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海上大难
大船顺着南风飞速前进,王道一跃上桅杆,放眼远望,但见鸥鸟翻飞,波涛接天,船上三帆吃饱了风,径向北驶,她披襟当风,道袍被风吹的咧咧作响,胸怀为之一爽,回过头来,只见欧阳锋的船跟在约莫二里之后。
王道一微微一笑,使了个“平沙落雁”掠下桅杆。她之所以如此放心的就上了这艘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吃准了欧阳锋对《九阴真经》的贪婪和执着。若是这船当真遇险,尾随在后的欧阳锋绝不会不管。
王道一走近船舱,洪七公正坐在桌边大快朵颐,周伯通在舱中走来走去,一刻也不消停。王道一觉得好笑,问道:“周大哥,现下你准备到哪里去?”
周伯通道:“我没准儿,到处去闲逛散心。我在桃花岛这许多天,可闷死我了。”
王道一道:“周大哥,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我要还俗了。”
周伯通“啊”的大叫一声,跳将起来,问道:“你要还俗?你不做道士了?”
王道一点点头道:“不做道士了,我想和周大哥一样,做全真派的俗家弟子。”
周伯通喜道:“好啊好啊,我早就那牛鼻子道士有什么做头,还俗了好,还俗了学你大哥,到处闲逛玩耍,这多自在!”
王道一叹了口气道:“只怕师兄师姐们不容易答应。”
周伯通道:“管他们呢,马钰要是不答应你,你就揍他,反正他不过你。”
王道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周伯通忽然道:“八,你为什么要还俗啊?”
王道一道:“只有还俗,才可婚嫁,否则就是破了全真派的戒律了。”
周伯通又是一声惊叫,问道:“你要嫁人?嫁谁?”
王道一还未来得及回答,桌边的洪七公一边喝着酒,啃着鸭脖,一边抢答道:“黄老邪已经把闺女许了她啦!你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不知道吗?哦,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你不在亭子里,瞧不着的。”
周伯通愣愣的盯着王道一,也不话。
王道一看着他脸色,心翼翼的道:“周大哥,我和蓉儿虽然同是女子,但……”
她话还未完,周伯通便大叫道:“不能娶老婆!八,我给你,娶了老婆啊,有许多好功夫就练不成了。这就可惜得很了。我……我就常常懊悔,哎!好妹子,你听我,还是不要老婆的好。”
王道一目瞪口呆,她原以为周伯通可能会接受不了两个女子在一起这种世俗不容的事,没想到周伯通在意的却是一旦娶了老婆就有好多功夫不能练这种事!
这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周伯通见她不话,又急道:“当年我若不是失了童子之身,师哥的几门厉害功夫不就能练了吗?你看看,多可惜!八,你看你现在还只是想想老婆,就已分了心了,若是真的娶了黄老邪的闺女,唉,可惜啦可惜啦!就更不能好好练功啦!
想当年,我只不过……唉,那也不用了,总而言之,若是有女人缠上了你,你就练不好武功,还要对不起朋友,得罪了师哥,而且你自是忘不了她,也不知道她现今如何了……总而言之,女人的面是见不得的,女人的身子是更加碰不得的,你教她点穴功夫,让她摸你周身穴道,那便上了大当了……要娶她为妻,更是万万不可……”
王道一听他唠唠叨叨,数娶妻的诸般坏处,又似兀自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絮絮叨叨的个没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却又带着一抹伤感和遗憾。
正到此处,突然“豁喇”一声,一名船夫闯了进来,脸如土色,惊恐异常,指手划脚,就是不出话。三人知道必有变故,跃起身来,奔出船舱。
再桃花岛上,黄蓉被父亲拉走,临别时要和王道一一句话,也是不得其便,怨怒伤心,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兀自伤神思念起来。
黄药师盛怒之下让王道一三人坐了那艘船,知道那必是凶多吉少,心中对女儿颇感歉仄,想去安慰她几句,但连敲了几次门,黄蓉都不理不睬,也不开门,到了晚饭时分,也不出来吃饭。黄药师命仆人将饭送去,却被她连菜带碗原样送了出来,一筷一勺都不动。
黄蓉坐在床边,柔肠百结。数月之前,黄药师骂了她一场,她想也不想的就逃出岛去,后来再与父亲见面,见他鬓边白发骤增,数月之间犹如老了十年,心下甚是难过,发誓以后再不令老父伤心,可父亲的性格脾气就是如此随意,父女两人总是产生矛盾,她也没有法子。
两行清泪划过脸庞,她心里愁绪纷纷,心想:“若是娘还在世,必不会这样,哪会让我如此受苦?”一想到母亲,便起身出房,走到厅上。
桃花岛上房屋的门户有如虚设,若无风雨,大门日夜洞开。
黄蓉踱出门外,繁星点点,花香沉沉,触景生情,不由想到:“道一这时早已在数十里之外了。不知何日再得重见。江湖如此凶险,没有我,她会不会好?”叹了一口气,举袖拭了拭眼泪,走入花树深处。
傍花拂叶,月影重重,她来到母亲墓前。佳木葱笼,异卉烂缦,那墓前四时鲜花常开,每株都是黄药师精选的天下名种,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艳。
黄蓉将墓碑向左推了三下,又向右推三下,然后向前扳动,墓碑便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石砌的地道,走入地道,转了三个弯,又开了机括,开一道石门,进入墓中圹室,亮火折把母亲灵前的琉璃水晶灯点着了。
她独处地下斗室,望着父亲手绘的亡母遗像,心中思潮起伏:“我从来没见过娘,我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能见到她呢?她是不是还像画上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她现下在哪里?在天上,在地府,还是就在这圹室之中?我永远在这里陪着娘算了……”
黄蓉知道父亲是爱极了她,也疼极了她的,可黄药师那样一个性情的人,为人父亲,却并不能带给她安全感。十六年来,她像一个高贵的公主一样生活在桃花岛,她有美貌,她有才情,她的聪慧不输父亲,可是,她却是孤独的。
黄蓉时常在想,作为东邪黄药师的女儿,她有一个博古通今,武功盖世又如此疼爱自己的父亲,该是最令她骄傲的事吧。的确,她的确是骄傲的。自己的父亲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放荡不羁,超凡脱俗,这样一个男子,该是多让人向往和仰慕啊。
可是,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女儿,黄蓉却得不到一个孩子最需要的安全感,如此喜怒无常,狷狂放诞的人,更像是朋友,而不像是父亲。
黄药师是个全才,他什么都会,可他偏偏不会做父亲。
黄蓉是骄傲的,也是孤独的。
这就是为什么黄蓉仅仅在张家口的酒楼里只见了王道一一面,就彻底沦陷了。因为王道一身上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温暖,不论发生多大的事,王道一的心境总是平和稳重的。思虑澄澈,淡定沉稳又善良宽和,这恰恰能给黄蓉带来她一直渴望的安全感。
黄蓉默默地看着母亲的画像。每当孤寂的时候,她都会来看一看母亲的画像。
圹室中案头尽是古物珍玩、名画法书,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黄药师当年纵横湖海,不论是皇宫内院、巨宦富室,还是大盗山寨之中,只要有什么奇珍异宝,他不是明抢硬索,就是暗偷潜盗,必当取到手中方罢。他武功既强,眼力又高,搜罗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时都统统供在亡妻的圹室之中。
黄蓉见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玛瑙在灯光下发出淡淡光芒,心里想着:“这些珍宝虽无知觉,却是经历千百年而不朽的。今日我在这里看着它们,将来我的身子化为尘土,珍珠宝玉却仍然好好的留在人间,那时,便轮到它们来看着我了……
世上之物,是不是愈有灵性,愈不长久?只因为娘亲绝顶聪明,是以只活到二十岁就亡故了么?那么,我呢?”
她望着母亲的画像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吹熄灯火,走到毡帷后母亲的玉棺之旁,抚摸了一阵,坐在地下,靠着玉棺,心中自怜自伤,似乎是倚偎在了母亲的身上,有了些依靠。这日大喜大愁之余,到此时已疲累不堪,过不多时,竟自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黄蓉从梦中醒来,却听得父亲的声音隔着毡帷正在喃喃话。她一定神间,方知父亲也已来到了圹室之中。她幼之时,父亲常抱着她来到母亲灵前,絮絮述父女俩的生活琐事,因此这时听到父亲声音,却也不以为怪。
只听父亲道:“阿蘅,蓉儿又回来了,我在外面找了那么久,提心吊胆的好几个月,总算她没事就好……阿蘅,我晚晚吹箫给你听,你可曾听的见吗!”
黄药师反来复去的述着妻子逝世之后,自己是怎样的孤寂难受。黄蓉听着父亲的话,心中既是伤感又是愧疚,想着自己不该与父亲置气的,正要从玉棺后走出来向父亲道谦,只听父亲又道:“阿蘅,蓉儿生的和你越来越像了,她今年十六岁了,长大了,会喜欢人了。……我看过,那是个好孩子,但……但我却不是故意要杀那孩子的,是他们自己强要坐那艘船的。”
黄蓉心里“咯噔”一下,脑中轰然一声,暗想道:“爹爹的那孩子……就是道一吗?坐了那船……会怎样?”当下凝神倾听,但黄药师却转移了话题,再也不提这事了。
黄蓉心跳如鼓,扶着母亲玉棺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爹爹总是厉色不许,难不成……那船有什么问题?”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爱妻死后,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死不了,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便去大陆捕拿造船巧匠,造了这艘花船。
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但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必致沉没。
他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份。
但每次临到出海,总是既不忍携女同行,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于是就造了这座墓室,先将妻子的棺木暂时存放。要待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行此事。
黄蓉不明其中原由,茫然不解,但心中愈发不安,只觉毛骨悚然,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她浑身颤抖不已。她虽不明首尾,但料知花船中必定安排着极奇毒辣的机关,她素知父亲之能,只怕王道一与师父等三人已经遭遇不测了。想到这处,心中又惊又痛,只吓得脚都软了。
只听得父亲完了话,走出墓道。
黄蓉定了定神,更无别念:“我要去救道一,若是救她不得,便陪她一起死了!”
她知父亲脾气古怪,对亡妻又已爱到发痴发狂的境地,求他必然无用,当下奔出墓道,直至海边,跳上船,叫醒船中的哑船夫,命他们立时扬帆出海。
这边厢,洪七公,周伯通、王道一三人抢出船舱,都是脚下一软,只见原本好好的船都给散了架了,甲板上波涛汹涌,海水滚滚灌入船来。
周伯通道:“老叫化,黄老邪真有几下子,这船他是怎么弄的?”
洪七公道:“我也不知道啊。王姑娘,快抱住桅杆,别放手……”
王道一还没答应,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船身直接从中裂为两半!
几个船夫立足不稳,全都跌入海中,洪七公,王道一和周伯通点着船舷揉身掠上了桅杆,海风迎面一吹,桅杆“咔”的一声断开,三人抱着桅杆也掉入海中。
当地离桃花岛已远,四下里波涛山立,没半点陆地的影子,洪七公暗暗叫苦,心想在这大海之中飘流,苦是无人救援,无饮无食,武功再高,也支持不到十天半月。
周伯通却是哈哈大笑,连连欢呼着“好玩儿”。
王道一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心想在这危急当中他还有心情笑,“老顽童”三字果真是名不虚传。
忽然周伯通大叫一声:“不得了!鲨鱼,看,那边,大队的鲨鱼!”
王道一和洪七公顺着看过去,只见海面上翻翻滚滚,不知有几千几万条鲨鱼,密密麻麻的大一片,快速向这边游来。王道一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等“盛况”,顿时呆在原地,心想:“呵呵,我或许不仅是第一个活了十九年才弄清楚自己在哪里的穿越人士,可能还是第一个葬身鲨腹的穿越人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