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三色布囊
王道一大惊,她知道中了裘千仞的“铁砂掌”后除非一阳指能解,但没想到竟会这么严重,竟只有三日能挨?那若是这三日她找不到一灯大师呢?
她惊惧交加,知道若是自己去找一灯大师,三日内定找不到,而瑛姑以前是南帝的妃子,眼下只有这瑛姑或许知道南帝的所在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绳索,向瑛姑深揖一礼,道:“还请前辈救她。”
瑛姑道:“她这伤我治不了。”侧耳倾听铁掌帮的喊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叹道:“他们找不到路,走不进来的,尽管放心。就算来到这里,你们是我客人,神……神……瑛姑岂能容人上门相欺?”她心想:“我本来叫做‘神算子’瑛姑,但你这两个姑娘算法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还厚颜自称哪门子的‘神算子’?”刚只了个‘神’字,下面两字就噎住不了。
王道一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她一灯大师的事,毕竟瑛姑和一灯大师有一桩十几年前的血海深仇,贸然提起一灯,惹恼了她,怕是反而会坏事,只得作揖先谢她收留之恩。
王道一抱着黄蓉坐在椅上,低头细看黄蓉脸色,果然眉间隐隐现出一层淡墨般的黑晕。她心里一凉,颤声问道:“蓉儿,你……你觉得怎样?”
黄蓉胸腹间有如火焚,四肢却是冰凉,身体各处都疼痛难忍,知瑛姑的话不假,轻叹了口气道:“道一,这三天之中,你别离开我一步,好不好?”
王道一心头一痛,忙抱紧她,道:“我会找到法子治你的!”
瑛姑在一旁看着她二人对话,脑海中忽如电光一闪,想到一事:“啊,老天送这两人到此,却原来是叫我报仇雪恨,得偿心愿来了。”她抬起了头,喃喃自语:“天啊,天啊!”
只听得林外呼叫吆喝之声又渐渐响起,看来铁掌帮四下找寻之后,料想王、黄二人必在林中,只是无法觅路进入,过了半晌,林外远远送来了裘千仞的声音,叫道:“神算子瑛姑,裘铁掌求见。”
瑛姑走到窗口,气聚丹田,长叫道:“我素来不见外人,到我黑沼来的有死无生,你不知道吗?”
只听裘千仞叫道:“有两个女娃娃走进你黑沼来啦,请你交给我吧。”
瑛姑叫道:“谁走得进我的黑沼?裘帮主也忒瞧瑛姑了。”
裘千仞冷笑几声,不再开腔,只听铁掌帮徒众的呼叫之声,渐渐远去。
瑛姑转过身来,笑的阴森,对王道一道:“你真想救她?”
王道一一愣,瞬间站起身来,随即双膝点地,跪了下去,恳求道:“请前辈赐教!”末了,又觉诚意不够,补充道:“前辈若能指点晚辈救她,不管要我干什么都行。”着两手伏地,额头触地,磕了一下,行的是天地君亲师的大礼。
这等五体投地的跪拜礼,王道一两世以来只跪过一人,那便是先师王重阳,此刻她对着瑛姑这不假思索的一跪,显然是焦急恳切到了极点。
瑛姑见她这般焦急,心里疑惑,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紧张她?姐妹么……也不像啊。”
王道一张口便答:“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瑛姑顿时一呆,诧异道:“你们……可都是女子。”
王道一此刻心里已是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也知道瑛姑性格喜怒无常,生怕哪里不顺她的意,此时万不可催促她,便老实答道:“都是女子又如何,但求心意相通,性别又有什么相干?前辈是明理之人,定能理解……理解这番心情,不过,不理解也无妨,我七个师兄师姐们就不能理解,哎……想来我二人之事在天下也是罕见,又有几人能真正理解呢……不理解也没什么,师兄师姐们也是不理解的……我能理解他们的不理解,我能理解天下人的不理解……即便天下人都不能理解我能理解他们的不理解……哎,被最亲的人不理解着实是一件无可奈何之事……只是,不管理不理解……还请前辈教我救她之法……万望请前辈教我……”
由于太过迫切,也太过紧张,她越越语无伦次,叽里咕噜了一堆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的疯话来,脑门上直冒汗,嘴唇哆哆嗦嗦的,显然是焦急到了极处。
瑛姑听了她这颠三倒四的话,浑身一颤,双目缓缓从王道一脸上移开,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但求心意相通么……”,整个人突然像是游离天外一般,不知正兀自想些什么。
王道一见她突然灵魂“出窍”了一般,呆呆的看着窗外,也不知她还肯不肯施救,可也不好贸然开口断她,生怕在这紧要关头得罪了她,只得一直跪在原地干等着,两眼紧盯着瑛姑,如欲喷火,心里已是十万火急。
过了半晌,瑛姑回过头来,见王道一满头大汗,目光急切,狼狈之极,心中酸痛:“我那人对我只要有这道士十分之一的情意,唉,我这生也不算虚度了。”想着想着,目光又散开来,便幽幽的轻轻吟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丨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王道一听她念了这首短词,心中一凛,自己顿时清醒了几分,暗想:“周大哥曾经也念过这首。她们两人,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明明都互相惦念着,却不能在一起。”
她正这么想着,只听身旁的黄蓉轻轻道:“嗯,‘可怜未老头先白’,真是好词。鸳鸯生来就白头……”到这里,目光不自禁的望向瑛姑的满头花白头发,心想:“果然是‘可怜未老头先白’!”
黄蓉听着瑛姑念这首词,又想到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不禁一阵凄楚,脉脉的望向一直跪着的王道一,不由想到:“人死各有天命,原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只是……不能和道一多耽一阵,就是极苦的了……”
瑛姑此时也在回忆往事,脸上一阵喜一阵悲,顷刻之间,心中经历了数十年的恩恩怨怨,猛然抬起头来,道:“这姑娘给裘铁掌击中,不知是他掌下留力,还是你出手从中挡格过,总算没立时毙命,但无论如何,挨不过三天……嗯,她的伤天下只有一人救得!”
王道一听她这话有救命之意,简直都快喜极而泣了,当下又伏地磕了三个头,恳求道:“请前辈施救,晚辈感恩不尽!”
瑛姑冷冷的道:“哼!我如何有救人的本事?倘若我有此神通,怎么还会在这阴湿寒苦之地受罪?”
王道一给她一噎,知她对一灯怨念颇深,不敢接口,只得继续跪在原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等着,心里默默祈祷着她可千万别突然神经质发作不给指点了。
黄蓉眼见王道一为了给自己治伤如此狼狈的一直跪在地上苦求瑛姑,心中早就难受已极,她黄蓉何时这般受制于人过?她的道一又何时这般不顾尊严的求人过?不愿让王道一为她这样,好几次都忍不住一句:“死就死了,咱们干嘛要这般求她?!”但看着王道一急迫恳切的样子,知她是万分想救自己的,终究还是没有拂了她的意,便偏过头,不忍心看她,坐在旁边闭口不言。
如此过了许久,瑛姑才道:“也算你们造化不浅,遇上我知道此人的所在,又幸好此去路程非遥,三天之内可至。只是那人肯不肯救,却是难。”
王道一赶忙道:“我苦苦求他,想来他决不至于见死不救。还请前辈指点。”着又是深深一揖。
瑛姑听她这话,却突然发飙道:“什么不至于见死不救?见死不救,也是人情之常。苦苦相求,有谁不会?难道就能让他出手救人?你给他什么好处了?他为什么要救你?”语意之中,实是含着极大怨愤。
王道一给她这一通好怼,当下再也不敢接口,眼前已出现一线生机,只怕自己错一言半语,又复坏事,只见她兀自气了半晌,才走到外面方室,伏在案头提笔书写什么,写了好一阵,将那张纸用一块布包好,再取出针线,缝了三个布囊,才回到圆室,道:“出林之后,避过铁掌帮的追兵,直向东北,到了桃源县境内,开拆白色布囊,下一步该当如何,里面写得明白。时地未至,千万不可先拆。”
王道一见到那三个布囊,心知定是错不了了,眼睛死盯着布囊,赶忙抬手去接,伸出去的手都不自觉的微微发着颤,口中连声答应着,像接圣旨一般的,不!圣旨算个屁!是比接圣旨还要激动心一万倍的把那三个布囊接过来,仿佛那就是黄蓉的命一样。
王道一拿布囊在手,见一个白色,另两个一红一黄,当即稳稳放在怀中,不放心,又着手隔衣摸了摸,生怕它不翼而飞了,再重行叩谢。
瑛姑闪开身子,不受她大礼,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受你的谢。你二人与我无亲无故,我干么要救她?就算沾亲有故,也犯不着费这么大的神呢!咱们话在先,我救她性命是为了我自己。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道一当然知道她指点黄蓉去寻一灯大师是为了什么,只因那一灯大师每次用一阳指救过人命后,都得恢复五年才能恢复原本功力,在这五年之中,身上全无功夫,比常人还要脆弱。瑛姑功夫不如一灯,只能用这个毒辣计策让一灯救黄蓉,自己再趁他身体虚弱、功力全失的时候去报仇,这算盘的,可不就是为着自己吗?
但王道一会让她的算盘落空的。
王道一知道《九阴真经》中上卷的那段梵文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功法,若是依着练习,无需一阳指,便能自行通奇经八脉。而且一灯大师若是练了此法,也无需五年来恢复功力,三月便可。况且有王道一保驾护航,瑛姑也别想伤到一灯。
王道一知道现下万不可惹恼了面前这位“干嫂子”,况且她愿指点王道一虽然是处于报仇的私心,但毕竟还是能救了黄蓉的命的,当下也不做声,只是听着。
瑛姑白眼一翻,道:“你们累了一夜,也必饿了,且吃些粥吧。”着去煮粥。
王道一将黄蓉扶着躺在榻上,半醒半睡的养神,自己则守在旁边,心中思潮起伏,回想着书里的情节,思量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三十多年前大略看过的一本书,哪里能记得清楚?她只能记得貌似一灯大师有四个徒弟,好像叫个什么“渔、樵、耕、读”,他们几人知道一灯一旦要用一阳指出手救人,便会有生命危险,因此便从来不让看病的人见到一灯。王道一默默想着,要过“渔樵耕读”这四关,却也不易。
过不多时,瑛姑用木盘托着两大碗热腾腾的香粳米粥来,还有一大碟山鸡片、一碟腊鱼。
王道一早就饿了,先前挂念着黄蓉伤势,并未觉得,此时略为宽怀,见到鸡鱼白粥,顿时觉得腹内空空,轻轻拍拍黄蓉的手背,道:“蓉儿,起来吃点儿粥。”
黄蓉眼睛费力的睁开一线,微微摇头,轻道:“我胸口疼得紧,不要吃。”
瑛姑冷笑道:“爱吃不吃!”着把一碗粥尽数泼在地下。把碗往桌上“当啷”一顿。
黄蓉何时受过这等气,正欲反唇相讥,一转念间,不去理她,而是对王道一轻声道:“道一,扶我起来。”
王道一不知她要干什么,但也不多言,依言将她从榻上扶起。
黄蓉扶着王道一走到沙盘旁,抬手用竹杖在地下细沙上写了三道算题:
第一道是包括日、月、水、火、木、金、土、罗侯、计都的“七曜九执天竺笔算”,也就是一道多元高次方程组;
第二道是“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也就是西方数学中所的“纵数论”的题;
第三道是道“鬼谷算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这是一道高等数学中的数论题。
王道一看着这三道题,心想蓉儿也忒狠了点儿,这三道题一道难过一道,若是让她王道一来算,只怕也得想上个把月的,那瑛姑……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出来了。
黄蓉写下三道题目,靠在王道一怀里,低声道:“咱们走吧,不在这儿待着。”
王道一知道她不愿再待在此处受气,便点点头,低身背起她,步出大门,回过头来,只见瑛姑手执算筹,凝目望着沙盘中的那三道题,呆呆出神。
两人走出树林,王道一道:“蓉儿,你给她留的那三道题着实不易,只怕她早晚把自己给想疯了。”
黄蓉笑道:“哼,我就是叫她一辈子也解不出来,叫她的花白头发全都白了。谁让她这等无礼?”
王道一摇头失笑,不再话,专心赶路。
闹了一夜,此时天已大明,王道一跃上树顶四下眺望,不见铁掌帮徒众的踪迹,先放了一大半心,又去铁掌峰下寻了马匹,两人同乘一骑,甫上马背,忽听林边喊声大振,数十名铁掌帮众蜂涌而来。
王道一眼一瞧,裘千仞不在其内,顿时放心下来,腿上微一用劲,马如箭飞出,片刻之间已将帮众抛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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