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外，赵志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推开的房门。

    “王爷”

    “先生”秦宇抬头，放下手里的书“何事？”

    “微臣想明白了”

    秦宇眼底精光一闪，一时没有出声，书生与他有些离心，之前冲动的举动让书生太失望，毕生抱负压在自己这里，秦宇也理解他的寒心。

    可君臣疑心，便不能相扶相持了，秦宇也没想杀了书生，赵志平之才他还是佩服的，用还是能用，只是不如从前，日后书生离去，也可自如些，不必举刀相向。

    “先生明白了什么？”他开口问。

    “为臣者，不疑君上，不存欺瞒”

    赵志平着就要跪倒，秦宇架住他，拦住他的举动“先生可知这一跪的结果？”

    “王爷··”

    “志平，你旷世之大才，本王与你心意相通，这般相知，只能生死相随，你明白吗？”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秦宇端着茶杯静静的等着赵志平想清楚，这世间想让不凡之人倾心相助是很难的，大才者世世都有，但愿意生死相随，倾尽全力辅佐的却没有几人，秦宇还是愿意给书生一个机会，毕竟有时他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书生的雄心。

    “王爷”赵志平恭恭敬敬的跪倒叩首“微臣明白”

    尽忠而生，存异必死，这就是生死相随，这一叩首后，赵志平此生无论何等境地，再也没有放弃过晋王。

    “先生”秦宇赶紧扶起他，整理衣袖施礼郑重的“本王年少，处事多有不足，之前种种请先生恕罪，尽心教导本王”

    “微臣一直都知道天下诸王，唯有晋王不同，微臣之愿就是成就王爷，拯救天下，从未改变，之前不敬，也请王爷责罚”

    呵呵··秦宇笑了，偏偏头冲他眨眼“之前什么不敬，本王都不知道，先生不要胡了”

    晋王笑的阳光灿烂，赵志平微怔，随即摇头笑了。

    “王爷，敢问之前一切可是为了离京？”赵志平收敛神色问。

    孔氏一门的消息随着血腥气飘满整个京城，赵志平一下就想明白了晋王的举动，也正是想明白了，他才知道自己险些失去晋王的信任。

    “没错”秦宇坐回去，笑着“知本王者唯有志平”

    呵呵，赵志平笑了，眼里有兴奋，为晋王如此成熟和英明，没了丞相，百官群龙无首，将齐瑾瑜推上御史大夫之位轻而易举，晋王离去仍有一刻钉子埋在朝廷。

    “微臣明白了”赵志平施礼告退，离去前仍有许多事要做“王爷，微臣还有一事不明”他又停下。

    “什么？”

    “为何··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除去孔党”

    晋王的心思他明白，削弱的京畿世族，倒向谁都行，世族从来是和藩国，朝廷一体的，没有找到替代前，削弱世族就是削弱自己，可是纵兵进城，抗旨杀人，似乎有些··

    “因为本王要震慑人心”秦宇眼神一冷，笑着“本王要用孔氏京畿世族的血，来告诉燕地的北方世族，晋国世族，告诉所有人，要心存畏惧，否则谁也保不住他们”

    孔国培和杜擎一样是震慑人心的祭品，赵志平恍然大悟，确实归国之前，该震慑震慑那些封地的旧族。

    晋王和赵志平相携而出，门外，赵志平看着天边，第一次觉得海阔天空，任己翱翔。

    “王爷，微臣很庆幸东阳相遇，若错过，恐怕抱憾终身”

    赵先生走了，晋王殿下愣在原地，回忆书生的样子，挑挑眉，又有那种配不上书生雄心的感觉。

    赵先生是不是又会错了本王的意思！

    “福公公，你这是怎么了”王蒙看着一瘸一拐的福子问。

    福子笑了一下没话，施礼“王爷在后园，王将军若有急事，我这就去禀报”

    “不用了，不用了！”王蒙赶紧摆手，他也没什么要事，还是别折腾人了。

    赵志平从一侧走来，看见他们二人见礼“福公公，王将军”

    “赵先生出府”

    “没错”

    “正好，我也出府，一起吧”

    王蒙笑着，一把拉起赵志平离开，赵先生皱皱眉实在不太喜欢王将军这么不稳重的举动，走了几步，王蒙忽然停下，贼兮兮的看着赵志平。

    “先生”他瞄了一眼身后“福公公怎么了，可是王爷最近心情不好”自从那之后王蒙比较在意晋王的心情，他不想处在晋王的低气压下，让他害怕。

    “福公公向后园公子泄露王爷心意，被罚了”赵志平淡淡的。

    “啊？”就因为这个？未免有些题大作了！

    赵志平看出了王蒙的心思，犹豫一下解释“为臣者当知分寸，福公公身为王爷信任的内侍，若是随意泄露王爷心意，早晚必有祸患，王爷没有错”

    是没有错··王蒙想着也认同，只是心里仍是觉得有些淡淡的惋惜，对晋王。他瞥向一旁的赵先生，发现他嘴角带笑。

    “先生似乎很欣赏王爷冷静如斯”

    “王爷已有帝王气度，为臣者岂能不开心”

    王蒙皱了一下眉头，嘴唇微动，看着他“赵先生，人可能摒弃七情六欲？”

    “自然不能”

    “先生，晋王亦是人”

    赵志平一愣，王蒙施礼告辞，他和赵先生不同，他虽百战疆场，但还是觉得任何人都该炙热些，有些活人气息才算有乐趣。

    后园

    秦宇在乐湛的院子里，乐湛伤势已经好了，端着刚沏好茶走过来“王爷，茶”

    “呵呵，这回不取点心了吗？”

    乐湛站在一旁，脸咻的白了，秦宇摇摇头，刚要将他拉到怀里，福子推门进来。

    “王爷，王将军来过了，奴才您在后园，王将军没有要事就回去了”

    “嗯”秦宇点点头，拉着乐湛坐下。

    福子见没有自己的事，慢慢的退了出去，秦宇瞧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问“你的腿如何？”

    “多谢王爷挂念，奴才没事”

    “那个慕望呢？”

    “慕公子比奴才严重，现在还不能下床”

    “叫大夫来瞧瞧，你休息去吧，不用伺候了”秦宇看着他，和善的。

    福子和那个慕望跪了一天晚上，他第二天早起来的时候，福子已经站不起来了，那个慕望大概是累晕过去了。

    “谢王爷”福子一颤一颤的离开了屋子。

    秦宇看着他离开，遮下眸光，看向永远低头的乐湛，抬起他的下巴问“乐湛，你可读过经史？”

    “读过”乐湛眼里闪过羞愧。

    “那就该机灵些”秦宇拉过他，亲了亲他的脸颊，贴着他耳边“这府里的人都要机灵些，否则··”他没有完，因为乐湛已经开始颤抖，秦宇想他应该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这里的人都要机灵些，包括本王。

    没了丞相大人和孔国培，永寿殿的金殿上纷乱一片，弹劾谁的都有，宣帝每日上朝看着乱象丛生的朝廷，都对躲出去的晋王恨得牙痒痒。

    赵王府

    赵王刚刚下朝归来，心情不错“先生猜的没错，御史丞周千凡上奏请齐司农领御史大夫一职”

    “看来晋王很着急”邶正卿淡淡的笑了。

    “我们呢？”

    “不闻不问，令其返回”

    “哦？”赵王这时有些困惑了，就这么放虎归山。

    “王爷，别忘了晋国仍是大雍最大的封国，晋王在京城拥有这般权势，若再不离去，恐怕会成为所有人的担忧”

    邶正卿着脸色有些严肃，看向赵王“王爷，别忘了这是京城，离九鼎最近的位置，晋王不走，我们如何靠近”

    晋王会挟天子，名正言顺讨伐诸王，赵王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邶正卿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只是赵国该怎么办？”

    “王爷，赵国四战之地，地势不如有天险的吴国，所以不能学吴王观时待动，兵甲不如晋国，所以不能如晋王拥兵自重，赵国要做的是虚心，联合，天下正统在京城，士子民心也归附朝廷，所以王爷若是能左右朝廷，就拥有了皇权正统”

    宣帝嫡子，自然有资格上天子之位，吴王是因为一步踏错，被先帝借机剥夺资格，这天下有野心的诸王，只有晋王和赵王没有资格，晋王是因为身为幼子，且上有兄长，而赵王是因为出身太低！

    虽然天下纷乱，但士子民心仍信服天下正统，赵王缺的就是皇权正统，晋王和吴王选的方法赵国不能用，所以赵王只有胁朝廷，有所为，使天下归心。

    正统！赵王眼神阴鸷一瞬，起身“本王谨记先生教诲”

    午后起了风，吹在身上还是带着暑日的热气，邶正卿离开赵王书房，正想返回自己的院落，却看见门房的厮匆匆的向他奔来。

    “何事？”他停下脚步问。

    “邶先生，您的拜帖”

    邶正卿接过，看着拜帖上的落款，无声无息的笑了，十年不见，这书生可好？

    月息酒楼，邶正卿推门进来，看见坐在面前的青衫人，一时有点恍惚，尽管他们都已而立之年，但赵志平坐在那里，仍带着浓厚的书卷气，仿若当年学堂内初识。

    “志平，别来无恙”

    “正卿”赵志平一贯沉稳的声音带着两分惊喜“真的是你！”

    哈哈··二人一同大笑，赵志平请邶正卿坐下，看着他“没想到你我能在京城重逢”

    “我倒觉得你我早晚相逢，京城虎踞龙盘，似乎也不难猜”邶正卿调侃。

    “正卿还是如此”赵志平摇摇头，倒了两杯酒，举杯“敬你我久别重逢，请”

    “请”

    “正卿在赵王处？”赵志平放下酒杯，笑着问。

    “是，今春被赵王妃妻族举荐，入幕赵王府”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到赵国服赵王时，未见过他。赵志平想了一下，看着他“正卿，赵王非明主，你追随赵王恐怕不能如愿”

    屋内没了声响，邶正卿摩挲着扇子上的玉佩，良久叹气“想不到十年后相逢，志平竟是来做客的，怪不得，怪不得晋王举动如此缜密，原来有志平相助”

    “没错，我入幕晋王府，但即便不是，我也要劝你，赵王此人志大却才疏，有用人之心，却无容人之量，实非成大业之君”

    邶正卿未置可否，赵志平顿了一下又“而且你误会了，月余来晋王一举一动，皆与我无关，乃晋王独自筹划，我不忍你··身首异处！”

    这位同窗极其聪明，他该明白与晋王这等雄主为敌，并不明智。

    邶正卿笑笑，扬眉问“志平是，赵王必败？”

    “没错”

    哈哈哈··邶正卿看着一脸坚定的赵志平，豪情万丈的“有我在，胜负未可知！”

    赵志平了解邶正卿，言尽于此，多无益，只是他心底还是叹息一声。

    “正卿，赵王刻薄，即便你真的助他成就大业，也要心猜忌”

    “你也是，晋王虽有心胸，但心思缜密，手段残酷，伴此等人，如伴猛虎”

    房内寂静无声，他们对望了好久，忽然都低声笑了，关心是真的，分裂对方也是真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赵志平和邶正卿没在聊任何关于晋王和赵王的事，半日的时光，只在推杯换盏间，追忆起当年情谊。

    日落时分，赵志平和邶正卿相携而出，酒楼门口二人施礼分别。

    “志平”邶正卿叫住了赵志平，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口“十年一别，你我竟分侍二主，不想昔年戏言竟成真，志平，请你万勿手下留情”

    赵志平摇摇头，苦笑一下“我不会，今夜回去，我会建议晋王杀你”

    “我也会让赵王杀你”

    “赵王不会用你的计”赵志平肯定的。

    “晋王也不会用你的计”邶正卿也肯定的。

    孤燕飞过留下一串哀鸣，赵志平看着白袍飘飘的邶正卿，郑重的道了声保重，转身离开，邶正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念了一声保重，也离开此地。

    这世上总有争斗，我与君便一争长短吧！

    晋王府

    “怎样？”秦宇看着赵志平问。

    “邶正卿不愿效忠王爷”赵志平。

    “嗯”秦宇点点头，没有一丝意外，看着漆黑的湖水“贤达雅士必心存忠义，此举并不意外，想不到本王的四哥如此好命，你意如何？”

    赵志平手掌一抖，稳定心神重新看着晋王，坚定“臣意，杀邶正卿”

    杀？秦宇转过身，看着垂首的赵志平沉思不语，好半晌一阵风吹过，他才回过神，笑着扶起赵志平。

    “世间良才众多，难道不归本王麾下，就要尽数斩杀，本王征战沙场多年，难道还畏惧一届儒生”

    赵志平的手臂一僵，秦宇感觉到他的异常，奇怪的问“先生怎么了？”

    “王爷，臣曾将此计告诉邶正卿，邶正卿断言王爷不会杀他”

    “果然好聪明，险些又要了他的性命”秦宇低喃了一句，看向赵志平“最近本王杀孽太重，算了，先生休息吧”

    杀尽天下人，得不了心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