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花岛主
黄蓉笑道:“爹,你怎么来啦?刚才那个姓裘的糟老头子咒你,你也不教训教训他。”
黄药师沉着脸道:“我怎么来啦!来找你来了啊!到处乱跑,也不让人省心。”
黄蓉听了这话,自觉愧疚,都是因为自己顽皮,才让爹爹提心吊胆的满世界找了好几个月,当下软语道:“爹,以后我永远乖啦,都听你的话。”
黄药师见爱女无恙,本已喜极,又听她这样,甚感贴心,心情大好。
陆乘风由陆冠英扶着,双双拜倒,涕泗横流。黄药师看了眼他们,叹了口气,道:“乘风,你很好,起来吧。当年我性子太急,错怪了你。”
陆乘风哽咽道:“师父您老人家安好?”
黄药师向女儿瞥一眼,道:“总算还没给人气死。”
黄蓉嬉笑道:“爹,你不是我吧?”
黄药师哼了一声。黄蓉伸了伸舌头,道:“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几位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怪,这位是道长。”
黄药师头往旁边一撇,对六怪和王道一毫不理睬,冷冷道:“我不见外人。”
六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但震于他的威名与适才所显的武功神通,一时倒也不便发作。
黄药师视他人于无物,只看向女儿,笑道:“你有什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回家。”
黄蓉笑道:“没有什么要拿的,却有点东西要还给陆师哥。”从怀里掏出那包九花玉露丸来,交给陆乘风道:“陆师哥,这些药丸调制不易,还是还了你吧。”
陆乘风却不接,向黄药师道:“弟子今日得见恩师,实是万千之喜,要是恩师能在弟子庄上住几时,弟子更是……”
黄药师根本不搭理他这一番婆婆妈妈的废话,向陆冠英一指道:“他是你儿子?”
陆乘风点头称是,陆冠英忙上前见礼,黄药师用眼角扫他一眼,道:“罢了!”又对陆乘风道:“你很好,没私自把功夫传他。”
陆乘风忙道:“弟子不敢违了师门规矩,不得恩师允准,决不敢将恩师的功夫传授旁人。”
黄药师点点头,又傲然道:“嗯。从明天起,你自己传你儿子功夫吧,我允了。他现在学的那点武功,给咱们桃花岛武功提鞋都不配。”
陆乘风大喜,忙对儿子道:“快,快谢过祖师爷的恩典。”
陆冠英又向黄药师磕了三个头。黄药师把头一昂,不加理睬。
王道一在一旁观察黄药师的所作所为,默默想着:“这黄药师还真是……傲娇的紧!”
陆乘风此时激动万分,想几句感激的话,喉头却哽住了,不出来。黄药师白了他一眼,道:“这个给你!”右手轻挥,两张白纸便从他袖口飞出,向陆乘风一前一后的飘去。
他与陆乘风相距一丈有余,两叶薄纸轻飘飘的飞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却能推纸及远,这功夫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众人无不钦服。
黄蓉甚是得意,悄声向王道一道:“道长,我爹爹的功夫怎么样?”
王道一点头赞道:“令尊的武功实是出神入化。”
陆乘风接住白纸,依稀见得纸上写满了字。陆冠英拿了火把,凑近去让父亲看字。陆乘风一看之下,见两张纸上写的都是练功的口诀要旨,竟是黄药师的亲笔,二十年不见,师父的字迹更加遒劲挺拔,当下恭恭敬敬的放入怀内,伏地拜谢。
黄药师道:“你每日依照纸上方法坐练气,要是进境得快,五六年后,便可不用扶杖行走。”陆乘风又悲又喜,百感交集。
黄药师又道:“你腿上的残疾是治不好的了,不过照着我这功诀去做,和常人一般行走却是不难,唉……”
他早已自悔当年太过心急躁怒,重罚了四名无辜的弟子,近年来潜心创出这内功秘诀,便是想去传给四名弟子,好让他们修习之后,得以恢复行走。只是他素来要强好胜,自尊心强,不肯低头认错,虽然内心后悔,口上却是绝对不肯出来的。
过了片刻,又道:“你把其他三个师弟都去找来,把这功诀也传给他们吧。”
陆乘风答应一声:“是。”又道:“曲师弟和冯师弟的行踪,弟子一直没能听到。武师弟已去世多年了。”
黄药师心里一痛,对梅超风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刚才那裘老儿咒我死了,你总算还哭出了几滴眼泪,还要替我报仇。瞧在这几滴眼泪的份上,让你再多活几年吧。”又道:“在此之前,有三件事要你去做,你办成了,到桃花岛来领死。”
梅超风忙道:“弟子赴汤蹈火,也要给恩师办到。”
黄药师道:“第一件,你私盗我桃花岛武功秘籍,这些年来,要是给人看过了,就去把他杀了,一个人看过,杀一个,一百个人看过,杀一百个,只杀九十九人也别来见我!”
众人听了,心中都感一阵寒意。王道一心想:“黄药师号称‘东邪’,人如其名,为人行事真是邪得可以。”
只听他又道:“你其他四个师兄弟,都因你受累,你去把曲灵风、冯默风找来,再去查访武眠风的家人后嗣,都送到归云庄来居住。这是第二件。”
黄药师给弟子起的名字都是带个“风”字的,还真是如他本人的个性一般,风一样的潇洒不羁,风一样的率性而为。
梅超风一一应了。黄药师仰头向天,望着天边北斗,又缓缓道:“那本秘籍是你自行拿去的,书上的功夫我没吩咐叫你练,可是你自己练了,依本门规矩,你该当知道怎么办。”隔了一会儿,道:“这是第三件。”
梅超风听到这话,身子一哆嗦,险些跪不住了,但还是颤声道:“弟子……遵命。”
王道一一时不明白黄药师的意思,拉了拉黄蓉的衣袖,用眼神示意相询。黄蓉脸上神色甚是不忍,用右手在自己左手腕上斩了一下。王道一这才明白:“原来黄药师是叫她把自己的手斩了。”心想:“还真是酷刑啊!”
她正自思量间,黄药师忽然向她招了招手,王道一忽然被点了名,心里不由一颤,忙过去作揖行礼,道:“晚辈拜见黄老前辈。”
黄药师冷眼瞧她片刻,道:“你就是那个……”
他话还未完,便被黄蓉突然断道:“爹!她就是道长,这几个月都是她陪着我的。”
黄蓉这是为了不叫父亲出王道一的身份来。
黄药师似是对女儿的断有些不满,他哪里不知道女儿是不想暴露这个王道一的身份才断他的?可黄药师性格向来不羁,百无禁忌,凡事只要不涉及自己,才不会理会别人死活安危,是以话也从不加注意。
但他向来溺爱女儿,视这个独生爱女为掌上明珠,从来没对她过什么重话。现下见女儿如此护着王道一,心中有些气,有些酸溜溜的,却也由着女儿的意,不再了。只是把一腔怒气撒在王道一身上,朝她狠瞪了一眼,冷哼一声。
他朝王道一冷冷道:“能败我的弟子,你本事可不啊!”
王道一听他语意不善,心中一凛,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垂首不语。
黄药师又道:“洪老叫化素来不肯轻易教人武功,却把最得意的降龙十八掌传给了你十五掌,你必有过人的长处了。要不然,就是你花言巧语,哄得老叫化欢心了。你用老叫化所传的本事,败了我门下弟子,哼!下次老叫化见了我,我的脸还往哪搁?”
王道一听他这么,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擦了一把冷汗,暗想:“这黄药师的傲娇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又心眼儿,死抓着这件事不放。奈何他武功又如此高强,我今日已然惹恼他了,怕是要凶多吉少。”
黄蓉拽着黄药师的衣袖笑道:“爹,花言巧语倒是有的,不过不是她,是我。她很老实的,你别凶巴巴的吓坏了她。”
黄药师冷哼一声,盯着王道一上下量。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那日被父亲责骂几句,竟然就离家出走了。
黄药师本来料想爱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楚,是以急忙出岛苦苦寻找。哪知一见之下,女儿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王道一神态亲密,本来初想她二人是朋友之谊,可方才一下午暗中观察下来,却发现女儿对着这个王道一神情眷恋,秋波盈盈,看着她的目光好似从前爱妻看自己那般,俨然一副女子情窦初开之态。
他黄老邪也是老大岁数的人了,江湖上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这下还能不明白女儿对王道一的感情?
虽然他一直薄孔孟,轻周礼,视礼教纲常为狗屁,向往狂放不羁的魏晋之风,但女子相恋之事毕竟是少数,而且王道一还是个出家人,这让他怎能放心得下?
是以他对王道一又是气又是妒,从一开始对她话就带着浓浓的醋意,现下又见女儿处处回护于她,似乎才几月不见,反而与老父生分了,心中妒意更盛,对王道一更是有气,当下不理女儿,对王道一道:“老叫化教你本事,让你来败梅超风,明明是笑我门下无人,个个弟子都不争气……”
黄蓉忙道:“爹,谁桃花岛门下无人?他欺梅师姊眼睛不便,掌法上侥幸占了些便宜,那有什么希罕?你倒教她蒙上眼睛,跟梅师姊比划比划。看女儿给你出这口气。”
走到王道一跟前道:“来来来,我用爹爹所传最寻常的功夫,跟你洪七公生平最得意的掌法比比。”
王道一知道黄蓉这是在为她解围,便道:“那就领教几招了。”
黄蓉喝道:“看招!”纤手横劈,飕飕风响,正是落英神剑掌法中的“雨急风狂”。王道一便用降龙十八掌的招数招架,并不使全力。两人只拆了数招,王道一身上就连中数拳。黄蓉要消父亲的气,这几掌还是得真重,高声道:“你服不服?”口中着,手却不停。
黄药师在一边看着,脸色铁青,冷笑道:“这种把戏有什么好看?”着忽地已然欺近,双手分别抓住了两人后领向左右掷出。虽是同样一掷,劲道却大有不同,掷女儿的左手只是将她轻轻托出,掷王道一的右手却运力甚强,存心要重重摔她一下。但王道一脚一着地,立时凝住,站立如松,竟然没给摔倒。
她要是一下摔得半天爬不起来,倒也罢了。可这样一来,黄药师虽然暗赞她功夫根基稳健,怒气却反而更炽,喝道:“我没弟子,只好亲自来接你几掌了!”
王道一见状,忙躬身道:“晚辈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前辈过招。”
黄药师冷笑道:“哼,和我过招?谅你也不配。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你把降龙十八掌一掌掌的向我身上,只要引得我稍有闪避,就算是我栽了,好不好?”
王道一心里不禁连连叫苦:“天啊,遇到一个重度傲娇病患者该怎么办?谁来救救我!”忙又躬身道:“晚辈不敢。”
黄药师哼道:“不敢也要你敢!”
王道一心想:“到了这步田地,不动手是万万不行的了。”
黄药师见她尚自迟疑,便道:“快动手,你不出招,我可要你了。”
王道一道:“既是前辈有命,弟子不敢不遵。”罢便运势一掌挥出,用的是一招“亢龙有悔”。她既担心若用全力,反弹之劲必奇大,反伤自己,是以只使了六成力。这一掌到黄药师胸口,突觉手掌一滑,便给溜开了。
就这么一溜之下,让王道一不禁暗暗吃惊:“黄药师果然武功以致化境。”
黄药师瞪眼道:“干吗?为何不用全力?瞧不起我吗?怕我吃不住你神妙威猛的降龙掌,是不是?”
王道一道:“晚辈不敢。”于是再第二掌,这一掌“飞龙在天”不敢再留余力,直击黄药师胸口。黄药师道:“这才像个样子。”
王道一手掌推出,就在碰到黄药师的一瞬间,对方胸口突然内陷,再反弹回来,只听得“喀咔”的一声,手腕已经脱臼。王道一只感手上剧痛,忙跃开数尺,额上瞬间被疼出了一层虚汗。
众人见黄药师果真一不闪避,二不还手,身子未动,一招之间就把王道一的腕骨卸脱了臼,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只听黄药师喝道:“你也吃我一掌,叫你知道老叫化的降龙十八掌厉害,还是我桃花岛的掌法厉害。”语声方毕,掌风已闻。
王道一见他这掌势道猛烈,忙忍痛跃起,要向旁躲避,哪知黄药师身法着实迅捷,直取她面门,根本躲不开。
黄蓉刚才见王道一腕骨脱臼,早已是心疼不已,现在又见父亲是真想要她的命,顿时心里一急,惊叫道:“爹爹,别!”从旁闪过来,挡在王道一身前。
黄药师见女儿忽然窜出来,掌下一顿,一把抓住女儿背心,轻轻提到一旁,另一手却一掌向王道一直拍上去。
江南六怪知道这一掌要是下去,王道一必死无疑,便忙一齐抢上来救。黄药师将女儿往身边一放,双掌挥洒,将六怪一齐震飞了出去,又再次回手来击王道一。
陆乘风叫道:“师父!”想出言劝阻,但于师父积威之下,再也不敢下去。
黄蓉哭道:“爹,你若杀了她,我便永远再不见你了!”着急步奔向太湖,“哗啦”的一声,跃入了湖中。
黄药师一听之下,惊怒交集,连忙收手,飞身抢到湖边,黑沉沉的湖水中,但见一条水线笔直的划向湖心。虽知女儿深通水性,自就常在东海波涛之中与鱼鳖为戏,整日不上岸也不紧,但她这一去却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这下,又给走了。
黄药师在湖边呆立良久,心里空落落的,回过头来,见朱聪已替王道一接上了腕骨,当即迁怒于他,冷冷道:“你们六个人快自杀吧,免得让我出手时多吃苦头。”
柯镇恶道:“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吃苦?”
朱聪道:“江南六怪已归故乡,今日埋骨五湖,尚有何憾?”六人或执兵刃,或是空手,立刻布成了迎敌的阵势。
王道一心想:“江南六怪哪里是黄药师的对手?只不过是枉送了六条性命罢了。”当即疾步上前,道:“今日之事,全因晚辈一人惹恼了黄老前辈,与六侠无关,我一人抵命便了。”想了想,又朗然道:“只是晚辈还未完成先师遗愿,前辈可否宽限一个月,待晚辈交代好一应事务,三十天后,晚辈亲来桃花岛领死!”
柯镇恶道:“王道长,我们六怪的徒弟杀了他的一个徒弟,他要杀我们报仇,也是天经地义。你侠义心肠,高风亮节,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但你年纪尚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抵命,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六怪今日一同死在此处,也无甚遗憾!”
王道一却道:“诸位前辈与我师兄乃生死之交,如今生死一线,晚辈岂可袖手旁观?况且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派又以济世为本,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前辈们丧命而无动于衷,苟且偷生?”
她这话时语气平静,淡然无波,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年纪,竟有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度,在场诸人无不惊诧敬仰。
黄药师紧紧的盯着她,恍惚之间,好像在她身上见到了王重阳的影子。如此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胸襟气魄,和那个二十年前站在华山之巅,为天下大义,睥睨群雄的王重阳何其相似!
朗朗清风,飒飒风骨,旧人已逝,新人又起,正道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黄药师为人桀骜不驯,肆意妄为,眼高于顶,但生平唯独只服王重阳一人,王重阳新逝,他感慨不已,还曾写了一篇万言悼文遥祭过一番,此时见着王道一这般作为,对友人的感怀重又浮上心头。
半晌后,他长叹一声,怒气渐消,望向浩淼的太湖,又记挂起女儿的安危,已再无心思再去纠结这些琐事,袖袍一挥,道一声:“罢,罢,罢!”转身飘然而去,形如鬼魅,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留下几人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均感不明所以,都不知黄药师为何突然就消了怒火一走了之,也不知他最后那一句“罢,罢,罢!”是什么意思,是放了他们呢?还是就依王道一的建议,待一月过后,她自去桃花岛领死呢?
陆乘风望着恩师消失的方向,呆立半晌,才道:“请各位到后堂稍息吧。”又对梅超风道:“梅师姊,你把弟子带走吧。”梅超风哈哈一笑,双袖一挥,转身也没入了黑暗之中,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
岳父大人正式出场了。然而岳父大人画风太清奇……
黄药师(甩头):有才,就是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