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无比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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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镇

    临晚风还是倚在窗口,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的人,京城寒风凛凛,而这里也没有好到哪去,寒冬落在哪里,都让人厌烦。

    “茹儿,你看着弟弟”红姐的声音响在门外,下一刻人就进门“芊芊将虎儿扔给我,你们兄妹惯会占老娘便宜”

    呵··临晚风轻笑,回头看向她“要不是您的伙计拐了芊芊,何至于如此”

    “那你占着雅间,怎么算”

    “你又没人”

    这崽子怎么也变得如此无赖了,细眉扬扬,红姐坐到他对面,也看着街面“都怪白六爷”

    嗯?临晚风看向他,红姐笑道“要不是碰上他,老娘何至于今日”

    “确实”临晚风抿抿唇,没有又多。

    瞥见他的样子,红姐又想起了那日,身子凑近一丝“你入京一趟,都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临晚风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什么也没做成。

    呵,崽子还和老娘撒谎,红姐凤目翻了翻,斜着他“你没找到白六爷?”

    临晚风心底微惊,转头直勾勾的看着她,没有回答。

    “找到了就找到,老娘又不能抢”红姐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继续“他在哪?新皇帝都换了几个了,谁还在乎他那点罪,芊芊都当娘了,他也该回来安度晚年了”

    红姐悠悠的调侃了一句,想着白六爷嬉闹的样子,觉得还挺怀念。

    临晚风坐在一旁,半低着头脸色几变,忽然起身“我没见过他”一甩袖子,他摔门离去。

    “这脾气谁惯的,还学会摔门了”红姐原地一阵纳闷,终于察觉事情不对劲了。

    白六爷扔下一大一离开时,临晚风在客驿大醉一场,痛骂了白六爷祖宗十八代,然后痛哭的睡着了,再也没提过白六爷。

    红姐想他应该是还气着当年的事,所以在京城和白六爷闹别扭,回来也不跟芊芊提起。可是总归是一家人,也不能放任白六爷一直在外流浪吧,多大的不满,这年岁也该洗去了。

    京城街头,秦宇负手缓行,白玉发冠戴在头上,描金锦袍掩在厚披风下,除了微斜肩头有丝不合时宜,一眼扫去,也是富贵风流的世家公子哥。

    “你越来越有白脸潜质了”曲封辉量了一下,笑嘻嘻的。

    “你嫉妒老子比你有气概”秦宇斜了他一眼。

    李晗嘴角一抽,还不适应最近皇帝陛下的变化,微微垂头只盯着脚下的路。

    “你一瘸子有什么气概”曲少爷冷笑两声。

    “老子这是··”秦宇瞧着曲少爷看好戏的神色,忽然放弃了争辩,摇摇头“那日悔不该出宫”

    曲封辉也摇摇头,慢悠悠走在后面“老子悔不该当年去客驿”

    “····”皇帝陛下翻了个白眼。

    西城深巷,曲封辉环顾四周,皱眉“你确定那个大夫在这儿?”

    “怎么?”

    “这也不像神医的住所”

    “你懂个屁”秦宇不屑的撇撇嘴“大隐隐于市”刘太医京中住着一位太医,曾经给太后医治过,医术颇为高明。

    二人跟在李晗身后,曲封辉一边审视着四周,一边“干嘛亲自来?”

    “闲来无事”秦宇回答。

    “放屁”曲封辉背着手,冷哼两声。

    秦宇愣了一瞬,看看他苦笑一下,京中谣言蜚语,一个诏命下去,外面还不得揣测自己真的命不久矣了,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所以才避开众人亲自前来。

    “你那什么表情”曲封辉斜着他“放心吧,祸害遗千年”

    那当然,老子‘万岁,万岁,万万岁’,秦宇噗的笑出了声,正要再调侃一句,前方引路的李晗忽然停下。

    “公子,到了”

    巷子深处,花白的院墙上两扇窄窄的院门嵌在上面,秦宇随意的量一眼,示意李晗敲门。

    砰砰砰···院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声,李晗等了一会儿,正要再敲,院门吱呀一声开。年近五十的老者站在门口,留着两撇胡子,目光扫了一圈,落到正要上前的秦宇身上,忽然色变。

    “啊!”

    一声低喝,门砰的关上,正好撞在皇帝陛下的头上。

    “陛下”李晗扶着他,秦宇捂着被撞的额头,冷声“追回来”

    曲封辉扶起他,看着李将军奔出去的方向“你认识他?”

    “不知道”秦宇揉着额头,向院内走去,刚刚匆匆一瞥,他就是觉得此人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话,那人就慌张的跑了。

    半百老者和虎将李晗,高下立分,老者很快就被押到秦宇面前。

    院子内,秦宇坐在石凳上,看着被李晗压回来的人,老头脸上煞白,整个人抖成筛子一样。

    心里暗自纳闷,秦宇开口“你··”

    “陛下!陛下!”老者咚的跪倒,忙不迭的叩首“一切都是太后吩咐,您和西宫的事··人也是奉命行事··陛下饶命,陛下··”

    ‘这是安子期请来的大夫···’

    一道电光划过,秦宇从不愿触碰的记忆里,搜寻到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脑中一阵嗡鸣,他清晰地看见旧日的一切,呼啸着在他眼前划过,清晰的他想逃开。

    “太后?你是···母后!”秦宇扑倒他身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

    曲封辉从背后看着他,察觉到那颤抖是一种恐惧,从没在白六爷或晋王身上见过的恐惧。

    “陛下,人奉命行事,陛下饶命”那人胡须颤抖,痛哭到失语。

    “陛下!”

    李晗一晃神,秦宇狂奔着跑出了院门,曲封辉立刻追了上去。巷子口,曲封辉拦住了他,拉着气息不稳的秦宇问“白六爷,你怎么了?”

    “辉,我要回宫,送··送我回宫”

    秦宇的眼神满含绝望和祈求,让曲封辉不敢追问,他怕一张口,就蹦断了对方一直支撑的心弦。

    “好,我陪你”曲封辉扶住他手臂,带着他飞快离去。

    太和殿

    福子正靠着柱子瞌睡,殿门忽然被撞开“谁?陛下?”

    秦宇一把推开他,冲进内殿,曲封辉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从紫檀木匣里取出一只翠绿的笛子,很普通,但保存的很好。

    “玉良··”秦宇眼神朦胧,细细的抚摸着笛子,一声声的呢喃着。

    福子看见那根笛子,脸色一变,曲封辉一直站在一旁,暗自皱眉,刚要上前,秦宇忽然站起来。

    殿外阳光正好,金顶上堆积着白雪,秦宇一动不动的望了一会儿,再次跑出大殿。

    “陛下”

    “滚”

    “我去”曲封辉了一句,追了出去。

    福子看了看已经没有影子的皇帝陛下,脸色几变,快步向东殿走去。

    春日的暖风还没刮来,御园内翠绿的松柏,都被淹没在白雪下,秦宇跌跌撞撞的穿过堆砌的景致,身后跪了一溜的宫人。

    “白六爷”曲封辉终于追上他“你到底怎么了?”他拉着人,喘了一下,一个瘸子怎么跑的那么快。

    “辉,我要去找他,我要去”秦宇失魂的望着西边的金顶。

    曲封辉顺着他的目光,犹豫的“西宫”

    “他不是西宫!”秦宇恶狠狠的盯着他,猛地甩脱他的钳制“他本该··是我的王妃”

    那眼神让曲封辉心惊的后退了一步,错愕在原地,回过神,御园内早已没有了那个身影。

    白六爷,你这皇宫好像也没有那么好,曲封辉整理一下衣袖,无声跟了上去。

    朱红的宫墙隔出两个世界,秦宇看着那里,笑了一下,攥紧手中的笛子。玉良,你嫁给我好不好?

    刚刚踏出一步,袖口忽然被谁拉住,秦宇转身,赵志平正跪在他脚边。

    “陛下”赵志平死死抓着他袖子,凝重地“您不能去!”

    “放手,赵志平,给朕放手”秦宇仍看着那个方向,冷漠的。

    赵志平紧抓着他不放,继续“您是天子,您不能不顾一切为一个人,您难道不要这江山了吗?”

    “我不要了,我从没想要过!”秦宇一把抓起他,将人抵在墙上“你知道对不对?什么时候?”

    赵志平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否则朕就让你看到,什么叫苍生罹难”

    “严士君死后,微臣查抄严府,找到严士君曾与赵国和朝廷往来的信笺,更找到卓清风和···”

    手臂一抖,秦宇后退一步,摇头对他“志平,你我相识十几载,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陛下··”赵志平身子滑下去,膝盖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微臣怕··”也不忍戳破真相。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天下,形势,利弊,我只知道,我错过了他最好的年华,错过了我最幸福的时光。

    宫门就在前方,秦宇扶着墙壁,一步步的挪动着,曲封辉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九五之尊,随时可能跌到。

    当啷一声脆响,玉笛碎了一地,脚步停下,秦宇怔怔的看着一地碎片,身子忽地软了下去。

    “白六爷”曲封辉扶住了他。

    “辉,带我回去吧”

    曲封辉看看近在咫尺的宫门,架起他“我带你过去”

    “太晚了”秦宇拦住他,扶着宫墙缓缓转身。

    “他就在你身后,他还活着不是吗?”曲封辉看着他“一切都不晚”

    “辉,你会看见这真相无比丑恶,没有人能承受,我已经后悔知道了”

    赵志平仍跪在原地,看着缓步而来的陛下,松了一口气,歉然的伏低身子,额头重重的撞在地砖上。

    秦宇越过他,走出了很远,才低沉的“朕知道你为什么不,谢谢”

    昭和殿,储翠跟在福子身侧,攀上漫长的御阶,昭和殿在日暮时格外庄严,她随意的瞥了眼等在殿内的陛下,心底一惊。

    “参见陛下”

    “储姑姑”秦宇坐在御座上,盯着殿外沉沉的问“朕想知道,母后和严士君做了什么?”

    “陛下”储翠仰头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臂颤抖着。

    “朕要知道所有的一切”

    一切··又何必呢?储翠跪伏在大殿内,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秦宇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任那陈年旧事冰凉的划过心底,比崖下的寒潭还刺骨。

    “陛下,太后只是不想见骨肉相残”

    “可我们还是相残了”秦宇收回目光,看着她“不但如此,我还杀了皇兄所有的儿子,包括他最爱的秦惜,储姑姑你母后若泉下有知,她会后悔吗?”

    “殿下,宫墙太冷了,谁在这里几十个年头都会变的”储翠替死去的人辩解一句,她仍记着林府内的那个姐,天真烂漫,还没有沾染鲜血。

    呵呵··秦宇笑了,嘲讽的“没错,所以秦氏活该,我们害了无数的人,所以活该被困在这里,活该兄弟相残,活该父子反目,活该··母子相怨”

    “殿下··”储翠手臂向前伸着“这不是您的错”

    “可只有我活着”

    嘴角颤抖,储翠缓缓低头,秦宇再次看向殿外,暮光已经黯淡了。

    “姑姑走吧,离开皇宫”

    “是”

    轻轻叩首,储翠转身,秦宇目送着她,忽然站起来。

    “还有什么事,是母后瞒着我的”

    “没有”储翠施礼。

    殿下,没有守住这个真相,我以是失职,我不能再出另一个真相,毁了唯一活着的人。

    殿内已经暗了下来,曲封辉坐在角落,看着御座上的皇帝陛下,不由自主的按住心口。

    白六爷的没错,这真相确实无比丑恶,他无法想象有什么无奈,能让人选择亲手葬送自己的血缘至亲。

    但不知为什么,他无法怨恨那个死去的叫太后的女人,可能是他亲眼看见,在这座华丽的宫墙内,那头戴皇冠的九五至尊,也只能在喜欢的人门外,踉跄离去。

    “白六爷”他站到他身边“也许解开真相,能消去仇恨”

    “我一生只成功消去一次仇恨”秦宇看向他“代价是四方山崖,辉,我又能有几次死里逃生的幸运,而天子是不能轻易死的”

    “那就这样了?”曲封辉仍是不甘,觉得心底空空的。

    “就这样吧”秦宇终于站起来,离开了这里。

    他报复了,也怨恨了,如今告诉他真相,是想彻底逼死好不容易活下来,靠仇恨支撑活下来的玉良吗?

    我宁愿他怨恨着,因为我想他活着,他活着,提醒我秦氏所有的罪孽,他活着,提醒我除了皇位,我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

    我终会孤零零的死去,而他会享受这片刻复仇的欣喜,这是秦氏唯一能补偿给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