训那个家伙”
青年还是没有出声,而是转身对那个少年“你若赢了,我就放了你”着抽出随身的佩刀塞给了他。
“真的?”那少年抬起头,目光一瞬间充满希望,青年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人群向外扩散,将中间让了出来,少年走到空地中央,光头那边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右手持刀,脸上右眼眼角有一处刀疤。秦宇一看握刀的样子就知道,此人必定久经征战,这个多贺部的王子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少爷,他们欺负人,我去收拾他”
青年拽住巴图,面色严肃的“奴隶命不值钱,草原上每天都有奴隶决斗死去,难道你都要管吗?这是草原的规则,是他的命,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巴图还想分辦,但看青年冷着脸不再出声,他也乖乖的没有出声。
决斗是没有悬念的,尽管少年人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改变不了命运。
太阳已经西斜,秦宇看着少年摇摇晃晃站起,大喊一声像是为自己鼓气,视死如归冲向汉子。当啷一声,兵器击鸣声戛然而止,鲜血洒向天空,少年胸口插着刀仰面躺在地上,嘴角冒血,双眼直直的看着天空。
秦宇看着倒在地上的瘦弱少年,他还紧紧地攥着那把刀,那把他以为能改变命运的刀,秦宇抬头,天边残阳如血,映的西边云霞也是血红一片。
营地
胡地的夜晚很美,一望无际的旷野,让整个天空看起来是椭圆的一片,秦宇躺在毡毯上看着头顶满天繁星,此刻的胡地又显出格外的平静,没有了白日的波涛汹然,血腥残酷。
秦宇有些睡不着,女子和少年死去的样子还在他眼前挥之不,更让他不能平静的是那个青年离去时的话。
“巴图,救一个人改变不了草原,我们要救整个胡人”
那是一种见惯残忍,却有心怀悲悯的口气,秦宇可以确定这个胡人贵族不会平凡,而这样不平凡的胡人,在这片大地又有多少。
胡地环境恶劣,民风彪悍,人命如草,这次饥荒已经将胡人逼迫到疯狂,那么胡人望着繁花似锦,良田千里的大雍会怎样,他们在那样不平凡的人带领下,会产生多大破坏。
江南吴王蠢蠢欲动,朝中秦正余党未绝,陛下疲于周旋。北境军近二十余万,各郡用来提防藩镇的守军,就已经将大雍的军费花费过半,再加上赈灾,拨款,俸禄等多项下来,朝廷虽不至于艰难,却也乏于腾挪。
长期维持北境军,对大雍并没有益处,南疆有明月,北有胡人,一旦国内不稳,大雍面对着北胡和明月的夹击,随时有灭国之危。
不行,不能如此下去,他坐了起来,看着远处天空的繁星,觉得需要想一个法子解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