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翌日,钱懋受召,急匆匆来到宁王府。
温觐斜躺在靠窗的香榻上,身穿的藏蓝襕衫皱皱巴巴,下巴也生了胡茬,平日里极其刮净的一个人,如今显得格外憔悴落魄。
见钱懋进来,他微微侧头,光华流转在面上,眼下乌黑瘆人,“郡主乃林家之后的事,日后不要再提及分毫,那个窥听的人,迅速杀掉。”
“杀掉?”钱懋立时愣了,“难道王爷要放弃这个会?”
温觐对他的反问甚是不满,冷冷道:“本王叫你先杀掉,听不见?”
钱懋隔空就感受到了他全身泛起的煞气,自是不敢怠慢,连连道“是”。
离开王府后,他恨得咬牙切齿。宁王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破绽,可以一举攻克新帝,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还真是让他一语成畿了——
但凡涉及到大长公主的事,宁王必要畏首畏尾。
如此一人,当真难成大器。
钱懋忽觉血气上翻,抬掩唇咳嗽几声,掌心中的猩红异常刺眼。他已身患痨病,时日无多,再这么被宁王拖下去,怕是要含恨而终了。
十三年前,先帝听信谗言,在他大婚之际杀了他未婚妻一家,八十多口无一生还,只因不知从哪里搜出来的一个蛊娃娃。
自那以后,他未再娶妻,暗自发誓绝不会让温氏江山固若金汤。憎恶早已浸透他的肌理,哪怕是只能让温氏惹得一身骚,他也喜闻乐见。
秋风习习,吹散人额前的汗意,也一并凉透了人心。
钱懋将掌心的污血蹭在衣缕上,登上马车,吩咐道:“去吴王府。”
反正温氏皇亲多的是,一个不中用,那他就换另外一个,毕竟吴王与宁王相比,可是正经嫡脉,更能服人心。
时值秋日,吴王府内景致别具一格,蓊郁枝梢不再新绿,变了色的模样更是溢彩斑斓。
钱懋在正厅等了许久,才见一身圆领襕衫的温景贤出来。
他放下茶盅起身,彬彬有礼道:“臣钱懋,参见王爷。”
对于他的到来,温景贤面上溢满惊讶,头乌骨扇一下下轻敲着心,“什么风把钱将军吹来了?”
钱懋道:“王爷,臣有要事与您相商。”
要事?
温景贤眉眼一沉,很快恢复常色。
钱懋可是二皇叔的心腹,虽然之前两人有一些交情,但或许是念在避嫌,钱懋从未单独与他过话。如今他口中的“要事”,当真值得人推敲几分。
他浅浅勾起唇角,乌骨扇朝逼仄静谧的偏厅一比,“将军里面请。”
两人进到偏厅,温景贤斥退旁人,兀自坐在圈椅上,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将军但无妨。”
“是。”钱懋颔首,将当今皇后乃罪臣林家的遗脉一事全盘托出。
温景贤听得头脑发懵,反复掐着指尖,这才确定自己并非在梦中。
表姐竟然不是姑母亲生,他的一颗心震颤不已,难怪两年前她要来他府上过问林家旧事。
衬他心神不安之际,钱懋趁热打铁:“不瞒王爷,眼下是挫伤陛下的大好时,可惜宁王在关键时刻非要搞一些儿女情长,委实叫臣失望。目前王爷在朝野举步维艰,往后陛下根基渐稳,您更是如履薄冰,不妨就此寻个翻身的契。臣愿为刀,为剑,保您平步青云。”
末了,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直愣愣看向温景贤:“王爷,为了太妃,为了赵家,您就不要坐山观虎斗了。”
言外之意,就是该当出头鸟了。
温景贤暗自忖量,皮笑肉不笑道:“钱将军的好意本王知晓了,待本王好好斟酌一番,你我再行商议。”
钱懋回以一笑,“江山大计,王爷委实要好好斟酌,那臣先行告退了,等着王爷送来好消息。”
待他离开,温景贤木讷的坐在原地,半天没动弹,直到明艳似火的少年踱步进屋,方才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忙不迭摘清关系:“陛下,这不关臣的事,是钱懋劝臣谋反的。”
温景裕撩袍坐在圈椅上,翘起二郎腿。
“朕想给你的,钱懋倒是提前告诉你了。”他抬拖着腮,含笑的眉眼浮出几分讥诮之色,“钱懋都知道你在坐山观虎斗,不借此会,试一试?”
以前为了家族自保,温景贤在边缘地带反复试探,自从虎园戏过老虎后,他这点贼心再也不敢端出来。
帝后大婚后,他的母妃身子一直不爽利,死不了,活不好,全凭宫里的神药续命。他每有异动,太医院就会以各种理由断药,断一日,母妃的身体都会有蚀骨灼心的疼。
这里面的诡异不言而喻。
为了母妃,为了赵家,他唯有放弃一切念想,彻底臣服。面对皇帝的戏谑,他陡然一惊,跪地道:“臣不敢!”
温景裕凝着面前抖如筛糠的男人,伸勾起对方的下颌。
两人四目相对,他薄唇轻启,语气意味深长:“皇兄,朕让你敢。”
“臣”温景贤懵了片刻,在皇帝微挑眉梢后,脑子登时灵光一闪,“臣懂了!臣敢!”
“聪明。”
温景裕夸赞一句,起身便要离开。
温景贤思量须臾,轻声喊住他:“陛下,那表姐不,皇后的身世,陛下作何打算?”
温景裕并未回头,只道:“朕已经秘密重启对林家谋逆案的调查,自会护她到底。”
“可是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想必是查不清的,那到时候”温景贤眉心皱起,面上缀满懊丧,不敢下去,亦不敢想下去。
他只觉自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危无法窥察,却又无处不在。
温景裕知晓他的顾虑,踅身而对,明湛的凤眼睥睨着他。
“皇兄,你以为朕九死一生做这个皇帝干什么?不过就是为了那点权利,得到朕心爱的女人,保护朕珍视的一切。若是查不清,那朕就造证据,让它必须查的清。哪怕林家真的谋逆,朕也要推翻这一切,朕的皇后,朕的皇儿,永远只能活在干净的阳光之下,不得被任何黑暗玷污一分一毫。”他顿了顿,低沉的嗓音如磐石一般坚韧:“即便是生要背负天下骂名,死后无颜以对父皇,朕也要确保妻儿安宁。”
温景贤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一岁的少年,心头漫过一阵难以言的悸动。
少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或许就是一次次的嘲笑和欺凌让少年迅速成长,变得乖戾狠绝,成为一头凶猛不怯的豹子。
皇帝的暴虐有时让人发指,但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倒是可叹可敬。
表姐会相安无事的,他在心底默念,肃然道:“陛下盛明,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朕不需要你肝脑涂地,只要你乖乖的别给朕找麻烦,别觊觎朕的皇后,朕绝对允你一生荣华富贵。”温景裕自宽袖中取出一包药,躬身放在温景贤的掌心,“吃了它,太妃的病就会彻底好了。”
入夜后,一身皂色劲装的人闪进镇国公府,轻车熟路的摸到祠堂。
他微微推开门,迅疾入内,扯开面罩露出一张硬朗的容颜,“爷,宁王不中用了,钱懋要舍弃他,改为扶持温景贤。还有,郡主她”
贺韬尽数听进耳中,覆在膝上的双渐渐蜷起。
钱懋如他一样,深陷在仇恨中不可自拔,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将心头的怨念的发泄殆尽。否则,死了都是无法超生的冤鬼。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蓉蓉竟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他无法想象,蓉蓉知情后该会有多伤心。
贺韬心口闷痛,这种想安慰却又无法靠近的感觉让他倍感无力,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他抬眸凝向贺廉盛的牌位,眸中暗影愈来愈深,骨挫得咯咯作响。
对他来,谁做皇帝与他无关。
他只想刃温景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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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汝珺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他三十岁的时候。
他带着豆蔻年华的少女和貌美端庄的娇妻南下游玩,一路上笑笑,纵使给他永生的诱惑他也不会去换。
然而一个人横空出现,她的妻女不笑了,全部离他远去。
他不停在后面追,却怎么也抓不到他们,只有哀戚祈求:“别走!绥娘,蓉蓉,求你们别离开我!”
心口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好似硬生生被掰的粉碎。唐汝珺猛然睁开眼,急促喘息着,眼前是雍容奢华的幔帐,不是地狱。
他还没死
“汝珺,你终于醒了!”
熟稔的声音传来,带着欣喜不绝的况味。
唐汝珺斜过眼珠就见一位美丽的妇人在低声啜泣,漂亮精致的眉眼溢满悲伤和释然。
梦中的伤痛让人心有余悸,他一把握住她的,开口话时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绥娘,我昏了多久?”
温绥回握住他,抽噎道:“八天了。”
八天。
竟然这么久。
唐汝珺吁出一口浊气,动动发僵的身体。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混乱又悲伤的夜晚,想到女儿,他担忧问:“蓉蓉呢?她没事吧?”
“没事,朝堂现在很平静。”温绥替他盖好被衾,复又执起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汝珺,你且放心养病,景裕会处理好一切的。”
她的脸颊很暖,让人贪恋。
因而当温绥要去找太医过来诊脉时,唐汝珺拉着她不肯松开,英俊的轮廓少了那日的决绝和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深情和脉脉的恳求:“绥娘,你别离开我。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若你真的跟林缚走了,会要了我的命”
见他又开始患得患失,温绥拭去脸上泪痕,低头在他苍白的薄唇上深深一吻。
“别胡八道了,我自始自终都没过要跟林缚走。你还是改不了冲动的性子,那日我话都没完,你就冲进来,前后不过几息时间,就不能让我斟酌一下辞吗?”她不真不假的嗔怨,心头萦绕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怅然:“现在我的心结也解开了,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去爱你了。待这件事完结,我们便南下找一处院子,远离长安,只有你我。”
她轻抚他的面颊,侧头贴着他健硕的胸膛,喃喃道:“汝珺,烦请你要好好珍惜身体,努力陪我走下去。你看我的头发还没白呢,你不能先我一步。”
老夫老妻的心结纾解的总是很快,而唐蓉得知父亲醒来的消息,立马抱着奶呼呼的太子过来探望,一连陪伴多日,三代人其乐融融,立时消解了之前的不快。
这次昏厥时间较长,太医反复叮嘱要好生养病,弄得母女俩人心惶惶。但好在唐汝珺的身子骨强健,没几天便又生龙活虎,她们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五六日,康复尚好的唐汝珺开始上朝。
听朝后,温景裕将其留下,秘密交代了一些示意。而唐汝珺离开紫宸殿后,竟在宫巷内遇到了等待已久的林缚。
秋日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将青石地砖上的身影拉得欣长。
周围清过场,空无一人,林缚望着昔日的挚友,肃然道:“汝珺,那日是我冲动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也不知道该什么,我嘴笨,你是知道的。”
饶是一家三口重归于好,背后还有陛下相护,但对唐汝珺来,这也算是无妄之灾。
但他答应过母女二人要修身养性,垂目不语,避开了与林缚的视线焦灼。
林缚看出他的不耐烦,嗓音依旧平稳:“我已向陛下禀明,若林家能有幸洗刷冤屈,我便请缨北上,继续镇守安北,为陛下开疆扩土。寿康是你的妻,蓉蓉是你的女,你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别再因为我心怀芥蒂了。”
离开前,他自蹀躞带取下一柄精致的金鞘短刀,约莫也就巴掌大,递进了唐汝珺的中。
凝着他魁梧的背影,唐汝珺愣了许久才慢慢将目光落回短刀上,思绪登时回到了难以追及的过往。
那年,他与林缚跪在月下,对饮三杯,互换了彼此最爱的短刀。
年少的他甚是雀跃:“林哥,交换了刀,我们以后就是拜把子的兄弟了,可不能反悔!”
林缚笑道:“放心,这刀我定会戴在身上,永远不离。”
然而他的那把,早在温绥和林缚定情那天就已经沉入曲江水底,林缚的,却还留着。
一阵风灌入宫巷,撩起他尚还轻薄的衣决。
温绥的话宛如裹在风中,不停萦绕在他耳畔:“汝珺,我们现在跟林缚是一条船上的人,切记内讧消磨。”
须臾,唐汝珺攥紧短刀,冰凉之意在心坎上划过一阵苦涩。
人活一世不容易,若逢造化摆弄,更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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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五都会举行朝会,在长安的七品以上官员皆要列队上朝。
这天一早,内侍进入紫宸殿侍奉皇帝更衣,一身赤黄衮龙袍穿得规规矩矩。
待温景裕侍弄完,迫不及待地从唐蓉怀中接过刚睡醒的太子,在他肉嘟嘟的脸上吧唧了两口,含笑问道:“一夜未见,皇儿有没有想父皇?”
太子只会咿咿呀呀,躺在他怀抱中一双乱挥,很快就抓到了他幞头下的翘脚,一扯幞头就歪了。
对于聒噪的婴孩,温景裕从未厌烦过分毫,看向唐蓉时,眸中漾着数不清的柔情和宠爱,“姐姐,宸儿他想父皇了。”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唐蓉。
“傻样。”她娇嗔一句,替他戴好歪斜的翘脚幞头,随后将头靠在他肩上,望向粉雕玉琢的儿子,“景裕,你他们怎么还没有动静。”
“快了,皇兄已经传来信儿,大概就在今天吧。”温景裕将太子交给奶娘照看,揽住唐蓉的腰,将她箍在自己身前,“钱懋握惊天的秘密,按捺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听私下里做了不少功夫,连多年前为林缚办理户籍的官都抓到长安来了。”
唐蓉笑道:“他还真是滴水不漏,这是想一举拿下我们。”
“跳梁丑而已。”温景裕不屑挑眉,臂弯使劲,两人的身躯便紧紧贴在一起,鼻息也暧昧的纠缠着,“姐姐怕吗?”
“不怕。”唐蓉勾住他的脖颈,凝着他深邃的眼眸,柔声细语道:“只是,若此事不好回旋,陛下会放弃我吗?”
温景裕不急不恼地摇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类似的话了:“朕绝不会放弃你的,即便是要下地狱,朕也会陪你一起。”
两人站在朱红大门透进来的光影下,对视许久,地上的身影逐渐黏成一缕。
温景裕阖眼吮着她。
女郎丰泽的唇,口齿间的馨甜,娇娆婀娜的身段,饶是日夜享用,却没有丝毫厌倦的时候。
许久未见皇帝出来,高晋进来催促,尴尬道:“陛下,到时辰了。”
温景裕闻声,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中人,覆在她耳畔调笑道:“姐姐,朕昨晚又研习了一些新花样,等回来我们试一试。”
完,他刻意咬她耳垂。
唐蓉全身一激灵,猛地推开他,红着脸叱道:“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温景裕低笑出声,弯起的唇角昭示了他欢愉的好心情。
待到上朝时,他的心愈发躁动,这帮狗东西终于出了。
奢华威严的紫宸殿内,钱懋与前排的温景贤互换一个眼色,左跨一步出列,朗朗道:“陛下,臣有事启禀!”
温景裕声色平平:“启。”
“臣要参寿康大长公主和平阳侯唐汝珺!”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唐汝珺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回眸恶狠狠地盯住他。
钱懋不搭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二十年前,两人秘密营救罪臣林缚之女,以亲女名义养在身边,还被先帝封为郡主,如今更是贵为一国之母。这二人罪孽深重,欺君罔上,更是还请陛下严惩!”
惊愕不已的温觐听完,一张脸气得惨白。
他万万没想钱懋会背弃自己,私自参奏皇姐,将这种见不光的事抖出来。早知如此,当时也该将这人一并杀掉灭口。
温觐恨得牙痒痒,不顾礼仪,当场喝道:“钱懋!你休得胡言!”
“陛下,臣不是胡言乱语。”钱懋目视前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臣已经找到了消失的林缚,就在是金吾卫御前左统领,秦逸。此人户籍乃是造假,臣早已派人查明,证人已在殿外候着,随时听从陛下传唤。”
此事涉及到皇后一家,百官震惊不已,都在窃窃私语。但见皇帝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登时吓得不敢吭声,各个敛眉低首站着,紫宸殿内静的鸦雀无声。
温景裕正襟危坐,沉声道:“传秦逸。”
林缚几乎是踏着话音进来的。
他一步步走过朝野百官,临危不乱的撤去面具,露出一张俊朗风逸的容颜。有先前的同僚登时认出他,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响。
“罪臣林缚,叩见陛下。”林缚跪地,一五一十道:“罪臣隐姓埋名实属无奈,这么多年罪臣一直在调查当年之事,林家是冤枉的,没有谋逆,还请陛下明察!”
温觐和钱懋俱是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招了。
“这人真是林缚?”
“林缚竟然没死”
“看来此事为真了。”温景裕惊诧不已,抬高声调盖过朝臣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唐汝珺,你可认罪?!”
唐汝珺一怔,随之跪在地上,哀戚求道:“臣认罪,但此事乃臣一人的主意,还请陛下绕过大长公主和皇后!”
“陛下,万万不可!”钱懋声声泣血,誓要在皇帝的伤口上猛洒一把盐:“昔年大长公主和林缚有过一段情,这事与其推不开关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断然不可徇私枉法,辱了陛下盛明!尤其是皇后,更不可饶恕,若是让皇家人流着罪臣的血,还当上储君,委实乃千古罪人!”
这句话像给迂腐的言官们打了鸡血。
一些惧怕皇帝淫威的官员开始冒死进谏,要求陛下严查,势必要保持温氏血脉纯净。
温景裕本还有耐心跟他们周旋一番,但听到钱懋竟敢拿他心爱的儿子上纲上线地事,眼底的光愈发寒栗。
他想立马剐掉这群乌合之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爱卿们所言甚是。”温景裕沉寂许久,在朝臣们咄咄相逼下终于发声:“本案已过去二十年,本不该再翻出来,既然今日被搬上朝堂,林家后人还声称有冤,那此案必须重审,否则难以服众。”
“来人,将涉案诸人全部押入大理寺候审,太子尚,待案件查清再行处置。”他站起身,天家气度一摆,声线铮然含威:“若林家谋逆案属实,无论何人,杀无赦!”
他已经忍耐到极限,宽袖一甩兀自离开了紫宸殿。
高晋立时传道:“退朝——”
温觐眼睁睁看着唐汝珺和林缚被金吾卫五花大绑,押下朝堂,心里就如同扎了几刀,顾不得跟钱懋算账,迅疾离开大明宫。
到达公主府时,正巧碰到温绥被金吾卫带上马车,双被缚在身后。
他翻身下马,腿一软,踉跄着差点跌倒在地,颤着嗓子喊道:“皇姐”
温绥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寡淡的瞥他一眼,只字未,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
载着她的马车徐徐驶向大理寺方向,温觐直勾勾盯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将里的马鞭狠狠扔在地上。
“钱懋,很好。”他咬牙念了一句,眸中狠戾更盛。
当晚,钱懋就被爱妾毒死在家中,一时间朝野众纷纭。
虽然进谏之人死了,案子还是要调查下去。
大理寺不时传出消息,陛下责令严刑拷打嫌犯,皇后也一样的待遇,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暴君的模样实打实摆出来,百官又开始同情皇后一家。谁人不知陛下爱晋阳郡主爱的火热,如今这般态度,当真应了那句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帝王,更是无情。
贺韬听闻朝野变动,气得夜不能寐。
温景裕费劲心夺去他的妻子,却没想到一朝身世曝光,竟然宠爱皆失,自身难保。
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绝不能让蓉蓉因此丧命!
当夜,贺韬修书一封,让下快马加鞭送往安北,叮嘱其一定要避开朝廷眼线。
温觐那边也好不哪里去。
他称病罢朝,捂住耳朵不想听到外界传来的分毫消息,然而这些不胫而走的信儿就是硬生生往他府里钻。
他想派人进大理寺查探一下虚实,可里面固若金汤,半只苍蝇都进不去,审案的官员也全部封禁在大理寺,不得出入。
这一次,温觐彻底足无措。
听到大长公主不堪受刑而屡次昏厥的消息后,他只觉急火攻心,吐出一口淤血,吓得近身侍奉的王妃花容失色。
望着那张相似的面容,温觐越看越心焦,一脚踢倒王妃,“滚!”
待王妃惊惶退出去后,他忿然戾喝,猛地将茶盅摔在地上。
温景裕这狗崽子,狠起来当真是一点情意都不顾!
眼下长安布防严谨,温觐不敢轻举妄动,隐忍几日后终于耐不住心头躁意,兀自来到紫宸殿求见。
温景裕正躬身描着一副山水画,闲闲看他一眼,“皇叔不是病了吗?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
温觐懒得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试探道:“臣知道陛下正为皇后娘娘的事忧心,臣是来为陛下出谋划策的。”
“哦?”温景裕放下笔,俨然来了精神,“皇叔来听听。”
温觐道:“林家的案子过去太久,人也死得也差不多了,再调查下去怕也是徒劳。恰逢年关,钦天监定有祥瑞之像,不妨借此会大赦天下,再杀几个揪住不放的朝臣,届时定可平息此事。”
面对他的进言,温景裕饶有趣味的蹙了蹙眉,“大赦天下,倒也是一个留人的好办法,可惜皇后依然是罪臣之后。这样的女人,朕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呢?”
闻声,温觐如哽在喉。
帝后甜甜蜜蜜的景致仿佛还在昨日,如今他这刘侄子像是没事人似的,就这么将发妻舍弃了
“皇叔可能不知道,朕这辈子,最恨别人自以为是的欺骗和蒙蔽。”温景裕缓步走到温觐身边,清俊的脸上携出明朗不羁的笑意,“若林家一案查明属实,朕要将他们一刀一刀活剐了,怎么难受怎么来,怎么残忍怎么做。”
“朕心里受的伤,必须要加倍讨回来。”
不多时,温景裕笑吟吟地离开紫宸殿,徒留一脸土色的温觐留在原地。
銮驾载着他进入封禁的大理寺。
东侧狱中嫌犯已被转移,四处寂静无声。他走过冗长黯沉的甬道,来到牢狱深处,掀开厚重的幔帘,里面竟别有洞天。
六鼎鎏金铜炉将这里烧得暖如春日,丝竹袅袅,舞乐动人,乌黑的墙壁罩满菱纱,满目尽是奢靡之气。
“陛下。”诸人停下舞乐,对年轻的皇帝行礼。
温景裕挥挥,示意他们全部退下,兀自走进馥香扑鼻的牢房。两人已经在这里就寝好几日了,虽简陋了一些,倒是别有情-趣。
唐蓉一袭寝衣侧卧在香榻上,白嫩双足一下下点在毡毯上,“怎么,今天来的这般早?”
她上挑的尾音像带着一尾钩子,勾得人心里酥麻不堪。
温景裕唇角携着笑,随捡起地上的锦带,绑住那一双皓白细腕,压到她的头顶之上,“朕来例行公事,审审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