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写
两人“聊”了十分钟。
季随一直保持着单腿支地跨坐在车座上的姿势,就这么拿着一大袋neiku,吸尽了已经塞到倪莱手里的那半截烟。
本来要走,倪莱突然问了句:“今天你以后你来罩我,是什么意思?”
季随当时挑了下眉梢,反问:“我什么时候过这话?”
反问的时候,语气很正经,听起来是真的在困惑。
倪莱回答得也一本正经:“今天上午在楼上主卧,你完这句话就躺床上睡觉了。你忘了?”
季随“呵”了声,伸手从她掌心抠出尚有温度的半截烟,点燃,咬在嘴里吸了口,似是在回忆:“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回事。”
神态和语调一副流氓相。
果然。
他下一句:“我把你按窗台上时那会的吗?我还以为是我做的春梦,不是啊——”
那会他了什么做了什么,场景一下就铺天盖地漫过来,倪莱的耳朵立即就烧了起来,整个人臊到不行。
反观季随,他的样子就随意多了。
倪莱觉得自己被套路了,严重怀疑他压根就没忘这回事,更没有以为是在做梦。
这还怎么继续往下聊?
尴尬到起飞。
季随借着这个空档慢悠悠抽完这半截烟。
火星烧着了过滤嘴,他最后吸了口,弹灭烟头。
路那侧踱过来一个青年,他看到这边的情景,很知趣地没有走近,只是大着嗓门喊了声:“季爷。”
季随应了声。
“我当谁呢,黑咕隆咚的,怎么在家门口站着不进去?”青年虽然和季随着话,眼睛却一直在倪莱身上转,暧昧笑道,“黑咕隆咚好,有意境。”
怕挨骂,话音还没落地,人早就跑开。
待周围一切归于寂静,季随:“你进去吧,我回队里。”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黑影里站着,确实会惹人遐想。倪莱突然就get到季随“以后我罩着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懂了他为何带自己去医院。
直男式保护。
他就是单纯想让岛上的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岛上的人敬他一声季爷,碍着他的面子,对她也会让几分,断不会再生出来类似三哥的事情来。
原来他对自己并没有非分之想,但是今天在窗前,他那样……就只是耍个流氓?
接下来几天,她没再碰见过季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微信或者电话他。日子恢复从前,没什么变化,除了……出门时再遇见熟面孔,他们会主动和她招呼,去菜市场买菜阿姨也会多塞给她一颗大葱一把香菜……
夏毅凡和二大爷对她最为友好,时常邀请她去酒馆玩,虽然喝酒照常买单,但是海鲜全部免费。二大爷为了能让倪莱给他画幅自画像,每回都上赶着给她剥虾剥螃蟹剔鱼刺……
倪莱渐渐适应并融入了岛上的生活,还是没有画出一副让自己满意的画来,但是已不再焦躁。
“灵感这种东西,我最懂。”二大爷手撑着脑袋,斜窝在美人榻上,耐心等着倪莱画好最后一步,“跟生孩子一样,不成天想着它的时候,诶,就来了。”
夏毅凡在旁边嘀咕:“画不画吧,反正也不卖钱。”
二大爷瞪了他一眼。
夏毅凡:“画都是死了才值钱,这还是你的。”
二大爷噎了半天,:“这是艺术,谈钱多俗。”
倪莱用画笔勾勒着二大爷的腰身,没怎么听他们话,她一直在想着旁的事。
认出季随就是禾子后,以为季随会和她聊些什么,或者是问她些什么……一概没有。有关柳市,他像是比她更不愿意提起。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多的是隐忍。
不知道他在隐忍什么情绪,就像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把自己摁在墙上咬破了她一块嘴皮。
他那时的眼神……愤怒、压抑、暴躁、隐忍。
现在,她叫他禾子时,他看向她,眼睛里尽是平和,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
但是她能感觉出来,平和笑意底层,暗涌汹涌。
“画家这个行业出大名以前,是要靠人养的。”二大爷朝着门口方向吆喝了声,“是吧,季爷。”
倪莱提笔的手一滞,僵着肩膀没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响在她心尖上,咚咚咚快把耳膜震破。
脚步声停在画前,过了得有半分钟,头顶响起一声笑:“还不都是你这样的人赖着不给钱?”
夏毅凡直起身,顿时来了精神:“我去给你泡大红袍。”
季随从画架前离开,往吧台那走:“今儿喝酒吧。”
夏毅凡掂着茶壶:“不回队里了?”
季随:“我这两天休假。”
“得咧,那可要好好喝一回。”夏毅凡只顾着高兴,也没问为什么要休假,颠颠找酒去了。
二大爷接着季随那句话,:“我让倪画家给我画像没给钱,人家还没什么呢,你这就不乐意了?你这个态度有问题啊。”
季随就笑:“问题是把你画好看了。”
二大爷一下来了劲:“千山万水总是情,你别总嫉妒我的颜值行不行。什么叫把我画好看了?我本来就好看。”
夏毅凡从酒柜里拿了瓶酒过来,听了这话,掂着酒瓶直奔到倪莱跟前,看看画,再看看二大爷,如此反复几次,总算找到了区别:“画上的发际线没那么高,倪画家给你补上去了。”
倪莱:“……”
季随补刀:“我觉得你的发际线就是被辫子坠的。”
二大爷气到昏厥:“我跟你们,俄罗斯分支民族里流传下来的一个古老传,发际线是男人性能力的表征,越是发际线高,性能力越是强。”
夏毅凡回到吧台前,给季随倒了杯酒,冲二大爷翻了个嘲讽的眼皮,不想搭理他这茬。
二大爷继续嗷嗷:“你们别不信,我给你们掏证据。”
“别别别,可别。”夏毅凡连忙摆手,“倪画家还在呢,求你收敛点。”
真怕他急红了眼不由分掏蛋来求证。
二大爷像是洞悉了夏毅凡的心思,囔道:“那哪能啊,我就是给你们看一个聊天记录,这个传是我认识的一个俄罗斯美女告诉我的。”
三个男人嗨聊起来,顾忌这倪莱这个女人在,他们话还算收敛,没有太出格。
倪莱一直抿唇没插嘴,她看着二大爷,在画上时不时添两笔,眼睛余光全在季随身上。
他在吧台前坐了下来;他随手拿了吧台上的一个骰子在撂着玩;他和他们着话,虽然在笑,但是眉宇间似藏着心事;他闷了口酒,他喉结滚动的很慢,他舔了下牙齿;他手指在裤缝上来回磨蹭了两趟,好像是在忍着抽烟的念头;他最终还是掏出根烟,在嘴里叼了很久才点着;他的感冒好像好了。
画笔顿住。
倪莱蓦然想起来,他这几天没联系自己,有可能是在养病,而她完全忘了用这个借口跟他发微信。多么好的一个借口和时机,她却错过了,真不知道这几天都在过些什么。
她检讨了半分钟,瞄了眼季随,张了几次嘴,始终没出话来。这个时候贸然去问他感冒有没有好利索,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再去瞄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眼睛。
呼吸一滞,慌忙撇开。
天啊地啊,被逮到在偷看他了。
画布上二大爷的食指突出来一节。
倪莱拿着画笔在思考怎样来弥补这一笔。
“倪莱。”很好听的一个嗓音。
倪莱抬眼。
季随看着她,笑道:“你过来歇会儿喝一杯,别累着二大爷,看他屁股都快磨出茧了。”
这话的,到底心疼谁累。
二大爷扭着脖子就不乐意了:“你自个心疼倪画家别拉上我。”
倪莱耳朵一红,有点尴尬,坐着没动。
季随笑着向她招手:“阿凡新学了一款鸡尾酒,正手痒着,你来尝尝。”
既然季爷他手痒,那他就手痒。夏毅凡知趣地开始摆调酒的那一套,朝着倪莱笑着:“这酒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你尝了后给取个文艺气息浓厚的名字呗。”
倪莱这才放下画笔,站起来去洗了手,回来的时候二大爷又胡咧咧上了。
“这画画每天得废多少颜料和画布,只出不进的。季爷,你要努力了,救援队的死工资怕是养不起。”
“所以我就你没事的时候,跟着我做做直播多赚几个钱,啥也不用你干,你就露个脸坐那就行,咣咣的火箭游轮往你脸上砸。”
“你点个头,现在就能让你C位出道。”
“组合名字不用改,还是‘你二大爷’。因为我也是爷,你也是爷,正好凑成俩大爷。”
“哎,你到底听没听?我正经的呢。”
季随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我刚在算钱。”
二大爷:“三七分,我七你三,但是如果你在直播时和粉丝互动,提成就再高些,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季随:“我是在算我的存款,够了。”
二大爷:“什么够了?”
“养女人够了。”季随瞧见倪莱走过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改口道,“养一个不出名的画家,够了。”
这话暧昧到这个份上,就差明倪莱就是我女人了。
季随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屋里气氛立马就变了,饶是二大爷这么贫嘴也住了口,倪莱更是不知所措,耳根烫到不行。
季随瞥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笑:“酒调好了,你过来尝尝。”
倪莱这才走过去,拣了个高脚凳坐下,端起酒杯慢慢品。
夏毅凡划拉着手机屏幕,有点儿闷闷不乐:“季爷,听二喜,你这两天倒腾了辆吉普车?”
“嗯。”季随点点头,“新的贵,买不起,弄辆二手的我自己改装下,凑合用。”
他这是自谦了,以前在部队时他是捣鼓车的一把好手。二手的破车卸卸装装,经过他一捣鼓,性能比同款的新车还要好上一个档次。
夏毅凡:“你要用车的话,我这里有,你随时都可以用。买一辆多不划算,又不天天开。”
季随:“过几天我要跑趟长途。”
夏毅凡:“去哪儿?”
季随嘬了下过滤嘴,掌心转着火柴盒,没有回答。
今天下午在队里时,他拿着扳手躺在吉普车底捣鼓零部件,毛线就问他这个问题,他没回答,毛线站在车轮前耐心地等。
他把螺丝一一拧好,见毛线杵着还没走,问了声:“今天几号?”
毛线:“十五号。”
季随:“这月底我合同到期。”
毛线愣了半晌,哽着声音问:“你要走?”
季随:“离开几天。”
毛线:“什么时候回来?”
季随拿着扳手敲了一通,从车底钻出来:“没定。”
毛线问他要去哪儿,是不是回家,他没吭声,只觉得心烦,冲澡换身衣服去了趟办公室,见自己这两年的假攒的数不清,就勾了两天。骑车绕着岛转了圈,回到9号院,院门锁着,想了想没有进去,往前骑了一段路,来到酒馆。
倪莱果然在,看样子和夏毅凡他们相处还不错。
他想,放她一个人在这里看着9号院也还行。
“季爷,你要去哪里?”夏毅凡又问。
回家。
季随不想这个字眼。
有些东西,不见不听不接触还好,一旦见了听了接触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譬如季元良的声音。
他听见了,就再也坐不住。
想立刻飞回家,但多年的拗性使然,或者近乡情怯,又不想那么快回去。
所以买了辆吉普车,算一路开回家。
十一月开始,从这里北上,再向西切,就是柳市。这个时节,沿途风景渐次,如果天气如常,正好可以历经夏春秋冬四个季节。
柳市有山,冬天来得早。如果幸运,不定能赶上第一场雪。
一路见过四季。
“好地方。”季随抄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回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