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预感很准——当她回到艾忒乐姐位于地面上的房间，这暗夜王国里的一切便都沉入记忆深处。只剩零散的画面偶然无序地漂过脑海。

    那是原来的艾琳吧？李艾琳努力捕捉那些零散的画面, 有一瞬间仿佛又被初来时的惶恐包裹——也许, 从前的艾琳根本不是从前的我？也许，从前的艾琳并未离去？那么也许……也许埃里克已知道我这个卑劣的偷了？

    好在, 不论怎样，一天过后, 一切归零重来。这时候, 李艾琳竟十分感谢兰德施展的遗忘咒了。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回应歌剧魅影的召唤, 哪怕仅作为技艺高超的杂耍艺人艾忒乐姐。

    是的，那两天之后, 歌剧魅影毫不掩饰对艾忒乐姐非同寻常的宠爱。从每天一枝准时出现在艾忒乐姐梳妆台上的红玫瑰到每晚落地镜后温柔入骨的低吟浅唱，就连幽灵新作的乐谱也总是她第一时间得见……歌剧院的老员工们都认同：关于最后一项, 就连当年的克莉丝汀姐也不曾有如此殊荣。

    本该如此。李艾琳轻轻摩梭过乐谱暗红的封皮和微黄的内页, 一点儿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大约从前克莉丝汀还在的时候，这就一直是艾琳的特权吧。毕竟，在她脑海里仅存的几幅画面中, 他们紧紧依偎的姿态看起来是那么亲密无间。

    其实, 我们之间也就差一点点而已。少女眉目柔和地应和着从化妆室西南角落地镜后传来的动人咏唱, 脑子里反复回想的，却是在地下桃源那二十天里埃里克与她的亲密相处——自从那一次艾忒乐姐在剧院经理眼皮底下一消失就是两天, 她却只记得零星的画面后，就再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将艾琳当做另一个自己了。而排除“艾琳”的过往，也就只有那短短二十天是独属于李艾琳跟埃里克的记忆。

    “技巧高明, 情感充沛……艾忒乐，你的歌声从来无可挑剔。”一曲过后，醉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属于歌剧魅影的威严在不被怀疑的范围内收敛到最低，“你还是不想登台么？”

    “艾忒乐的歌声只属于您，先生。”李艾琳唇角含笑，照例狡黠地回答。比起初次的心虚，她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艾琳的遗泽了，包括完美的歌唱技巧和魅影的特别优待。而且，沐浴着身后一溜女孩儿们艳羡的目光，她不能昧着良心自己没有感到丝毫得意。李艾琳知道，在自己心底，地下桃源那段独处时光所催发的情愫从未消退，在埃里克日复一日的宠爱中，这种不应有的情绪更是愈加蓬勃地生长起来。

    “那么，塞西莉娅跟薇拉下一阶段的练习继续由你负责。”幽灵在这一句过后就再无声息了。李艾琳身后，低眉敛目的温妮似乎松了口气，女孩儿们眼里的艳羡则更加明显。不只是因为统筹训练的权利，更是因为幽灵难得的民主——除了艾忒乐姐，所有幽灵学徒登台与否，或者饰演什么角色，从来不由自己决定，据就连曾经备受宠爱的克莉丝汀姐也是如此。

    幽灵深爱的人也许并不是你啊。李艾琳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可每当幽灵启唇歌唱，她却总是难耐应和的冲动——尽管在这座歌剧院里，大多数时候聆听她歌唱的不止埃里克一人。

    当你对我一次又一次唱起爱情，难道我舍得应以沉默？李艾琳习惯性地在心中叹息——这却是她在地下桃源那些天里不曾认真感受的，歌剧魅影独一无二的音乐魅力。

    离开这里！离开这蛊惑人心的声音！永不触碰这瑰丽的灵魂！她尚存的理智曾如此叫嚣。

    用心倾听！用心应和这天赐的圣音！尽你所能拥抱这尘世之外的奇景！她向往美的本能却不甘妥协。

    然后，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在幽灵的歌声里溃不成军。

    好吧，好吧！让我用心倾听，倾听你天才的灵魂，倾听你已无数次对我唱起的爱情！

    日渐强烈的本能支配着少女兢兢业业做着幽灵的学徒，跟所有不满十岁的女孩儿们一起从基础乐理开始，一点一滴重头领略音乐的魅力。然后，这灼烧灵魂的爱火终于引领她穿过记忆的迷雾，真真切切触碰到埃里克灵魂中最为华美、壮阔的部分。

    我的声音已甘愿被你诱捕，从此我将尽我所能应和你神圣的爱情。倘若哪天我不再被允许窃据这具完美的躯壳，但愿您关于爱人的记录里有关于我的痕迹。有谁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

    您的灵魂固然已独自偏安于时光一隅，但永不回头的也只是时光。而我溯流而来，愿可与您心灵相契，共谱华章。

    李艾琳其实并不确定埃里克是凭艾琳留下的哪一点记录给予自己如此盛宠，但她在应和之外，也开始主动探索幽灵的领地——虽然她不知情，可这一切正如多年前那一幕幕的重演，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没有幽灵心心念念的音乐天使克莉丝汀，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更加稚嫩的花朵。而她这顽皮的坏学生独占导师几乎全部的宠爱。

    我想要拥有巴黎歌剧院，我想看埃里克在阳光下恣意挥洒才华！不知不觉间，这个天方夜谭般的念头又开始在少女脑海里蠢蠢欲动。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类型的恃宠生娇？

    啊，其实也不全是惹人发笑的妄念吧？至少，艾忒乐姐从决定登台至今，她离前半段已经目标很接近了——幽灵宠姬的名声总是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而艾忒乐姐被幽灵盛赞的天籁之音配上少女精致讨巧的容貌，要折服这些挑剔的听众当然毫无压力。

    当然，就像克里斯汀当年会被卡洛塔排挤，一夜成名的艾忒乐姐理所当然也损害了歌剧院当红女伶温妮.让热姐的利益。不过，艾忒乐可不像克里斯汀那样千方百计摆脱幽灵的影响，而一身荣耀其实全系于歌剧魅影的红伶姐在幽灵毫不掩饰宠爱的新星面前能翻起什么浪花？也幸好艾忒乐姐似乎只算出演幽灵的最新剧目，算是给红伶姐留了条生路。倒是剧院经理们曾希望以艾忒乐姐作为突破口与神秘莫测的幽灵谈判，结果反被底气十足的艾忒乐姐联合幽灵半胁迫式地买走了剧院一成原始股份，就以艾忒乐姐几次登台的收入，如果菲利普在这里，一定会认为她实在很有夏尼姐的风采。虽然只是极不起眼的一成，但，开了这个口子，离完全收购歌剧院的最终目标大约也不算远了？

    鉴于那段熟悉的汉语，也许真就这么巧，原主成为艾琳之前跟我来自同一个国度？也许她是上一个参加这所谓游戏的玩家？也许……干脆就是我一朝穿越压力过重，出于自我保护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只是我此前茫然不知？或者更可怕些：我才是那个被分裂出来的人格，寄托着那位主人格穿越之前的一切情感和记忆？

    空闲时，李艾琳脑子里仍然会转过许许多多荒诞不羁的猜测，却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突兀地结束在法国十九世纪的这趟旅程。

    一八七一年年三月十八日。后来，李艾琳敲着书桌前有些陌生的电脑键盘前搜索出了巴黎公社爆发的日子，也是她离开的日期——她当然没缘分瞧见巴黎工人们冲击市政厅的混乱景象，但往常热闹的巴黎歌剧院反常的冷清和留下的工作人员们惶惶不安的议论她总是能知道几分的。

    啊，没错呢，歌剧魅影的故事从一八七零年开始。如果没有艾琳的存在，经过一八七一年的假面舞会，再给一段时间排练《胜利的唐璜》，演出结束过后，差不多也就走到尽头了。而“既定的轨迹”走完，她这个体验者自然也就该抽身了。

    可是，好歹让我把《亡灵轮舞》唱完啊。那可是人家难得心血来潮演唱传统剧目呢！也不知道两位经理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把股份转让给我呢。温妮应该会很高兴吧？

    起来，我之前好像看到劳尔了？他身边那位带宽檐礼帽的女士叫什么来着？莉琪还是奇莉来着？听是朵标志的英伦玫瑰，因为父亲政治避难而全家迁到巴黎的？而看身形可真像克莉丝汀……劳尔哥哥连带克里斯汀这么久不见踪影不会就在谋划这个吧？胆子够肥啊，赌五毛钱这里面肯定有菲利普那个坏心眼儿的手笔！不过老夏尼夫人其实挺疼儿子的，就算看出来了也会抓着一个台阶就下了吧？

    还有梅格，不管是之前的艾琳还是我好像都挺对不起人家的。不过克莉丝汀都暗度陈仓进了夏尼家的大门，怎么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好闺蜜吧？

    李艾琳想无可想，就把从穿越之后到进巴黎歌剧院之前，或者更早一点，到遇到兰德之前的那一段模糊的记忆也从脑海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扒拉出来回忆一遍——在大部分记忆都被遗忘咒弄得凌乱模糊，回归之后更是仿佛被淡化过一遍的现在，这一点点记忆反而成了李艾琳一次歌剧魅影之旅下来最清晰的回忆。

    哟，原来我还真有吃不饱饭的时候啊？

    黑发黑眼不详？这又不是中世纪，哪来的愚蠢言论？敢情我过去走的还是励志路线啊？

    啧啧啧，吃不饱饭就去偷，我居然还蠢蠢地把自己卖给酒鬼师父了？怪不得我这么喜欢摆弄机关呢。就为这个我做学徒的时候挨了埃里克多少冤枉骂！

    埃里克……李艾琳笑得比哭还难过：从回归之时就千方百计回避的那个名字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跳出了脑海，而一旦想起，那些纷乱的思绪就再也无从回避。

    作者有话要：　　嗯，这章算是有点儿肉渣吧（好险，差点一顺手直接上车了），话这章整体还是甜甜的吧，嗯，基本完美达成作者君当初嫖男神的愿望。但是，注意但是，后面可能（yi ding）会有神转折，到时候天使们莫方，要相信作者君是一只终生致力于撒糖的善良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