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已去

A+A-

    碧绿的草场一望无际,风掠过高低起伏的地面,呜呜的响着,秦宇略微抬头,景色在远处渐渐模糊,连成了一线。

    轻呼一口气,秦宇拉了拉披风收回了目光,咳咳咳···

    “陛下,我们回去吧!”王蒙站在旁边有点担忧的劝慰。

    秦宇没有出声,慢慢蹲下看着眼前的墓碑。碑文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呼延泰’三个字,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石碑,果然太冷了,艳阳也照不透。

    呼延兄,你留在了你挚爱的草原,我要回去了!

    秦宇半低着头,风还在呼呼的刮着,穿透他厚实的披风,穿过威武甲胄的缝隙,直吹倒心里。

    忽然,王蒙听见什么声音,呜咽低沉,他转头看去,陛下半低着的脸上有两行泪珠,反射着的光。

    “陛下··”

    “王蒙,结束了··结束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无论是敌人,还是我挚爱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

    秦宇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王蒙感觉他的手颤抖得不正常,像是漫长岁月积累的害怕和恐惧都在这一刻爆发。

    “陛下··保重!”王蒙闷声,他没有华丽的语言,可是他真心希望陛下能保重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的披风再次扬起,秦宇站起来,收敛了一切神色和情绪,一步一个脚印的离去。

    王蒙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个身影,他记得上一次陛下痛哭是昭慈太后病逝,那时燕王的一声痛呼,响彻大殿。而那之后,他跟着那个年轻人,踏遍万里河山,碾过所有的城池,也没见过他落下一滴泪。

    陛下,这一次您也要如此,末将会一直跟随陪伴您的。

    六月草长莺飞,宣城北面的官道上,凯旋的北境军铠甲鲜亮,飞舞的黑色旌旗,翠绿的草地,和不远处的皑皑雪峰,相得益彰,组成一幅壮美的画卷。

    重军守卫的马车上,皇帝陛下斜躺在那里,旁边一成不变的是钟行,车内飘着药味,不过整日沉浸在里面的皇帝陛下已经十分习惯了。

    “宋将军请旨在呼延城东,兰敦河下游修建一座城池,加上木托将胡地一分为三···”

    薛丞相坐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回禀胡地事宜,秦宇一边听着,一边扫视着马车,这座马车是离开时薛相爷特意着人造的,极为高大华丽,更是坚固不催,他一次看见的时候,不由为这辆夸张的马车,震惊了片刻。

    “陛下以为如何?”杜雪堂抬头,见他盯着车顶的雕刻皱皱眉。

    “一分为四吧,祁山西麓以东,兰敦河上游,用来驯养战马,任何人不得进入,具体事宜,郡县划分,爱卿和金术珠一起,草拟朝廷诏书,报于朕”秦宇吩咐。

    皇帝陛下没有出神,丞相收起不满,拱手领命“微臣领命”

    “京中如何?”秦宇察觉到了相爷的不满,尽职的询问“襄候可有异动?”

    “没有”杜雪堂摇摇头,眉心蹙起仍旧“襄候··没有任何异动,似乎··”

    “认定朕不会把他怎么样”秦宇接上他的话,眼神变了一下,靠在那里继续“朕的岳山大人,没有背君叛国的大罪,朕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丞相大人点点头,脸色严肃起来,陛下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了,就是想立安王为储君,可是襄候夹在中间,罪不能伤其筋骨,大罪又怕新派趁机连累安王,分寸并不好拿捏。

    “无妨”秦宇见他这么严肃安慰了一句“不过多费些心思,爱卿回去休息吧”

    “是”杜雪堂暂时没有想出办法,心底有点懊恼,施礼告退。

    车门推开,吹进来一阵清风,让人心情舒畅,秦宇顺着视线随意的望了一眼,眉间神色微微一变。

    “李晗”

    “陛下”李晗策马到车外。

    “朕累了,大军原地休息一个时辰”秦宇坐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王蒙“让他过来”

    “陛下,您召微臣”王蒙站到门外。

    推开车门,秦宇站到地面上,环视了一圈,伸展一下腰背,车驾虽然华丽舒适,但是整日待在里面,还真是闷得慌。

    “陪朕走走”

    “是”王将军愣了一下,赶紧追上皇帝陛下的脚步。

    祁山脚下,王蒙仰头看看寒冷的雪顶,又看看前方的皇帝陛下,浓眉皱的紧紧的,觉着处处不妥。

    “陛··”

    “跟朕上山”秦宇断,直接迈了上去。

    “····”王将军沉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是”

    那条从山顶蜿蜒下来的径还是那样,越向上越不好攀登,碎石杂草散乱在路上,尤其不适合腿脚不便的皇帝陛下,只不过皇帝陛下本人愣是注意不到。

    呼··秦宇停下弯着腰喘息,斜着尽头的白色,胸膛急剧起伏着。

    “我记得这条路挺短的”

    他记得,从宣城到这里,骑马只要一个时辰,他经常提着酒前来,不过一刻钟他就能到山顶,有时酒还是温的。

    王蒙站在他身后,脸紧紧的绷着没有话,不知该什么,只觉的不好受。

    缓了一会儿,秦宇一扶旁边的树干,继续向上爬,身子弯下,几乎与倾斜的山峰平行,他埋头盯着脚下,一步步的数着,想看看自己到底需要多少步才能爬到山顶。

    一阵山风刮过,他被扬起的尘沙呛到,脚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的向山下摔去。咚!额头一疼,秦宇手臂猛地被抓住,王蒙一步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救了回来。

    “末将扶您上去”王蒙着就要架起他的胳膊。

    抬手摸摸额头,一点血迹沾在手指,秦宇忽然笑了,拦下他“王蒙,朕可爬了一半?”

    “····”王将军又绷着脸不出声。

    呵呵呵··笑意扩大,秦宇摆摆手,扶着他的手臂“算了吧,朕永远也到不了顶峰了,这山太高了,凡尘俗子是不可能攀上顶峰的”

    我想白大侠不再见面时,就是再也不想在这山顶看见我,我只是有点不甘,如今这不甘也散了,我也就死心了。

    “扶朕回去吧”

    “是”

    半山腰,一袭白衣的人背着药篓,负手看着更远的地方,那里有个人影,额角划破,摔的狼狈,斜着肩头脚步踉跄。

    “秦宇,你的脚怎么了?”

    白云飞上前一步,手臂伸出,指尖颤抖的碰碰那个影子,心口缺了一块。秦宇,你怎么了?

    仁德元年,武帝踏破呼延城后,所有人都看见一个灿烂的帝国向自己招手,所以当后世人追溯那段岁月的时候,总以为是金光闪闪的日子。

    但实际在仁德元年,尽管司马绍钧被软禁京城,呼延泰自裁身亡,但是帝国的两端并没有那么太平。

    司马氏家族庞大,时不时就会传来某某王在哪里举起义旗,所以一直到孝帝初期,江成文才免去奔波,朝廷整整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让这片土地融入大雍。

    一望无际的草原更不用,胡人的勇猛和血性很难臣服别人,仁德元年只有北到呼延城,东到珲山一线,西到祁山西麓这块地方牢牢在大雍的掌控下,游窜在珲山以东的胡人,依旧会时不时以复仇为名,袭扰北境军。

    留守在呼延城的宋毅,和孔石一东一西,防卫胡人,朝廷的国政,律法在胡地是配合着刀剑才能推行。迁胡人于内,迁汉人于外,两族通婚,终孝帝一生都在推行此政,才得以让这片土地上的悍勇胡人,将自己当成帝国的子民。

    武帝初年,朝廷上下以稳定为主,尽量不大动干戈,以免牵一发动全身,弄巧成拙。所以后来朝廷内的大事,在后世人看来,都太怪异,也太不‘明智’。

    宣城

    皇帝陛下大宴了群臣,犒赏了所有有功的将领,宴席过半,秦宇就体贴的离开了,没有天子将士们更放得开。

    行宫,就是他曾经的晋王府,照比上次,行宫的后园的景色好多了,只可惜自己要离开,这景色恐怕又要荒废许久。

    “陛下”

    杜雪堂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秦宇扬扬浓眉,想起了什么。

    “爱卿怎么出来了?”他转身问。

    “微臣不胜酒力,何必给各位将军扫兴”杜雪堂了一句。其实他是寻着他的脚步来的,也不知为什么,等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到这里了。

    “骄兵悍将,难为丞相了”

    秦宇了一句,继续看着湖面,杜雪堂站到一旁,也那样凝望着,尽管湖面光秃秃的,连朵荷花都没有。

    “陛下,安定候请旨卸甲归田,让罗平接替他镇守建邺”

    “唉··什么时候上的奏折?”秦宇叹息一声问。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私心的,想让安侯爷在江南那片温柔广阔的天地冲淡心思,期盼人杰地灵的建邺出现一个人,让安侯爷明白什么是人间真情。

    “大军刚返回宣城的时候”杜雪堂心里多少有些了然,只觉得陛下太过认真,安定候也太过天真,京城很大,咫尺也是天涯。

    揉揉太阳穴,秦宇思趁片刻“拟旨,命安王坚,御史大夫安子默,南下吴地,巡查诸郡,告诉安子期,他的奏折朕知道了,时机不对,让他再等等,朕记着他的请求”

    “是”杜雪堂先拱手领命,然后“陛下何时回京?”

    “先不回京,朕要到东阳看看”

    东阳?杜雪堂愣了一下,就放任空荡荡的京城,恐怕有些不妥吧。

    秦宇瞥见他的神色,补了一句“爱卿就带着圣旨返回京城吧,你和志平一起,京城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陛下要只身离去?”

    “怎么就只身了”秦宇失笑,看了他一会儿“征战半载,你该回去看看家人了,朕西巡之后便也该回去了”

    拍拍他的肩膀,皇帝陛下缓步离去,杜雪堂原地看着湖面,很久,心里都是一片空白。

    “都了京城很大,咫尺便是天涯”清风划过,薛相爷整理一下袖角,迈步离开。

    宣城南郊,官道笔直向南延伸,两侧遍种松柏,遮住炎炎夏日的暑气。皇帝陛下坐在车驾里,铜盆里乘着冰块,散出阵阵凉气。

    “李晗”秦宇放下笔,又端详一遍,确认无误后,递给他“传诏天下”

    “是”李晗托着圣旨离去。

    曲封辉斜着李将军出门,才坐在一旁悻悻的“老子和你认识这么久,怎么不见你封我个官当当,去封一座山”

    “你是佞臣”秦宇挑挑眉,对他“用不着册封”

    天子诏:朕少时戍卫宣城,与胡人为战,未识计谋,误入埋伏,赖将士忠勇方能脱困。寒山雪峰,断绝人烟,朕以为再无生还之日,幸为仙人所救,方有今日。

    今日过雪山,仰望雪顶,感念当日之恩,多年未报,于心不安,有心寻仙人而言谢,又恐惊扰,思来想去唯有此诏,聊表拳拳谢意。

    自今日起,尊祁山雪峰为圣山,不得随意进入,后世子孙不许兴兵戈于此,有违者,则为秦氏背祖忘宗之辈,当逐出宗室,流放边地,永不得归。

    京城

    众人聚在皇榜前,议论纷纷的离去,不明白皇帝这封诏书的意义在哪,倒是郑重异常。人群里,一个身影直到众人散去,还盯着皇榜,一动不动的看着。

    “姓白的,你真是吃饱的撑得”临晚风一跺脚恨恨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