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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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这个秘密,唐蓉立时就后悔了,眼见贺韬的面色一点点沉下去,她的心也跟着苦痛发紧。

    “你什么”

    贺韬反复掂量,隐约觉得里面暗含乾坤。

    他将唐蓉拽起来,按住她的双肩,紧蹙的眉心出卖了他急迫的情绪,“不是大长公主出面相救吗?你究竟做了什么事?告诉我!

    事已至此,唐蓉心一横,只得将事情全盘托出:“当初你们入狱,我娘正值风口浪尖上,不能出面。我耐不住,只能去求陛下”

    贺韬顿时愣住,心里席卷着狂风巨浪,颤着唇道:“所以,你才跟了他?”

    唐蓉哀戚点头,一双美目蕴满了泪。

    惦念多天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贺韬万分苦痛,只觉无数暗针扎在自己身上。

    他曾设想过无数理由,以为蓉蓉看不惯他纳妾,或是因着胡苑的作妖,亦或是她变了,唯独没想到是她是为了救贺家。

    而这种原因的背叛,让他如何去指责?

    半晌,贺韬臂撑着膝,颓唐无力的抱住头,“蓉蓉,你糊涂吗?用这种方式救我,还不如让我去死”

    唐蓉哽咽:“我没有办法,我只想让你们好好活着。”

    室内寂静无声,贺韬全身都在发抖,尊严被刮削全无,他活成了盛朝最狼狈的人。

    他出身世家,自幼活得潇洒肆意,可到最后却让自己的妻子出卖身躯,以此唤得他一家的太平。原本以为是老天眷顾,让他能重新活一次,殊不知给他的只是苟延残喘。

    往昔的困惑一点点穿起来,他总算想明白了,陷害贺家的,陷害他的,大抵都是温景裕。这人步步为营,设下重重陷阱,只为诱他的妻。

    整个朝野,谁不知他阴险狡诈?

    唐蓉见他垂首不言,抽泣几声,细着嗓子试探:“韬郎,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执念也能消除了吧?看在我初心尚好的份上,你放过我吧。事情走到这一步,亦是无法挽回了,陛下应该派人在寻我了,你快让我回去吧。我们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以后各过各的,好不好?”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在她耐不住性子,想要逃时,贺韬拭去眼泪,回身钳住她的细腕

    。

    “蓉蓉,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实意跟他在一起的,你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他将她抱进怀里,一如往昔那般温柔,“别怕,我带你离开长安,离开他。”

    清和的语调盛满疯狂,唐蓉立时推开他,惊道:“有陛下在,我们能去哪?你别拿命开玩笑,算我求你,还不成吗?”

    贺韬不顾她的苦苦哀求,躬身替她穿好攒珠绣凤的翘头履,继而拉着她下榻,“我会想办法的。”

    办法?

    什么办法能阻挡的了皇帝?

    唐蓉不停掰着他的,指甲因为用力折得生疼,“贺韬,你昏头了吗?我不能走,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饶是没有温景裕,他养外室,弄出一个孩子,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绝不会再回头。

    只可惜,贺韬不依,冰冷的声音不讲任何情面:“由不得你!我不会看着你继续跟他在一起!”

    他推开屋门,走进黑寂的院落。

    “贺韬,你冷静一点!”唐蓉踉跄的跟在他后面,不停打坠,却也是徒劳。

    沈三见状,迅疾跟上二人,挡住他们的去路,诘问道:“世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贺韬直言:“我要带郡主离开长安。”

    事情有变,沈三剑眉一拧,低声规劝:“金吾卫应该已经出城寻人了,世子莫要冲动,还是放郡主回——”

    他话没完,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滚。”贺韬瞪他一眼,戾喝道:“所有人,跟我走!”

    “是——”

    黑衣人齐齐听令,不多时,一行人护送马车离开别院,顺着羊肠道南下,这是离长安越来越远的方向。

    夜黑,人多,没谁留意沈三未跟上。

    他在空寂的院子里站了半天,咬牙走出门,翻身上马,直朝长安奔去。

    路上,他因犯了宵禁被巡查的金吾卫逮住,道出原因,很快就被送入大明宫。

    紫宸殿内,沈三再次见到了那位拥有金玉之貌的矜贵少年。少年一身衮龙袍,携剑朝他走过来,骜放不羁,势若猛虎出山。

    “你最好点有用的。”

    伴随着冷峭的声线,锐利的剑峰立时割破了沈三的喉头。

    血浸湿了衣襟,沈三眉心微动,“陛下,世子携郡主顺着道往南

    走了,是庆阳方向。”

    庆阳?

    贺韬这是想带表姐离开长安?

    “你家主子还真是不知死活呐!”温景裕忽而笑了,他睥睨着沈三,收了剑,“你倒是识趣,不像你家主子那么蠢,知道权衡利弊。”

    沈三垂首苦笑。

    出卖主子,他无颜再回镇国公府,唯有以死谢罪。每次出任务时,他都会携带可以致死的毒药,只可惜毒还没吞下,他就被皇帝踢翻在地。

    温景裕嗓音渐冷:“别着急死,朕留着你还有用。”

    -

    疾驰的马车内,唐蓉被贺韬绑住脚,堵了嘴,跌在毡毯上动弹不得。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贺韬疯狂的样子,像极了大明宫的那位。

    道很难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

    马车不停颠簸,唐蓉的五脏六腑都震得发疼,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人也跟着昏昏沉沉。她满心想着,这次完了,贺韬在迷障里越陷越深,她已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急停,唐蓉的头撞在窗沿上,猩热流下来,扑了满面。

    她睁睁眼,光影模糊,最后只能无力阖上。

    外面夜风狂啸,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大队人马从左右包抄,将镇国公府的人围得密不透风。火把逐一点亮,里三层外三层,暗夜中刺人眼眸。

    温景裕勒紧缰绳,胯下马儿嘶鸣一声,踏蹄停下。

    他看向那辆马车,黑眸中沉郁无垠,“留下贺韬,其余格杀勿论!”

    这个人,必要刃方可解恨。

    金吾卫领命,持刀迫近。

    黑衣人步步往后退,逐渐缩成一个圈自卫。若要反抗,便是谋逆,可主子未发话,他们自是不能出。

    顷刻间,刀剑声不绝于耳。

    贺韬站在马车外,眼睁睁看属下一个个倒地,面无表情,一片死寂。

    很快黑衣人被金吾卫诛杀殆尽,林缚亲自羁押贺韬,猛踢他的腿弯,强迫他跪在地上。

    林缚放眼寻睃,未见女儿的身影,想必只有藏在这辆马车上,不禁提醒道:“陛下速寻郡主。”

    温景裕翻身下马,踏着黑衣人的尸身登上马车,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

    只见漂亮的美娇娘倒在软垫上,神志已经迷糊,半边脸黏满血渍,赤红发黑,触目惊心,而她细颈上的

    红痕,一样晃眼。

    看清里面的光景,温景裕惊呼一声:“姐姐!”

    他迅疾进去,将唐蓉抱进怀里,扯掉她身上的禁锢,修长的指头颤抖着,隔空抚着她前额的伤。

    “姐姐姐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唐蓉缓缓睁开眼。

    少年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她攥住他的衣襟,不知何时哑了喉咙:“景裕,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朕无用,让姐姐受苦了。”温景裕疼得厉害,将她的头埋在心口,“你告诉朕,这伤是贺韬弄得吗?他碰你了吗?”

    唐蓉虚弱的摇摇头,“他没得逞。”

    “还好没得逞,要不然朕一定诛他九族!”温景裕气得咬牙切齿,望向唐蓉时,眼神再度轻柔下来,“姐姐,朕这就带你回去,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朕的身边了。”

    下马车前,他扯坏龙袍下摆,用赤黄缭绫蒙住了她的眼睛。

    外面风停了,雨帘潺潺,侵进泥土的血腥被雨水锤打,生出让人作呕的气息。

    唐蓉缩在温景裕怀里,胃里一阵难受。周围静的出奇,她心觉不妙,不想看皇帝盛怒之下为自己再造杀业,仰起头,细声哀求:“我并无大碍,别杀人”

    “朕知道,姐姐放心吧。”

    温景裕柔声回她,将她抱上龙辇安顿好,出来时叮嘱高晋:“照顾好郡主。”

    高晋躬身:“是。”

    温景裕顺着诸人让开的道,阔步来到贺韬面前,一把捏住他的下颚。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碰撞,互不相让,温景裕冷声道:“贺韬,既然你想死,为什么不直?非要拉着朕的女人下水?”

    贺韬甩头避开他的钳制,忿然看他,“陛下有何颜面蓉蓉是您的女人?为夺臣妻,陛下怕是使了不少卑劣段吧?”

    在宫里这些时日,林缚断断续续打听了不少,对这个风流世子早已失去好感。听他如是,当下多使了几分力道,想让他堪堪闭嘴。

    皇帝遣散后宫,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救一人出水火,有何卑劣可言?

    而温景裕闻言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不能自抑,忽而拔出林缚的剑,朝贺韬心口刺进去。

    这一剑不深不浅,刺破皮肉,不及筋骨。

    “朕使段又如何?卑劣又如何?君臣有别,朕就是夺你的妻了,还能怎样?朕要与她生而同衾,死亦同穴,你又能怎样?”

    伴随着挑衅的话,剑锋在血肉里搅了一圈。

    贺韬冷汗津津,咬牙不语,然而眼神极凶,像一头不被驯服的野兽。

    温景裕不屑他的目光,冷哂道:“你只能受着,别无他选。”

    言罢,他抽出剑,再度刺中,依旧是不深不浅的力道,犹如玩弄着一只猎物。贺韬在表姐身上留了几个印记,他就要在贺韬身上凿出几个血洞。以牙还牙,变本加厉,素来都是他的爱好。

    最后一刀刺中时,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嘶喊声:“陛下!下留情——”

    不多时,贺廉盛狼狈下马。他面色灰白,腿脚发软,踉跄几下勉强稳住身子,拨开金吾卫,跪倒在温景裕面前。

    温景裕不慌不忙的拔出剑,睇他道:“镇国公,你来这做什么?上赶着让朕诛你们九族?”

    贺廉盛全身哆嗦,“陛下请听臣一言,儿神智不清,屡次忤逆,臣倍感惭愧。但臣为盛朝殚精竭虑数十年,无功劳亦有苦劳,膝下唯有一子,臣斗胆恳请陛下饶过儿。”

    他不停磕头,刚好了没几日的前额再度破溃流血。

    贺韬于心不忍,道:“爹,你不必替儿子求情,一人做事一人当,儿子认栽!”

    “逆子!还不快闭嘴!”贺廉盛狂喝一声,看向温景裕时,眉眼间尽是老父亲的哀然伤感:“臣教子无方,让陛下见笑了,臣愿以死替儿谢罪!”

    不待温景裕发话,他抽出腰间匕首,猛刺自己腹部,划出一道长而深的口子。

    这般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贺韬怔悚,挣扎无果,细雨中飘散着他撕心裂肺的呼声:“爹——”

    贺廉盛撑着一口气,跪行到温景裕身边,哀求道:“陛下是明君还望还望照拂一下老臣”

    勉强完这句话,他倒吸一口气,再没呼出来,身躯倒在被雨浸湿的土地上,内脏随着血流了一地。

    父亲惨死,贺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句话都不出来,圆睁的眼眸充满悔恨和怒意。

    温景裕睇了一眼脚边的尸身,神色略有惋惜。以命抵命,

    父子情深,还真是让人艳羡。

    他短暂失神,用带血的剑锋抬起贺韬的下巴,慢条斯理道:“你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后果,对吧?你动了朕的女人,其罪当诛,但看在你爹忠肝义胆的份上,朕这次饶了你。”

    他收了剑,自身边金吾卫的箭囊内取出一只箭。

    朔风袭来,一道闪电遽然撕破夜幕,闷雷随之在云层中翻滚起来。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水雾迷蒙。

    等内侍寻来油纸伞,温景裕已经淋得湿透,无甚瑕疵的脸湿漉漉一片。他抬起腕,冰凉的箭矢从贺韬额前落下,在其左眼皮上来回研磨。

    火把被雨水浇熄多半,摇曳的光影下,他如同阴鸷的鬼魅,唇边携着诡谲难测的笑:“贺韬,朕不让你死,朕要让你生不如死。”

    伴随着话音,箭矢残忍地刺进贺韬的左眼。

    饶是意志坚定,也顶不住这般身体和心理上的折磨,贺韬痛苦低吟,骨捏的咯咯作响,青色的血筋宛若要爆出皮肉。

    而就在此时,龙辇上的唐蓉神志舒缓过来,耐不住心躁,挑开厚重的幔帘朝外窥去。

    苍穹电闪雷鸣,目光所及之处惨绝人寰,宛如人间炼狱。恍惚间,她自人群缝隙中看到公爹倒在地上,腹部开了个血洞,难以瞑目。

    “啊——”

    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划破长夜。

    温景裕回首看见她,低叱道:“高晋!”

    高晋这才发现唐蓉出来了,伞一扔,顾不得所以,将她按回龙辇,低声宽慰:“祖宗耶,外头下着雨,您千万别出来,陛下很快就来”

    眼见女郎受到了惊吓,温景裕未再耽搁,拔出箭矢,扔在地上,带出来的血污飞溅在他的衮龙袍上,“朕取你一只眼,是因为你今天见了不该见的人。朕留你一只眼,是为了让你好好看着,朕是如何跟郡主白首偕老的。”

    在他的示意下,林缚松开钳制。

    贺韬捂眼睛,被雨水冲刷的满身是血。贺家世代忠烈,但到他这里,恣反之心遽然破土而出——

    夺妻之恨,刻骨铭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欺辱之殇,永世不消!

    他痛苦闷吟着,而温景裕毫不介意,轻扫一眼贺廉盛的尸身,声线携着悲天悯人的宽宥:“传朕旨意,贺韬袭爵镇国公。”

    作者有话要:鲸鱼:恭喜袭爵,掌声响起。

    核桃:大可不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