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番外九
次日一大早, 贺府大门就被前来送礼的人堵住了。
郭凝直接避而不见。
如今他们自家人都有点琢磨不透圣人的意思, 自然不好张扬。
除了几家平时就交好的, 郭凝叫管家把送礼的人一律挡住,又胡乱编了个理由不出门。
蓝夫人倒是带着两个儿子悄悄进了门,一见到她便真心恭喜, “如今你们也是熬出来了, 头几年的苦头没白吃。”
之前贺衍这一大家子在穷乡僻壤一待十年, 圣人都不许他回京述职,磋磨的什么似的。好些人私底下都这辈子怕是起复无望了。
谁成想, 风水轮流转,圣人好似忽然就解了对他们的不公正对待,瞬间用一道圣旨将他拖到了每日必须上朝的班子里去。
忆起往事, 郭凝也觉百感交集, 这会儿长长吐了口气,笑中带泪, “都好了,咱们都好了。”
蓝夫人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故意些喜庆话, “如今你也是正经的诰命夫人了,回头且把礼服穿戴起来给我们瞧瞧, 必然是浑身的威风!”
郭凝果然破涕为笑, 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更多的是喜悦。
展鸰拉着两个伙子话,见他们肩头似有未化的雪片, 便顺势往外看了一眼,“呦,都这早晚了,竟还下雪?”
蓝輈笑笑,近似蓝辄的容貌中更多几分俏皮,“哥哥昨儿夜里就下了,现在倒是了些。”
顿了顿又道:“京城不比黄泉州,冬日漫长酷寒,有时候三月天还能飘几个雪花下来哩!叔叔婶婶可要当心,千万别冻着了。”
一听这称呼,在场众人不免又有些想笑。
蓝辄与他一母同胞,若单纯论年纪,实在该叫他们叔叔婶婶的。可蓝辄毕竟是特殊情况,也不好改,只剩下的子,确实得正经论起来的。因此便出现了兄弟俩称呼不统一的情况。
“呦,这嘴儿真甜!”展鸰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又故意逗他,“怎么你哥哥昨儿夜里瞧见了,你却没瞧见?”
蓝輈面上微红,尚未出声,旁边蓝辄已经语带笑意道:“他年纪,难免贪睡,歇的早,故而不曾看见。”
虽然装着大人似的,可到底也才九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蓝輈很不满意自家哥哥当众拆台的行为,一张脸儿越发涨红,忙声辩解道:“我每日都起得很早的!”
世家子弟不仅要早早启蒙,日日读书,更要学习诗书骑射礼乐等,偶尔还得跟着长辈出门聚会交际,日程安排的很紧,除非特别情况,想贪睡都不成。
展鸰失笑,果然狠狠夸奖了他几句。
蓝輈面带得色的挺了挺胸膛,可忽然觉得婶婶跟自己话的语气同哄两岁的弟弟时没什么分别,又觉得有点害臊……
展鸰亲自帮他们脱了大氅,又摸着手脸试了试,觉得有些凉沁沁的,便心疼道:“这样冷的天,难为你们娘儿仨竟顶风冒雪的过来,等到晌午太阳高照好歹还多些热乎气儿,正好蹭大户顿饭吃!这会儿来,早饭却过了的。”
众人都笑的东倒西歪,蓝夫人指着她道:“听听这嘴,好歹也是出入过几回皇宫的人,这一二年真是越发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又转头对郭凝道:“还大户呢,咱们只看着这几个人,最大的大户可不就是她?”
他们这几家虽家底丰厚,可到底都是祖上积攒下来的,实在不比展鸰和席桐夫妻二人白手起家,亲自创下偌大家业,多少都是自己的。
蓝輈也笑着插嘴,“叔叔婶婶最能干不过的,这几回送过来的什么玻璃匣子、八音盒的,都是圣人也没见过的好东西呢!”
完,又抱着展鸰的胳膊撒娇,“婶婶,若回头得空,且再做个八音盒给我吧?怪好听的。还有那玻璃匣子,外国的贡品也没有恁般剔透无暇……”
“看在你嘴甜的份儿上,”展鸰伸手点点他的额头,笑道,“回头我就跟你叔叔。”
又对几个孩子道:“都有!”
众人笑闹一回,丫头们重新换过热茶和果子点心,蓝夫人吃了口热茶润喉顺气,这才难得不跟对外人似的端着,一撇嘴,习惯性的压低声音道:“大冷天的,难得两个孩子也有几天假,谁不爱在家里歇着?我只不爱伺候罢了!”
着,就比了一个二。
展鸰和郭凝瞬间心领神会。
蓝源在蓝家一众本家分家的同辈中排行老五,他的亲哥哥便是排行老二的蓝瀚了。
以前在外,天高皇帝远,谁爱论这些?不过如今既然回来了,一众亲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时常聚在一起做这做那的,少不得又要讲起来。
起蓝瀚,饶是郭凝这样好涵养的人也有些不屑,“他竟还没离京?”
“哪里肯走!”蓝夫人嗤笑道,“前番将朝中大半人得罪了个遍,圣人也不待见,如今倒是肯豁出脸去求到老爷跟前……到底断骨头还连着筋,老爷也不好全然推脱。谁知他竟贪心不足!这一年年的,越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早前好容易给他弄了个从五品员外郎的官儿,既清贵又松快,好好混着熬资历也就罢了,他偏嫌没有实权!”
“如今又腆着脸要什么外放,县令又嫌官儿,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气的老爷趁前些日子回本家,在老太爷跟前骂了他一通,倒是略安分了几日。听门子今儿早上老远瞧着又往这边来了,我干脆带着两个的往这头来给你们贺喜!你可别嫌我聒噪。”
展鸰和郭凝都听得瞠目结舌。
当年就觉得蓝瀚没数,没成想几年下来……更没数了!
展鸰久违的起了一点八卦的心思,坏笑道:“你那大侄儿如今怎样了?”
“快别提什么侄儿侄女的!”蓝夫人露出一副你可饶了我的表情,“还真不如去地方任职,这里风光是风光了,可遍地是亲戚,躲都躲不开!轲儿考了几回,如今连个秀才都没中,过年的时候倒是见了几回,脾气越发暴躁了,瞧着人都阴沉了。之前我那嫂子还有脸来求荫庇的名额,老爷没搭理,只原先定了的,要么顾老的,要么顾的,哪里有天下好事都给他们占了的道理?”
蓝轲比蓝辄和贺茗都要大,可如今这俩人都是正经秀才公,不得明年便是举人老爷,可他偏偏还是白身,又日日听人起,难免明里暗里比较,自然暴躁。
“他们没闹腾?”郭凝笑道。
“哪里能不闹!”蓝夫人啼笑皆非,“不过老太爷倒还没糊涂,问明白前因后果后也没老爷。我们也怕夜长梦多,转头就把名额给了分家两个有天分的孩子,如今才刚出考场,也不知今年考不考得上举人。”
“你们夫妻好果断,正该如此。”展鸰夸赞道。
这事儿是蓝瀚理亏不假,当着面儿,老太爷也不好偏心。可若蓝源一直掐着名额,自家不用又不肯给亲兄弟,时间久了,旁人心中难免不平。便是蓝家人,保不齐也要有意见。
可他转头就给了分家,而且那俩孩子还真就是争气,即便是老太爷,这下也没的了。
分家又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蓝字!都是自家人!
而且在外面看来,蓝源这种做法实在太无私、太公平了!
择优,不以亲疏远近计!
大人们在这里正事,几个孩子也在下首闲聊,先还是窃窃私语悄悄话,谁知声音渐渐地就大起来。
“你去!”
“你怎么不去?”
“那是你娘!”
“对啊,还是你去!”
“这还是你家哩,我不去!”
“民以食为天……”
展鸰几人对视一眼,冲下面笑道:“什么事?”
话音刚落,就见泡儿一个趔趄,也不知被谁推了出来。
他踉跄两步站稳,满脸难以置信的扭头看,一群孩子冲他笑的人畜无害。
娘咧,他竟然被哥哥姐姐们一起坑了!
泡儿不禁想念起还在屋里睡觉的球儿,忽然感受到了兄弟的痛苦。好弟弟啊,你且快快的长!兄长我孤身一人应付不来!
他挠挠头,先飞快的瞧了郭凝一眼,脸红红,这才赶鸭子上架的对自家娘亲:“娘,他们都想吃你做的烤乳猪哩!还有烤鸭啥的!”
他一边,一边用力的指着后头几个无良兄姐道。
蓝辄等人手忙脚乱的摇头:“……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几个大人噗嗤笑出声,郭凝拍手笑道:“起来,我也有些想着了。”
蓝夫人也跟着点头,“可不是么,我只吃过一回,至今念念不忘哩!外头烤的酥酥脆脆的,里头多多的塞些蘑菇、鹌鹑蛋什么的,肥而不腻,端的好吃。”
见她们也这么,刚才还想努力辩解兼洗清嫌疑的孩子们也统统闭了嘴,然后将视线齐齐投到她身上,浑身上下都写着想吃!
展鸰十分无奈。
她可是来做客的!
“……而且这烤乳猪也不是什么猪都能用,这匆忙之间”展鸰还没完,郭凝和蓝夫人便齐声应道,“这个不难!”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他们两家虽不敢是头等世家,可想短时间内买到几头合适的乳猪,应该不难!
人家都这么了,自己还能怎样呢?展鸰只好闭了嘴。
“行吧,晚上咱们加一道烤乳猪!”
这道菜做起来太复杂了,又得火慢烤,中午肯定来不及的。
半大子吃穷老子,眼前可不止一个半大子,一头乳猪肯定是不够的。再加上几位长辈,嗯,保守估计,先来两头吧!
“噢!”
几个孩子立刻高声欢呼起来,脸上多了几分平时少有的放肆欢乐。
展鸰笑着摇头,到底是孩子呢,不如……就再加点蛋挞?
蛋挞外酥里嫩,营养丰富,又好消化,连球儿都能稍稍吃点,算是少有的几样老少咸宜的点心之一了。而且关键是做起来不算很麻烦,一次就能烤很多很多!
既然有好吃的了,蓝夫人干脆叫人去宫门口等着,稍后蓝源下朝,直接叫他来贺府吃饭。
展鸰:“……”
谁知刚入夜,蓝源竟然和贺衍一起回来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因有客来访而决定这几天都要住在家里的贺茗头一个回过神来,欢欢喜喜的迎上前。
许久不见家人,贺衍也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他拉着贺茗细细看了一回,忽然动了动鼻翼,“好香,好香!”
众人大笑出声,贺蓉和蓝辄陪着展鸰从后头进来,闻言笑道:“爹爹好灵的鼻子,是婶婶下厨呢。”
贺衍又跟展鸰和席桐问了好,转脸对妻子道:“客自远方来,你却叫人家下厨,这可真是。”
“也不怪他们,”展鸰笑着摆摆手,“大家天南海北的,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聚得了一次,我难免手痒,想要卖弄一回。”
贺衍也跟着笑了,点点头,“若论起手艺,这个倒是……”
这么一,他也觉得腹如擂鼓,饿得很了。
泡儿大声问道:“宫里不是汇聚天下奇珍么?难道伯伯饿着了?”
贺衍笑着弹了他一下,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好子,越发结实了。饿倒是没饿着,只也确实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皇权至高无上,确实能弄得到天下所有奇珍,但……他们不敢吃啊!
他是去监考的,又要准备时刻被圣人召见,那些味儿重的、刺激的,汤汤水水容易上茅房的,就都不能吃。
甚至因吃肉容易放屁、嗝、肠鸣,不仅不雅观,而且气味难闻,为防君前失仪,也只好不吃。
这么一来,他们能吃的真的就很有限了,平时若饿了,也只好胡乱塞些点心。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奈何他们这一去就是许多天!
不怕句犯上的话,只怕蹲大牢还更自在些。
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丈夫,郭凝心疼不已,“正好今儿有才送来的鲜鱼,我叫人做了鱼片粥,你且先缓缓肠胃。”
烤乳猪什么的,略尝一点也就罢了,倒不好大吃大嚼,不然只怕清淡了这许久,适应不了。
正如展鸰所言,几家人难得这么齐全的聚在一起,不多时便气氛高涨起来。
大人们自凑在一处话,孩子们也在隔壁花厅玩耍,又做些投壶、猜谜、连句之类的玩意儿,十分热闹。
球儿太了,什么都干不来,只是跟着傻笑。泡儿便大大方方的给他派了个活儿:将众人投壶时丢在外头的羽箭都收拾起来。
蓝輈愕然,声道:“你也忒坏。”
泡儿挠头,将两只手一摊,“那你叫他做什么好?不带着他玩保不齐要哭闹。”
蓝輈语塞,觉得倒也是这个理儿。
一众大孩子沉默着看场中,就见那胖球儿乐颠颠撅着屁股捡拾,蹒跚着两条短腿儿,十分认真,不多时便抱了满满一怀。
“哥哥,给!”他美滋滋的跑过来,将怀中乱七八糟的羽箭递上,两眼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求夸奖。
众人:“……”
“真乖!”贺蓉率先上前,用香喷喷的手帕替他擦了擦微微见汗的胖脸儿,再次肯定道,“你可真厉害呀!”
球儿嘿嘿笑了几声,越发高兴,“还能捡!”
蓝輈都快哭了!
这孩子太实诚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蓝辄难免有点心虚,忙道:“不如咱们换别的玩儿,行令或是连句吧。”
贺茗才要带头响应,忽然就见球儿瘪了嘴,非常气愤的道:“不带我玩儿!”
玩儿别的,他就没活儿干了!
蓝辄:“……”
贺茗:“……”
众人一阵沉默,还是心细的贺蓉头一个回神,先狠狠踩了自家兄长一脚,又朝蓝辄皱着鼻子哼了声,声嘟囔道:“偏你们事多。”
蓝辄&贺茗:“……”
我们冤枉,那是真冤!
贺姑娘又哼了声,十分高傲,并不理会他们,只是柔声安慰球儿,最后提议大家……画画。
球儿毕竟还,握毛笔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家一人面前摆了一块装饰精美的石板,就用滑石在上面涂抹。
天晓得贺府的仆人是怎么在短短一刻钟内,就找出来这么多石板!
已经正式迈入科举大门的蓝辄和贺茗:“……”
两人硬着头皮往贺蓉的方向看了眼:真的,我们都过了用石板的年纪了!
蓝辄也是面红耳赤,别别扭扭的蹭过来,非常羞耻的对两位兄长抱怨,“哥,茗哥,我三岁就不玩这个了!”
蓝辄面无表情的横了他一眼,蓝輈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是啊,他九岁已经觉得如此羞愤欲死,更何况两位秀才兄长?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有些人瞧着风光,可背地里却被人软刀子逼着用石板画画……
他们竟也有今日!
偏那边的贺蓉还抽空抬头,温温柔柔的冲他们一笑,轻飘飘道:“怎么不动笔?球儿都画了一座房子了。”
一座房子……
房子……
蓝辄和贺茗再一次感受到了澎湃的羞耻!
蓝輈已经快哭了。
最后没办法,蓝辄和贺茗积极自救,拉上蓝輈,缩在角落里进行了石板上的连句。
三方你来我往,激烈非常,然后蓝輈飞快的败下阵来……
他跟两位兄长的学识、见识以及格局,甚至是反应速度,真不在一个层面上。
蓝辄眉头微皱,还是那副君子如玉的模样,可眼中已经明晃晃流露出不满。
蓝輈气红了脸,非常想摔石板!
你们都是秀才了,嫌弃我跟不上?!要脸吗?
九岁的男人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
蓝二公子当即非常强硬的表示自己退出这项游戏,专心等着吃烤乳猪!
话音刚落,就听贺蓉声音甜美的道:“不爱跟他们玩就来这边吧,球儿想叫你陪他画画哩。”
蓝輈:“……”
我也不想用滑石在石板上画画,谢谢!
九岁这么了?
中孩子怎么了?非得被大孩子和孩子排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