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非昭帝
临晚风因为那句‘故人之子’心情不佳,李晗瞧见早早的躲开,这位可是连八面玲珑的福公公都对付不了的角色,他还是躲开比较好。
淮王府虽然朴素,但细微之处还是透着皇室风范,临晚风扫了几眼,在不远处看见几只靶子。靶场的另一端,少年手持硬弓正费力的拉着,一张俊俏的脸都有些扭曲,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的笑了。
笑声不心传出,那少年扭头,看见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没有过分惊异他的相貌。
“你是笑我?”
呃··临晚风略微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公子”他轻轻施礼。
少年也笑了一下,冲他回礼“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临晚风刚要回答,回廊里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正看见淮王和姓白的一同走来。
“父王”少年欠身行礼,眼神瞥一下旁边的人。
淮王点点头,笑笑“通儿,拜见陛下”
陛下?!秦通抬头看着秦宇略微有些怔住,回过神,赶紧跪倒“微臣秦通,拜见陛下”
秦通年仅十二,和淮王很像,只是带着少年的英气和锐意勃发。秦宇低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刚刚到晋国的秦坚,也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起来吧,你与朕不必多礼”秦宇俯身拉着他的手扶起他。
“谢陛下”秦通站起来,过了最初的震惊,看着他还有些好奇,不过礼数却没有怠慢。
秦宇满意的点点头,随口问“通儿在干什么?”
“微臣在练习箭术,只是太差了,这位哥哥··”秦通笑着看向临晚风。
临晚风加冠后,虽然日渐成熟,但岁月似乎在他身上起不到什么作用,初见之下,也有被误认为少年的时候。
“谁是你哥哥!”皇帝陛下还没出声,临晚风就率先断。
“呃··”秦通有些窘迫,半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放肆”秦宇皱皱眉,轻斥了一声。
话一出口,临晚风也后悔,知道此处场合不对,但他是不可能跪下对陛下认错的,只能抿着唇站到皇帝陛下一旁。
“我本来就不是”他声嘟囔。
“还多嘴”
秦宇扭头一瞪,淮王站在旁边,似乎有些明白,温和一笑,上前一步按着秦通的肩膀“是通儿无礼,还不快快赔罪”
“秦通冒犯”
临晚风也有些赧然,拦住他“是我鲁莽了,只是殿下的称呼不妥,所以我才出声提醒”
“哦?哪里不妥”淮王瞥见皇帝陛下一闪而逝的懊恼,状似无意的问。
临公子轻柔一笑,连淮王都不由赞叹,他忽然圈住身旁人,触不及防的在皇帝陛下脸上亲了一下。
“殿下,现在明白了?”临晚风仍贴着秦宇,转头“差了辈分”
“明··明白了”年纪轻轻的秦通一脑子浆糊。
淮王也略微愣了,看着一旁陛下那欲气不能的样子,忽而抚掌大笑“公子敢言敢爱,无所顾忌,本王佩服”
“好了”皇帝陛下眉心快拧成疙瘩,不得不出言阻止,否则指不定崽子还要些什么呢?
“通儿在习箭?”他上前问。
“是”秦通点点头。
随手拿起他手里的硬弓,秦宇握在掌心摩挲了一下,看看那边的靶子,忽然走了过去。他还是那身黑色锦袍,头上是临晚风亲自给他带上的白玉发冠。
阳光落在发冠上,晶莹剔透,临晚风看着他,眼里闪出一丝光彩,唇角不自觉的扬起。
咻··箭羽划过场中,平稳自信的落在靶心,让整个靶子轻轻的颤抖。
临晚风看着颤抖的尾羽,想起京城街道旁自己那一瞥,还有福子故事里,那个战无不胜的将军。
姓白的,我忽然发现,这世上不只有吴王英武!
唉···轻轻一声叹息,临晚风疑惑的回头,淮王看了他一眼,别过身子,淡然的笑着,让他觉得那声叹息是错觉。
“陛下好厉害”秦通钦羡的。
淮王站到他身边,声音低沉的“陛下骑射,天下第一”可天妒陛下!
同临晚风不同,淮王熟悉六弟,也熟悉骑射,六弟很推崇吴王,但是淮王一直觉得,论骑射他并不输与壮年时的吴王。秦通崇拜,却忘了那是一把少年人用的硬弓,即便是他也能轻而易举拉开,而刚刚陛下却深吸一口气。
靶场上,秦宇半低下头,看看手中的长弓,笑笑看向秦通“通儿勤加练习,定能超过朕,这天下第一从不只属于一个人”
“通儿谨遵陛下教诲”秦通执礼。
呵呵··秦宇将弓还给他,看向淮王“出来半日,朕也该回宫了,五哥多多保重,代朕向五嫂问安”
“谢过陛下”淮王微微欠身,看了眼秦通“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负期望”
“嗯”点点头,秦宇制止了淮王的相送,离开了淮王府。
马车上
临晚风看着又开始装深沉的人,不满的撇了一下嘴,又靠到一旁“姓白的,你为什么要去淮王府啊”他也知道无缘无故,姓白的不可能离宫半日。
“你那么介意后娘,朕总不能真的无后吧”秦宇斜了他一眼,悠悠似是调侃的。
临晚风愣了一下,听见‘后娘’都没来得及生气,拉着他问“你要认那个崽子做儿子?”
“呵··你也配叫人家崽子!”秦宇失笑。
“是不是?”临晚风着急的逼问。
“是”秦宇看向他,一幅谆谆教导,循循善诱的模样“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相亲相··啊!”
“你又欠揍了!”临晚风瞪着凤目,却转瞬埋到他怀里,这回姓白的终于是自己的了。
仁德二年,废止立后未出月余,帝下旨,淮王有子通,聪慧明敏,恭谨仁孝,朕甚爱之,特准其入宫居住,常伴左右。
一纸诏命,那些本来暗自揣测的消息,似是被印证了一般,一时间京城内外,皆言当今陛下欲为昭皇帝。
天下嚷嚷间,也不乏亡国之兆,红颜祸水的言论,这祸水的当然是临晚风,只是这般犀利的言论传到朝中,翻出了一点点浪花,却很快就被压住了。
朝中肱骨薛丞相,赵尚书没有多言,御史大夫安子默更是不闻不问,这已然卸去大半的阻力。
老臣中范文田、王儒、齐瑾瑜、刘元思等人,终究年迈退出了朝野,他们的后人,范兴言天子近臣出身,常伴君侧的他,对陛下的手段太过了解,至于王仲康,因为安王一事,仍是待罪秋决之身,其他后辈之中又没有太过优秀的人,敢与天子抗衡。
半生沉浸在权力中心的秦宇明白,这种时候不仅仅要‘压’也要‘抬’,要让秦通入宫,还有对临晚风的揣测,在变化不停的大事中,显得微不足道,让朝臣无暇理会,甚至谨慎微,不敢乱来。
仁德二年,秦通入宫没有多久,天子再次下诏,天下急需人才,朝廷再行择士,一时间,士林之中竟有人称赞天子。
永寿殿
“哼!”秦宇冷哼一声,将谷磊的奏折摔了出去“天下刚刚安定,苏潜就有此等行径,简直视朕如无物”
天子一怒,众臣俯首“陛下息怒”
“前有安定候倚仗功勋,当街杀人,后有苏潜倚仗权势,欺压地方”秦宇看着下方,低沉威严的“自朕登基,善待诸将,犒赏诸公,然诸将不沐圣恩,为祸地方,朕心甚寒”
殿内众人身子又伏低一丝,不动声色的量着旁人,有人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天下未平之时,朕派诸将镇守四方,乃是为了保境安民,杜绝逆党贼人,如今诸将久离朝廷,疏于管教,令朕蒙羞,实在荒唐。传旨,北境将军王蒙、镇南将军江成文、抚宁将军王伯泰,水师将军闵克,督北将军宋毅,晋安副将罗平,立刻还京,朕要问问他们”
“臣等遵旨”
传旨的哨骑奔出京城,向着各方飞驰而去,朝臣目送着传令的哨骑,心里开始意识到一件事,当今陛下比之昭皇帝,要强硬许多。
昭皇帝一生都在大权旁落,他和诚君的美好建立在虚无上,只留在戏文中,而当今陛下,他被逐出过京城,经历过战乱,统一了天下,废黜了藩王,变更了法度,他心智比任何一个帝王都坚硬,对于权力的掌控,超过本朝所有帝王,太|祖尚不及。
宫门前的御道边,范兴言回望着宫门,忽然笑了,他想起多年前父亲的告诫。莫同晋王争权!
昭和殿
秦通心翼翼的坐在那里,半低着头,陛下离开淮王府后,父王脸色沉重的和母妃谈论了一夜,他藏在外面,隐约听见母妃似乎有哭声。
第二日一早父王就将他叫去,还有大哥,他们告诉自己陛下喜欢他,想接他入宫,要他好好听从陛下的话,刻苦学习。
起初秦通并不觉得什么,但当朝野之中的风言风语传来,做为一个通读史书,又很聪慧的皇室子弟,秦通敏锐的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选中了,可是这个猜测让他害怕,那是特属于少年人的慌张。
“在想什么呢?”秦宇进殿就看见他在出神。
“啊!”秦通才看见他,赶紧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算了”秦宇扶住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蹲下,笑着问“你若是愿意,可以叫朕叔父”
“叔父··”秦通嘟囔了一句,眼底迷惑了一瞬,行礼“是”
呵呵··秦宇拍拍他的肩膀,随意的“朕了,是你愿意”
“陛下,赵尚书来了”
“进来”秦宇坐到桌案后,招手秦通过来。
“微臣参见陛下”赵志平进门跪下,眼神扫过秦通,有些黯然。
“通儿”秦宇揽过他的肩膀,指着赵志平“这是朕给你选的老师,你要好好跟他学习,必须尊敬他,记住了吗?”
“微臣领旨”秦通规规矩矩的回答。
“你先出去,朕与你的老师有话”
秦通行礼退了出去,秦宇看着他的身子迈出殿门,赵志平也直起身子,却是看着他。
“陛下,您决定了?”赵志平询问。
“朕决定了”秦宇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臂“先生于我,如师如友,每一次我任意妄为,先生总会匡正我,不离不弃,现在我想请先生看在你我情谊,待通儿如我,尽心、耐心、不离不弃”
“微臣··”赵志平压下哽咽,叩首“领命”
其实,他心底还是不甘,赵志平一直以为,他一生只效忠一人,会陪伴在陛下身边,直到他们都死去,可是转瞬···
他不否认秦通的优秀,可是再优秀,他不是自己在东阳决定效忠的那个人,那个他认定的千古明君。
殿门外,秦通正看着天边,身边忽然跪倒一个人。
“殿下”赵志平整理衣袖,郑重跪下,叩首恭敬地“微臣赵志平,拜见殿下”
殿内,秦宇从窗口瞧着,长舒了一口气,心底终于放下一个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