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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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婚礼前夜, 疆城·兰玉堂。

    薄云半遮圆月, 几点星辰轻缀在墨色中。飞檐之下, 大红灯笼贴着墨染的“喜”字, 朱栏内光如燃火颤动。修长的侧影映在雕花木窗间,忽地低头吹熄了油灯。

    楼下,雕花窗欠了条缝隙, 窗间映着的却是一桌人。

    “虽然也没什么单身也可言了吧, 但是也得过啊。”邓成伦举起酒盅,“来吧,今晚不醉不休!”

    酒盅在圆桌中央相撞,各自收回嘴边。黎子越端起酒壶,又给厉言勋和邓成伦斟满酒,看向圆桌另半圆。

    “我这胳膊不够长,反正还有酒壶, 你们那边自己倒!一杯也不能少!”

    酒过三巡,桌上也灌倒了七七八八。

    厉言勋扶着桌边站起身时, 身子也不觉晃,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就这样吧,喝不了了。”

    “喂,你这也不行啊!”黎子越拍了下桌面站起身,勾住他肩膀,“这些年商场怎么混的都!得继续喝啊!”

    邓成伦抹了把脸,眼神都发飘:“可他妈拉倒吧, 我也不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了。”

    完,第一个走出包间,厉言勋和邓成伦跟着也走了。零点,其余生活不能自理的被服务员搀回房。客房的灯,一个挨着一个熄了。月色之下,楼阁渐渐陷入静谧。

    凌一点,有人悄悄潜入二楼,朝角落的房间走去。他推开门,趁着月色,从口袋里拿出医用针管,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只是刚要俯身,躺在床上的人突然掀开被子坐起身。

    骤然传来的手电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用手去挡。下一秒,又有数条光亮交叉撕裂他周身黑暗。

    肖晋缓缓放下手,才看清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林舒,而是童灿。因他妻子做引,现在门口的警察已经把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

    他双眸紧盯着童灿,举起双手。

    “想不到吧?你看中的我和林舒相似,会把你自己逼到绝路。”童灿冷笑一声,绕过他跑到警察身后。

    双手被|铐|住前,他抬眸迎上黎子越的目光,心里也明白大半,他冷笑出声摇摇头。

    “罪我都认,我只有一个要求……”

    “给法官听吧。”

    肖晋怔了下,循着声音看去。他不觉想起多年前,他站在8班讲台边沿,厉言勋也是这般靠在门口。那时,厉言勋和林舒还没在一起,林舒却是听厉言勋她不去太不近人情,才答应跟他去吃晚饭。

    似乎从始至终,所有权利都掌控在厉言勋手里。不同的是,他现在没能站在林舒眼前,而是在翁中。

    他仰头笑了,笑着笑着,却又突然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木桌上的嵌着金丝的汉服和凤冠,眼底微微泛红。

    “我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他看见厉言勋默然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冷漠。

    从肖晋逃跑开始,厉言勋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了这个局。他先后有意放出多次消息,婚礼的时间,地点全都几经修改,最后也没有对外公布准确时间和地点。现实是婚礼只要有宾客,再叮嘱也会有准确消息传出,肖晋一定会想尽办法了解到,防也没用。他这么做,就是想让肖晋以为,他们很恐慌,而轻敌。

    而后是“单身夜”酒局,其实只有厉言勋,黎子越和邓成伦喝的不是酒。其余几个便衣警察早在酒局前,就已埋伏在林舒附近的房间做好准备。肖晋只有一次机会,他会比他们更心焦,尽管他想多思考,在看到酒桌上的人踉跄回房,也会从潜意识里希望他们是真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厉言勋没指望着肖晋会就此放松警惕。所以他让林舒一直在房间里待到,她自己熄了灯。再让白青电话把她叫出去,换童灿回去。当然,即便厉言勋想得再周全,也无法预料这段时间,肖晋会藏在哪,会不会刚好看到两人出入。因此这段路越短越好……

    此时,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林舒捂着耳麦双眸紧盯电脑屏幕,有些不耐地叹口气。

    “这么多歌!我选择困难啊。”

    能半夜把林舒叫出去,还不会引起她怀疑,只能是跟婚礼有关并且非常紧急的事。比如:婚礼要播放的音乐出现问题。白青会提供一个近百首歌的背景音乐列表给她听,并在音乐间歇转移她注意力。

    厉言勋费尽心思做这个局,目的除了逮住肖晋,就是不让林舒知道她曾经陷入危险,而担惊受怕。他们的婚礼,至少在她这,不留任何遗憾。

    肖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她,直到他被带出兰玉阁,甚至坐上车,驶离疆城。她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局中人散,所有痕迹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她也不会知道他来过。

    而婚礼过后,厉言勋会告诉林舒,肖晋被抓到,是因为肖晋自己不心暴露了行踪。

    这整个过程,是他第一次对她撒了弥天大谎,也会是他最后一次,对她谎。

    只是,厉言勋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在疆城待了四年的人,居然会水土不服,起早拉肚子。所有人都已准备好,却也只能排成排眼巴巴看着吉时过去。

    吉时过了一时后……

    兰玉阁婚礼专用殿内,宾客皆身着汉服站立红毯两侧,红毯一头接门,另一头直达宝座台台阶。

    厉言勋在龙椅中坐得腿都麻了,终于等来殿门被缓缓推开。通过缝隙,他看见她微低着头,两手相合举到眉间,只露出头顶镶嵌红珊瑚的凤冠,风拂着顶端凤翼两侧的坠饰轻轻颤动。红衣金袖,袖口一直落到她纤细腰间。

    她悄然迈过门槛,身后长衣衣边落后她一米还远。蓝天为衬,一双刺绣金凤似由天落,相对舞在她拖地长衣间。

    走到宝座台前,林舒高举的双手缓缓落在胸前。浓密修长的睫毛颤了下,才抬起头来。她眼眸漆黑似夜,点缀星辰,红唇微勾,嘴角的梨涡深深陷进去。

    她看见他怔了半晌,竟略带痴傻地笑了。

    殿内很大,司仪话时,还是要用话筒,这也是全场唯一不合场景的道具。

    拜过天地,话筒递到林舒手里,她唇抿了又抿,却了对不起。

    在“众爱卿”怔怔的目光中,她抬眸看向厉言勋,眼底泛红,声音颤抖难抑。

    “对不起,我知道你为这场婚礼精心准备了很久,最后都因为我,耽误了吉时……”

    厉言勋不等她完,夺过话筒,重重叹口气,语气却温和至极。

    “没有错不错过,我娶到你的时间,就是吉时。”

    她怔了下,捂住嘴。目光在他双眸的深情间流连,眼睛反而更红几分。

    殿内,开始躁动起哄。

    “众爱卿安静!”

    厉言勋一本正经地喊了句,旋即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嘴角笑意更浓。

    “别误了朕的好事。”他推开她捂在嘴前的手,“你也是。”

    他轻捻着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双唇贴合时,他伸出手把话筒强塞给了司仪。

    其实他非龙,只是林间最普通的梧桐,但她是凤,凤栖梧桐。

    圆月悬于天边,红灯笼后,雕花木窗上一双身影,渐渐靠近交叠。

    夜深静谧时,厉言勋轻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长舒口气。

    “老婆,我觉得这次能中。”

    两年后,展弋总部顶楼。

    厉言勋和许剑侨互换合同,签了名。

    自此以后,展弋将会和穆禾维持长期的战略合作。

    许剑侨先伸出右手,厉言勋微笑握住,前者勾起嘴角却略带歉意。

    “厉总,您大人有大量。上次的误会……”

    其实早在当晚,厉言勋就已经了解到,许剑侨会如此坚持送女助理去他那,是因为肖晋在背后找人对许剑侨暗示过,他只是表面君子,背地里很喜欢玩|女|人。当然,肖晋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而喻。

    “过去了。”厉言勋摇摇头,“你不用担心,以后你也不用再和我交道。”

    许剑侨怔了:“厉总,您这是……”

    厉言勋但笑不语。

    绯红丝绸般落入窗口,厉言勋开完最后一场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厉言伟在沙发上坐着等他。厉言勋心里清楚他来的目的,压根就不想理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

    厉言伟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面:“你不地道啊,之前跟我要走,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我这根本都没准备。”

    “哥,别闹了。”厉言勋抱起纸箱,嘴角微勾,“你在外面轻松那么多年,也该换换班了。”

    厉言勋完,也不等厉言伟反应转身就往门口走。

    厉言勋蹙眉盯着某人背影喊道:“那你什么时候考虑再回来帮忙啊?”

    通过一层玻璃墙,他看得厉言勋脚步顿了下,转头看向他,嘴角露出欠扁的微笑。

    “再吧。”

    入夜前,飞机划过天边,在另一国度降落。与桐市快入冬不同,那,还是炎热的夏天。

    厉言勋走到房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

    而后就听得门内隔得很远有人喊道:“等下!马上来!”

    十五分钟后,门终于开了,林舒从门缝探出头来时,还喘着粗气。但见是他,她嘴一抿,拉开门,就跳进他怀里。

    厉言勋全程被某人盘着,拉过皮箱走进屋内,关上门他瞥向桌上的电脑。

    “还在忙?”

    林舒终于肯从他肩头挪开下巴,食指拇指捻着很的缝隙:“差一点点就修完了,就一点点。”

    一年前,在厉言勋的鼓励下,她决定倾听自己心内,放弃林瑞祥给她安排的路,开始在一家网站写游记,也因此开启了全世界游历的休闲时光。

    “你以为我会信你?”厉言勋眉峰一挑,直接往卧室走去,并用脚带上门。

    后背贴上被子的绵软,林舒噙着笑看他,数起手指:“简易,中等,高级,完美,你选一个。”

    厉言勋低头蹭上她额头:“我要简易,你还不得杀了我?”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害羞,会拒绝的人。不想,他早年开玩笑要|服|侍|她,如今居然成了真。

    “必须完美!”

    他在她唇上嘬了下,拽着T恤|边沿|脱|掉,刚俯下身,敲门声就传来。

    厉言勋把头埋在她耳侧,极为不耐地叹口气:“谁啊?”

    “呃……我忘了告诉你。”林舒见他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清咳两声拇指指向门口,“昨晚妈带着轩轩和冉冉来了。”

    他眉峰微挑,双目无神:“你妈还是我妈?”

    林舒勾起嘴角,眨了眨眼睛:“你妈。”

    “我去开门。”厉言勋起身往门口走,连做了几组深呼吸,才开门。

    “舒儿,我和你爸想带轩轩和冉冉去……”

    沈燕琳话没完,见开门的是厉言勋,怔了片刻:“啊,没事了,你们忙你们的。”

    而后转身就要走。

    “扰完了,才想走?”厉言勋无奈地侧过身子,“进来吧。”

    落日映在海边,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海潮一波一波拍着沙滩。

    沈燕琳牵着两个人追着浪跑,又被浪赶回来。海风吹着冉冉不足厉言勋食指长的两个马尾,也撩开轩轩眼前的刘海,成了偏分。欢笑声和着海浪,谱成他耳边最美的乐章。

    伞下,厉言勋和林舒依偎坐在沙滩间,她歪头枕上他的肩,两人十指紧扣。

    “你辞职后准备干什么啊?”

    “我想想。”他故意蹙眉认真想了“很久”,一脸|谄|媚,“如果能给你当全职摄影师,当个大作家背后的男人,也不赖。”

    林舒仰起头看他,点了下他额头:“大作家后宫可不一定有你的位置。”

    “那就硬挤出来一个位置给我。”厉言勋挑起眉,“我要求不高,很好养的。”

    她禁不住笑出声来,推开他要吻下来的脸。

    风吹着厉言勋敞开的衬衫边沿,在两人身后的细沙间划出一道道浅痕。

    “我听今晚这里能看见流星,要不要……”

    他偏头凑近她耳边:“都听你的。”

    夜深时,抬头便见星辰漫天。

    忽而一颗星从两人眼前划过。

    林舒忙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厉言勋也跟着做样子。

    许好愿,他胳膊肘拄在阳台的围栏边沿转头看她,她双眸轻阖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始终噙着笑。

    他不由得想起,他这辈子第一次许愿,也是因为她。那年冬天的天台其实特别冷,但是她又软又暖,抱在怀里很舒服。

    当然,他当时最大的收获是,他许的愿成真了。

    半晌,林舒才睁开双眼,凑过去撞了下厉言勋的肩膀,手撑着下巴看他。

    “你当年许的什么愿?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厉言勋又将双手合十学着许愿的模样,仿佛情景再现。

    “我希望你能变机灵点,免得我得绕一大圈,才能把你圈死。”

    完,他勾起嘴角,睁开一只眼似是在偷瞄她。

    林舒轻笑出声:“真的假的?”

    厉言勋放下手:“真的。”

    她点点头:“恩……那今天呢?”

    海风拂起她及腰长发,发丝一路翻着波浪飘至他眼前。她随意把头发掖进耳后,歪头看他。

    隔壁房间传出轩轩和冉冉的嬉闹声,和沈燕琳催他们睡觉的训话。

    厉言勋上前一步,勾住林舒的腰,凑近她耳边轻语。

    月色映在她目光中,她嘴角的梨涡深深陷进去。

    “我希望,从此往后,一个你,一双儿女,一场旅行,一辈子。”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