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马车徐徐驶向宣城,秦宇掀开车帘看着前方的城墙,宣城还是那个样子,城上守卫严谨,没有一丝懈怠,城门外,商贾百姓,进出井然有序,一切都规规矩矩,规矩的沉闷。
“京城那边怎么”他撂下窗帘问王蒙。
“回王爷,从今年三月就不断的有御史弹劾王爷玩忽职守,其中”
王蒙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秦宇愣愣的盯着前方,马车晃晃悠悠,将他的思绪一并晃没了。
“王爷,您听见了吗”
秦宇回过神看着他“知道了”完就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听。
宣城,大官员都站在王府门前恭候,其中还有不少封地的臣属“参见王爷”众人跪倒。
秦宇眼神漠然的扫了一圈,黑压压的跪了满地,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端着一幅威严的样子,语气平淡的了句“平身”
“王爷,晋国去岁钱粮税负还需要您看一下”
“不看”
“王爷,各郡守卫多有缺失,王爷您”
“不看”
“王爷,蓟城令私通赵王,微臣请王爷示下,该如何处理?”
“不知道”
“王爷,大梁令守孝三年,微臣请王爷决断何人继任”
“随便”
“王爷,大病初愈应当到宗祠去告慰祖先”
“改日去”
“王砰!”
房门被重重的摔上,跟在身后的大臣,差点撞在上面,众臣看看紧闭的门扉,然后一起转头,看向了王蒙。
“王将军,王爷这是怎么了”相国范文田问。
王蒙看了看关着的房门,又看看众人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王爷旅途劳顿,应该是累了,各位大人就先回去,明日再来奏报吧”
众人点了点头,各自散去,王蒙走到范文田身边低声“范相,借一步话”
范文田迈着步子走到跟前,笑着“王将军有什么吩咐?”
“劳烦相国告诉诸位大人,明日上奏,最好不要一起都来,王爷大病初愈,恐怕不经劳累”王蒙看着他若有所指的。
范文田闻言心领神会,点点头对王蒙“多谢将军相告,老朽会告诉他们的”完也离开了王府。
屋内,秦宇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细纱装饰的床顶,果然比白云飞的黑屋顶不知好看多少倍。宣城有这么多事吗?一晚只要休息一晚,本王就能找回晋王的样子。
晋王殿下是个守信用的人,睡了一觉之后,秦宇一连忙了好几天,将之前晋国和北地的重要事宜,全部处理了,令所有大臣都交口称赞‘王爷勤奋,天资聪颖’他在一片称赞的马屁声里,循环往复的重复一切。
王蒙的京城的弹劾,他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因为实在太多,而且不用看秦宇就知道到里面写的是什么,
这些并不重要,陛下的态度才是重要的,秦宇大病初愈,刚刚上奏陛下,看着弹劾的密集程度,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下旨问询了。
没过几天,京城果然来了旨意,不过让秦宇意外的是,这是太后的旨意,陛下未言一字,懿旨耐人寻味,他看完后不由笑了。
“王爷,太后什么?”王蒙看见秦宇的样子好奇的问。
“你看看吧”秦宇随手将诏书递给王蒙。
“太后,要您回京”
“是陛下让我回京”
“陛下让您回去,为什么不直接下旨?”
“因为陛下比你聪明”秦宇拍拍他的肩膀离开。
后园
秦宇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坐下,京中的形势必然紧迫,所以陛下不能亲自下旨,如此等于认同了御史的弹劾,自己岂不要入京等待责罚。
所以换了太后下旨,将那些掉脑袋的罪名,换成了晋王少不更事,行事乖张,这等不值一提的事,而且太后爱儿亲切,想要晋王回京,御史们也不敢过多纠缠,总归不能不给太后面子。
京城,躲了这么久,梦散了也该回去了。
太后懿旨传来的第二日,王府上下都忙着收拾东西,一时鸡飞狗跳,晋王殿下嘱咐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而且急切归去的孝心,让人感动。
“王爷,这也搬得太干净?”王蒙看着四周,都有些快不认识了。
“本王也不回来了”秦宇端着茶杯,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懒洋洋的“自然要搬得干净些”
“北境不守了吗?”
“轮得着你吗?”秦宇端着书,悠悠的。
如此重要的位置,俯视整个大雍,距离京城也不过三五日的骑程,要是自己长期驻守才有问题。
自己任北境将军,驻守了五年,陛下没有丝毫怀疑,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了,如今是该老老实实返回封地,省的给了陛下和自己惹麻烦。
两日后
晋王殿下坐在花厅唯一一把椅子上,端着茶杯,不疾不徐的品茶,王蒙从外面走进,看看他的样子,脸上显出一丝犹豫。
“王爷,一切都已经点好了,只是”王蒙下意识的瞥向他,继续“您的书房东西太多,末将想问王爷可要都带走?”
秦宇看了看他,他心里明白王蒙想问的是那些绍筠的画卷。他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哦?”秦宇看向他,放下自己的茶杯,笑着“路途遥远带着麻烦,除了一些珍贵的古籍,剩下的烧掉吧”
王蒙微怔,躬身“是”
庭院里,多年的书画堆在一起,王蒙收拾的很心,没有一处损坏,也没有一幅画散开,火折落下,干燥的宣纸立刻腾起火苗。
秦宇静静的看着跳动的火苗,一幅画的红绳被火烧断,人像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大火吞没。很快地上就剩下红色的火星和黑色的灰迹,秦宇放下茶杯,站起来整理衣袖,大步离去。
宣城南郊的官道上,秦宇骑在马上,看着前路扬起的灰尘,眼底划过疑惑,好多年前没有穆侯爷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极目远眺,天边大雁飞过寂静无声。
庸和五年五月,晋王奉太后命,回京承欢膝下,以尽孝道。
京城北郊,一里外的驿亭,晋王车驾沿着官道,徐徐向城门靠近,斗大的晋字挂在旗头。秦宇一路上不紧不慢,十日后终于磨到了京城,早在到达京城之前,晋王返京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
城门处,聚集了很多人,除了来迎候的官员,还有远远凑热闹的百姓,他们想见识一下这位当年看走了眼的晋王殿下。
自从秦宇从龙讨逆后,天下间忽然多了许多关于他的传闻,好坏参半,以至于人们忘记了声势滔天的晋王,其实刚过弱冠之年。
“王爷,陛下派百官迎接”王蒙走到马车旁低声。
“嗯,知道了”秦宇闭着眼睛回答,陛下派百官迎接,百官有多少是来迎接的。
马车缓缓接近城门。
“臣,王谦和率百官恭迎晋王”城门口,一个五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跪在马车前。
秦宇从马车上下来,一把扶起王谦和,谦虚的“王丞相快快请起,老师幼时教导过陛下和本王,学生如何能担此大礼”
“当年一别已经五载,如今王爷雄姿英发,光彩照人,让老朽自相惭愧”王谦和胡须轻颤,微笑着。
“本王如何能与老师相比”秦宇摆手,浅笑着“丞相辅佐陛下,天下太平,才是国家栋梁”
“陛下和太后还在宫里等您,王爷还是快快进城”
“学生领命”
马车缓缓进城门,秦宇从车窗向外看去,京城的街道还是那般,无论何时都那么热闹繁华,他看着地上的青砖,上面也许还有自己年少纵马的痕迹。
“京城还是有点亲切”秦宇深吸一口气,勾起嘴角。
马车平稳的停在宫门外,太监扶着秦宇下车,朱墙金瓦映的整个皇宫熠熠生辉,他看着前方的宫门,大红色的宫门配着金色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战火血染的样子。
“王爷,请”
秦宇点点头,跟着领路的太监进了宫门。
昭和殿,宣帝正襟坐在软榻上,旁边站着服侍的太监。
“陛下,晋王正在殿外等候陛下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进来。
“快宣”
宣帝站到大殿中央,晋王正拾阶而上,闪耀的阳光,照在晋王的铜冠上,令他整个人更为凌厉。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秦宇站到殿中,恭恭敬敬的跪倒。
“六弟”宣帝拉起他,亲切的“起来吧,这一路辛苦你了”
偏殿,太监上了茶,宣帝将所有人斥退,仔细的端详秦宇,半晌忽然笑笑。
“六弟还是这么年轻,朕倒是老了”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哪里就老了”秦宇看着宣帝笑着。
宣帝摆摆手“六弟不用恭维我,不过你离京多年,不回来看看朕也就算了,如何连母后都不挂念”
“军务繁忙,未能尽人子人臣之道,还望皇兄治罪”秦宇低头拱手。
“算啦,治什么罪,朕知道你的心思,事情已过去多年,六弟也该放下了,如今回来了就好好陪陪母后吧”宣帝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秦宇笑了一下,点点头“臣弟记住了”
宣帝也点点头,喝了口茶“前些日子御史的弹劾,你不用放在心上”
“臣弟惭愧,让陛下担心了”
“同朕还这些,况且奏折并不都是针对你”宣帝轻轻叹息一声,接着“他们是冲着朕,朕登基以来,京城内外总有些人,不死心,所以召你回来,也是因为朕独木难支”
“陛下承天受命,那些奸险人之举,不必放在心上,陛下但有驱驰,臣弟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宣帝赶紧拉住他,失笑的“别动不动就万死,心母后知道,朕还是希望你活着”
“呵”秦宇笑了“臣弟知道”
“母后还在宫里等你,你先去见她老人家吧,这些事以后朕再跟你”
“臣弟领命”
秦宇离开昭和殿,眉心微皱,皇兄一直眉头紧皱,难道京中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昭和殿内
“王丞相呢”
“正在殿外”
“宣”
王谦和迈着步慢慢的走进殿内,没用宫人引导就径直去了西偏殿。
“微臣参见陛下”
“你看晋王怎么样?”
“王爷执礼甚恭,言语谦逊,而且对陛下也是情谊深厚”
“那丞相是”宣帝的话还没有完,王谦和就抢先“陛下,臣依旧是建议陛下,削弱晋王,去而不用”
“老师刚才不是,六弟对朕忠心耿耿吗,如今吴王心存异动,秦正余孽尚未平息,正可借六弟的力量平定”宣帝皱眉。
王谦和不为所动,他看着宣帝,低沉的“陛下,老臣的是晋王对陛下情谊深厚,并不是忠心耿耿,况且用晋王,无异于引虎吞狼,后果如何未可知”
宣帝细细的琢磨着王谦和的话,半天才开口“丞相我们需要借六弟的兵力来震慑吴王和孔国培,这样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各个击破,所以削弱晋王一事,从长计议,老师先回去休息吧”
王谦和还想在劝,但宣帝已经迈步离开,他就告退回去了。
长信殿内,一身华服的太后半躺在软塌上,一只手拉着秦宇,满眼慈祥。
“既然如此,儿臣就先退下了,明日再进宫看望母后”
“去吧”太后替秦宇整理了一下衣领。
秦宇离开后,太后转头问向服侍自己多年的宫人储翠“翠儿,宇儿已经这么大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储翠一边递茶一边“是啊,陛下和晋王如今都已经长大,晋王也回到太后身边了,太后可以安享晚年了”
太后接过茶喝了一口,笑了笑没有话,京城局势紧张,外面藩王多有异心,她如何谈得上安享晚年,况且这京城什么时候太平过。
秦宇离开皇宫的时候,天际已经墨黑,之前心底的沉重更甚了,尽管皇兄和母后都没有多言,但他从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感到京中局势很不好。
晋王府
福子看着膳食备好,穿过垂门来到晋王门外“王爷,晚膳准备好了”
“又吃晚饭了啊”秦宇放下手里的书,脸上有些无奈。
本以为局势紧迫,自己马上就要忙的不可开交,可没成想日子出奇的平静,所以晋王殿下就过上了,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的日子。
“王爷,中午您就没吃,用些吧”福子劝着。
唉秦宇叹息一声,跟在他身后磨蹭到饭桌旁,简单的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福子”秦宇一边向外走一边“到后园转转”
“是”
晋王府便是原来的六殿下府,不过他被加封后,陛下特意着人扩建了一番,所以比原来大很多。其实秦宇不是着急入朝勾心斗角,只是不知道如何生活,从前他除了胡闹玩乐,就是往滇城候府跑,如今有些迷茫。
“这是什么地方”秦宇忽然停下脚步,前面一片松林,鳞次栉比长得很好。
“王爷,您不记得了吗”福子在他身后声的。
福子没有随同他去燕国,留在了京城,庸和元年,宣帝又将他派给了秦宇,可是秦宇紧接着就去了北境,所以福子就被留在京城,搭理晋王府。
“记得什么?”秦宇奇怪的问。
福子还没回答,秦宇已经沿着林间的径向深处走去,福子在后面心的跟着,心突突地跳着。
松林的中间是一片空地,收拾的极其整洁干净,空地中央孤零零的伫立一座石碑。
原来是这个啊!秦宇慢慢走到石碑前,手掌放在石碑上,掌心下一阵阵冰凉,像是真的埋着幽魂。
缓缓蹲下,秦宇看着石碑上的字‘滇城候穆绍筠之墓’,自己固执的要求刻成这个,但其实你谁也不是,手指在字迹上轻轻抚过,秦宇忽然笑了。
“福子,把它拆了吧,建些有用的东西”
福子愣了一下随即就道“王爷要建什么”
“你觉得呢?”秦宇笑着问他。
福子摇摇头“奴才不知道”
“呵呵”秦宇看看周围的松林,微风吹过,树影闪动“建个亭子,本王喜欢这些松树”
“是”
你既然已经想好了,我也该过我的日子了,虽然我还不知道,我原本的日子该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