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退一步
秋雨绵绵,驿站里,东阳郡守董成看着手里的请愿书,不出的苦涩,临行前他以让妻儿回到老家了,若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不想妻儿受到连累。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吓得董成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大人,御史府来人求见”
“什么!”董成尚未从惊吓中恢复就又惊叫了一声。
御史府
“大人”王先生走到孔国培身边,眼神深沉。
孔国培侧头看了看他,脸色微变,转回身看着身前的心腹“你们继续上书,定要扳倒谷磊”
“是”
几人退下去,孔国培看向王先生“怎么回事?”
“大人,东阳郡守董成进京了”王先生压低声音。
进京!孔国培心底一惊,谷磊已经退无可退,陛下也拖不住了,马上谷磊就会被罢官,而孔党也会在复职,怎么这个时候董成进京了。
“怎么回事?家里不是已经压下了吗?”晋王已经回京了,所以孔国培才笃定陛下托不住了。
“东阳郡下游堤坝被附近的山贼毁坏,东阳郡二十四个县已经淹了十个县了,民怨沸腾,各地乡绅不得不让董成亲自到京城为民请愿,否则就会酿成民变”王先生面色凝重。
“啊!”孔国培一下站起来“晋王··如此心狠?”
王先生低着头没有话,他也没有料到晋王竟敢兵行险招,一步踏错可是万劫不复。
“为什么家里不通知,不阻拦”
“大人,事情刚刚发生不到两天,家里没有来得及”
“晋王,竖子!”孔国培气恼的重重捶了一下桌子。
王先生后退一步,半躬着身子没有出声,孔国培眼角轻轻的跳着,半晌,神色渐渐平静下,缓缓坐下,他到了一杯茶,急切之色已经消失。
“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解决如今的局面?”
“人已经派人到驿馆去找董成了,但拦下的机会渺茫”王先生抬眉扫了他一眼,回答“此事无解”
王先生跟着孔国培许多年,十分了解他,孔国培就像一条藏在洞中的毒蛇,会隐忍,然后再不经意间给对手致命一击,所以孔国培定然知道适可而止。
“我知道了”
孔国培点点头,王先生退路出去,窗外,雨水从房檐淅淅沥沥的落下,天空阴云密布看不见一丝光亮。
这里他住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宦海沉浮,难道此刻该退场?
远处几块云层被闪电照亮,显得惨怖异常,他盯着那个方向好久,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的握着。
不,他不能退场,现在退场这三十年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况且晋王和陛下也不会让他轻易退出,在这局里的人,没有人完好无损的退出。
晋王府
秦宇披着厚厚的披风正站在厅前,细雨一滴滴的落入庭院中,庭院青砖濡湿,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无所事事,令人不安,总会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南宫香总是会到晋王府来,不过自从听了南宫玉良的告诫,秦宇一次也没见过,但南宫香的样子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也是年少无知不厌其烦的惹人嫌。
“王爷外面有人,拿着这个东西找您”福子将腰递了过去。
有结果了!秦宇接过腰牌,吩咐“带他去书房”
书房
赵志平还穿着分别时的粗布长衫,正恭恭敬敬的等在书房。
“回来了”秦宇进门笑着问。
“参见王爷”
“呵呵,志平无须多礼”秦宇摆手坐下,看着他问“东阳郡的事情怎么样?”
“幸不辱命,东阳郡守刚刚已经和臣一同进京了”
“很好” 秦宇点点头,淡淡的问“辛苦你了,此事大功一件,你想要什么?”
赵志平低着头,平淡的回答“但凭王爷吩咐”
“陛下虽不能直接赏赐于你,但本王作保,将你送入太学还是没有问题的,以你的才能三五年内官至九卿当不难,你看怎么样?”秦宇看着问。
“王爷?”赵志平有些疑惑,晋王难道不是想要招揽他,深施一礼赵志平冲晋王“王爷起臣于微末,臣愿跟随王爷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可本王这里没有高位”
“宁为王府一长吏!”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秦宇奔到他身边,整理衣袖,深施礼“日后,请先生不吝赐教”
“王爷,不可”赵志平赶紧扶住晋王。
“志平”秦宇抬头看他,满脸笑意“王府长吏你是不要想了,本王府上只缺个管家,你愿不愿意啊”
“定不辱命”
八月十五,阴郁的天气像是应景似的,在中秋节这天悄然离去,京城的天空一时间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夜幕降临的时候,繁星洒满天空,宛如珍珠散落银河。
御史府大宅内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挂满整个府宅,照的庭院内外纤毫毕现,不同于整个孔府的喜庆,御史大人的书房还是房门紧闭灯光昏暗,从窗外能看见御史大人焦躁的来回踱步。
孔国培内心很矛盾,他不甘心将即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眼看着谷磊就要完了,接下来就是晋王,可昨日王谦和在朝堂上的声声质问又让他深感无措。
“来人备车”孔国培高喊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
晋王府
竹林掩映之中能听到细微的水声,那是池塘中鱼儿跃出水面的响动,月光从头顶照下,福子不用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他沿着径曲曲折折的拐进竹林中央,在水亭边下停住。
“福子,你这月光如此明亮,为什么明月却不刺眼呢”秦宇手持一杯清茶半躺在摇椅上,目光划过亭的飞檐落在皎洁的月亮上。
“王爷,奴才不知”福子低着头。
秦宇笑了笑没有怪他,慢慢的坐起来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吗?”
“王爷,御史大人前来拜访,管家正陪着在会客厅等您”福子恭敬的。
“那别让御史大人等急了”秦宇将茶杯轻轻的放下,走了出去。
花厅
赵志平又替孔国培倒了一杯茶,低御史大人从头到尾都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啜着茶,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不得不,这位在朝廷沉浮多年的老臣,十分沉着灵境,令他敬佩,也令他担忧。
孔国培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沫,其实他并不如赵志平想的那般镇定,晋王迟迟没有出现让他不禁担忧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晋王也许会扔下谷磊,将自己彻底钉到靶子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低头抿了一口茶孔国培将躁动的心情压住,晋王应该不会鱼死网破,妥协从来都是朝廷争斗的核心,晋王已经拿到了最大的利益,应该不至于,毕竟自己也不是好碰的,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做··
可是··孔国培忽然想到,当年‘主上’也一口咬定燕王不会反!
“御史大人深夜到访”秦宇着话,身影随即出现在花厅“难道是来祝本王,中秋快乐?”
“参见王爷”孔国培松了一口气,看来晋王也要守这里的规则。
“免礼”秦宇坐下,示意赵志平退下“孔大人有何事请教,坐下吧”
孔国培坐到下首,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年轻晋王,大半年来自己竟然在此人面前屡屡失利。
“王爷对东阳郡水灾的事情可清楚?”
“知道一点”
“王爷谦虚,您到东阳郡走了一遭,若是您不清楚谁清楚”孔国培略带讽刺的看向他。。
“孔大人深夜到此,就是想和本王这个”秦宇斜了他一眼,靠在那里懒懒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美人在等本王,御史大人有什么问题直便是”
“王爷,东阳郡的事王爷如何才能收手”孔国培正色问。
“东阳郡的事情本王不清楚,本王只知道,治国需良臣,在朝廷上只有谷大人和孔大人堪称国家栋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本王觉得为江山社稷,你二人‘缺一不可’孔大人觉得呢?”秦宇看端着茶杯慢慢的。
“下官深以为然”孔国培端着茶杯的手收紧,微微垂下眼神“谷大人是朝廷栋梁当然要留在朝廷里”
“哈哈··孔大人谦虚了,您也是朝廷栋梁”
“王爷,东阳郡是下官的家乡,如今水患弥漫,谶语风起,不知王爷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
“谶语之事本王略有耳闻,虽荒谬但百姓既然信了朝廷也就不得不信”秦宇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所“本王听御史丞季礼也是出自东阳郡,本王想谶语所指应该是此人”
好!好!好!晋王殿下这次真是老夫棋差一招,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拿不下老夫也要撤掉老夫的臂膀。
秦宇嘴角不觉微微扬起,其实他本没有把季礼也算在内,是赵志平提醒了,他告诉秦宇民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就平定的,必须要有人出面,而御史丞季礼正好是御史大夫的心腹,正好应了谶语。
“既然如此,多谢王爷为下官解惑,下官这就告辞了”
“孔大人走好”
孔国培利落的起身,秦宇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起身离开。
“王爷”孔国培忽然驻足,回神看着他“东阳郡一事,兵行险招,二十四县半数被淹,百姓流离,若是天下人知道王爷所为,王爷当如何自处”
晋王的污点,一个一不心就要赔上身家姓名的污点,晋王殿下你赢了老夫,却赔上自己,老夫输得心甘情愿!
脚步一顿,秦宇侧身对着孔国培,眼角微微眯起,眼中涌起杀意。
“孔大人,天下兵甲半数握于本王之手,若不是陛下不欲妄动兵戈,大人以为自己能站在这里同本王话?东阳郡的事,与本王无关,若有一天传出风言风语,便是乱臣贼子造谣生事,本王必亲率王师平定东阳,大人与孔家希望能幸免于此劫”
孔国培闻言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还是那片竹林,还是那个池塘,秦宇站在池塘边,看着月亮倒影在水中,微风吹过模糊了月影,影影绰绰显得有些瘆人。
“志平,东阳郡是什么样子的?”
赵志平不明白晋王的意思,站在他身后回答“东阳郡还是王爷离开时的样子”
“不”秦宇忽然转身,背对着月光“我问东阳郡的水患是什么样子的?东阳郡的灾民是什么样子的?”而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赵志平看着晋王,月光从晋王背后照来,让人看不清晋王的样子,只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责。
“····”赵志平一瞬无言。
“休书范文田”秦宇没有等他的回答,越过他“调晋国屯粮赈济东阳”
“是”赵志平领命。
晋王的脚步声已经消失,远处丝竹又响起,旖旎迷醉,寄情阁的棋云格外得宠,晋王大概又在那里。
吴国建邺
“哦?输了”付玉思收起信笺笑了一下“晋王殿下如今风头正劲吧”
“玉思”吴王从门外走进来,不满的站到他身边“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
“王爷···我还有事呢,你看京城来信”付玉思把信递给吴王继续“晋王赢了,照此下去,下一步就要到我们了”
“吴国富甲天下,陛下若有自信,大可以兴兵南下”吴王一挥手,傲然。
“仗您就一定赢吗?”付玉思摇摇头,这人怎么总是这个样子。
晋王如今还和宣帝站在一起,真要兴兵吴国还没有实力对付两方,恐怕最后图让晋王获利。
“一定赢!”吴王理所当然的看着他。
付玉思摇摇头,坐下边写边“王爷不要闹了,晋王在京呼风唤雨,恐怕有些人会害怕,我们不必兴兵”
丞相王谦和一向与晋王不和,如今晋王势大,王谦和必然忌惮,一山容不得二虎,何况是京城那种地方,用不了多久宣帝和晋王就会起来。
“陛下要削藩,那就让他削好了,这天下最大的藩王就是晋王,要削也轮不到我们”
“玉思,你可真聪明”吴王走上前,一把抱起他“现在没事了,该休息了”
“放下我”
“不要”吴王看着他,笑着“太远了,我抱你”
廷尉大牢中央,是一处天井,站在天井中一抬头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空,付玉思很喜欢这里,习惯了牢狱生活后,他甚至隐隐期待着每日的提审。
虽时运不好的时候免不了一顿毒,但是被押送回去的时候,他能经过这里,能抬头看看这四方的天空和镶嵌在上面的云,有时还能看见一两支麻雀从头顶划过,他觉得这就足够了,至少这一刻他是自由的。
那日天气格外的好,大牢晦暗的空气里都飘着一丝春天树木的香气,自己运气不错,隔壁的王公子,被廷尉府少爷用了一晚上的水刑差点死了,要是死了就该轮到他了。
付玉思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儿庆幸,拖着沉重的脚镣,他走到中庭。头有些沉重,他费力的抬起,今日天空蔚蓝,阳光正好,但也许是太好了,他卑微的身躯无法承受这般的美好,竟摇摇晃晃的倒下了。
“三殿下,心”廷尉府少爷的声音传来。
倒霉!付玉思心底暗叹了一句,这么好的天气竟然碰见他,不甘心的就这么被拖走,付玉思翻身,想再看一眼那纯净的蓝色。
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映入眼中的竟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少年,两道好看的剑眉聚拢在一起,阳光从少年的头顶照来,他的金冠携着璀璨的阳光,晃得他眼前一片金灿灿的,也许是真的承受不了阳光的美好,他只来得及记住少年的样子就晕过去了。
“他头出血了,快叫大夫来”
“三殿下,罪臣之子,衙役们会···”
“哪来那么多废话,叫大夫来”
事情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开始了,付玉思一直陪在三殿下身旁,读书,封王,一切一切。
“玉思,父皇恩准你做我的伴读了,你脱了罪籍了”
“玉思,我成年了,听母妃我马上就要有封地了”
“玉思,我是吴王了,他们吴地是大雍最富庶的地方”
吴王总是高兴的样子,他总是会兴奋的和自己所有的事情,哪怕是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吴王很英俊,付玉思看着他从英俊的少年,变成英俊的青年,喜欢上吴王很简单,应为吴王便是他心中的盖世英雄。
付玉思曾问过吴王那天为什么要救他,吴王拉着缰绳笑看着他“因为你仰头看天的样子,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百灵鸟,你不该属于哪里,你该待在我身边”
“好”若是你,我愿意待一辈子。
轻轻睁开眼睛,付玉思摸摸眼角,略微有些濡湿,转头看看身侧的吴王,月光照在他额前,那副眉目变得更坚毅了。
吴王出生高贵,母族显赫,年轻时甚至一度威胁宣帝,但因为一件事,彻底失去了机会。
“王爷,你怎么了?”
“玉思,我去找母妃赐婚,母妃不同意,父皇知道了,了我一顿··对不起,我搞砸了,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我可真笨··没关系,革了王爵更好,我马上就娶你,到时谁也管不了了··”
吴王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样子,脸上青了一块,付玉思静静的趴在他的胸前,第一次真真正正明白,吴王··非他所有。
付玉思在平远候府外跪了一夜,终于等出了平远候,他不知道平远候是如何与陛下的,他只知道吴王平安了,而他也该离开了,这是平远候的条件。
收拾好行囊,付玉思回望京城,王爷,愿没有我的世界你依旧幸福。京城的官道平整而宽阔,他没走多久就被面前的一块乌云给拦住了。
“我怕你走远了,追出了好远,没想到你才出城,如此更好,走吧咱们回去吧”
吴王冲他伸出的手,阳光从他的金冠上照过,一如他们初见的那天,原来阳光如此好,没有你时,我竟没有发现。
付玉思握紧吴王秦聪的手,身体一跃跳上马背,跟着他回到了京城,再也没有离开过吴王。直到今天付玉思都不知道,吴王是如何服平远候和贵妃的。
翻身抱住吴王,付玉思枕着他的肩头低喃“王爷,你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得到,因为你让玉思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