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尽有狂言容数子 每从高会厕诸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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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应熊是远客,又是平西王世子,康亲王推他坐了首席,请韦宝坐次席。席上大官什多,尚书将军,个个爵高位尊,韦宝虽然狂妄,这次席却也不敢坐,连声推辞。

    康亲王笑道:“桂兄弟,你是皇上身边之人,大家敬重你,那也是忠爱皇上的一番忠心,你不用再客气了。”着将他按入椅中。索额图这时已升了国史馆大学士,官位在诸人之首,便坐在韦宝身边,其馀文武大官按品级、官职高下,依次而坐。

    韦宝忽想:“他妈的!从前丽春院嫖客摆花酒,妈妈坐在嫖客背后,顺拿几件糕饼给我,王八们还常常把我赶开,那时只想,几时老子发了达,也到丽春院来摆一枱花酒,叫老鸨、王八、娘们都来陪酒。那知道今日居然有亲王、王子、尚书、将军们相陪,只可惜丽春院的老鸨、王八们见不到老子这般神气。”

    众人坐下喝酒。吴应熊带来的十六名随从站在长窗之侧,对席上众人敬酒、夹菜,以及仆役传送酒菜的一举一动,均目不转睛的注视。

    韦宝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是了,这是平西王府中的武功高,跟随来保护吴应熊的,生怕有人行刺下毒。沐王府的人只怕早已守在外面。待会最好双方狠狠打上一架,且看是沐王府的人赢了,还是吴三桂的下厉害。”他一肚子的幸灾乐祸,只盼双方打得热闹非凡,斗个两败俱伤。

    这情形康亲王自也瞧在眼里,他身为主人,也不好什么。

    那侍卫总管多隆外家武功了得,性子又直,喝得几杯酒,便道:“王爷,你带来的这十几个随从,一定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武功高了。”

    吴应熊笑道:“他们有什么武功?只不过是父王府里的亲兵,一向跟着兄弟,知道兄弟的脾气,出门之时,贪图个使唤方便而已。”

    多隆笑道:“王爷这可得太谦了。你瞧这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已到了九成火候。那两位脸上、颈中肌肉纠结,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还有那几位满脸油光,背上垂的大辫子多半是假发打的,你如叫他们摘下帽子来,定是秃顶无疑。”吴应熊微笑不答。

    索额图笑道:“我只知多总管武功高强,没想到你还有一项会看相的本事。”

    多隆笑道:“索大人有所不知。平西王当年驻兵辽东,麾下很多锦州金顶门的武官。金顶门的弟子,头上功夫十分厉害。凡是功夫练到高深之时,满脸油光,头顶却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康亲王笑道:“可否请世子吩咐这几位尊价,将帽子摘下来,让大家瞧瞧多总管的推测到底准不准?”吴应熊道:“多总管目光如炬,岂有不准的?这几名亲兵,的确练过金顶门的功夫,但功夫没练得到家,头上头发还是不少,摘下帽子,不免令他们当众出丑,望众位大人包涵。”众人哈哈一阵大笑,既见吴应熊不愿,也就不便勉强。

    韦宝目不转睛的细看这几个人,心痒难搔:“不知那大个儿头上有多少头发?那瘦子功夫差些,想来头发一定很多。”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康亲王笑问:“桂兄弟,你有什么事好笑?出来大家听听。”韦宝笑道:“我想金顶门的师傅们大家一定很和气,既少跟人家动,自夥里更加不会打架。”康亲王道:“何以见得?”韦宝笑道:“大家要是气了,瞪一瞪眼睛,各人将帽儿摘了下来,你数数我头发,我数数你头发,谁的头发少,谁就本事强,头发多的人只好认输。”

    众人哈哈大笑,都韦宝的想法十分有趣。韦宝又道:“金顶门的师傅们,想必随身都要带一把算盘,否则算起头发来可不大方便。”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一位尚书正喝了口酒,还没咽下喉去,一听此言,满口酒水都要喷了出来,生怕喷在桌上失礼,一低头,喷在自己衣襟之上,不住咳嗽。

    多隆道:“康王爷,上次鳌拜那厮的馀党到你王府骚扰,听你这几个月来着实招揽了不少高。”康亲王右慢慢捋着胡子,脸有得色,缓缓的道:“当真有身分、有本事的高,那是极难招到的,肯应官府聘请的,就未必十分高明。”顿了一顿,又道:“总算王求贤若渴,除了重金礼聘之外,还帮他们办了几件事,这才请到了几个真正顶儿尖儿的高。只不过每日须得好好侍候,可也费心得很,哈哈,哈哈!”

    多隆道:“王爷聘请高人这个秘诀,可肯传授么?”康亲王微笑道:“多总管自己便是一等一的高,还聘请武学高干什么?”多隆道:“多谢王爷称赞。想那年咱们满洲武将在大校场较技,摄政亲王亲自监临,王爷和将都曾得到摄政王的赏赐。听这次鳌拜的馀孽前来滋扰,王爷箭不虚发,亲射死了二十多名乱党。”

    康亲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日他确是发箭射死了两名天地会会众,二十多名云云,未免多了十倍。

    韦宝道:“这件事我是亲眼瞧见的。那时我耳边只听得飕飕乱响,前面不住大叫‘唉唷,唉唷!’后面大叫‘好箭,好箭!’”

    一个文官不明韦宝话中意思,问道:“桂公公,怎地前面的人大叫‘唉唷’,后面的人大叫‘好箭’?”韦宝道:“康王爷射箭,百发百中,前面给射中之人大叫‘唉唷’,后面是咱们自己人,当然大赞‘好箭’了。不过叫‘好箭’之人,又比叫‘唉唷’的多了几倍,大人可知其中缘故?”那官儿拈须道:“想必是咱们这一边的人,比之乱党要多了几倍。”韦宝道:“大人这一下猜错了。当时乱党大举来攻,康王爷以少胜多,人数是对方多。不过有些乱党给康王爷一箭射中咽喉,这一声‘唉唷’只到了喉头,钻不出口来,而康王爷箭法如神,乱党之中有不少人打从心坎里佩服出来,忍不住也大叫‘好箭’!明知不该,可便是熬不牢!”那官儿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

    吴应熊举起酒杯,道:“康王爷神箭,晚生佩服之至。敬王爷一杯。”众人都举起酒杯,饮尽为敬。康亲王大喜,心想:“桂子这家伙知情识趣,难怪皇上喜欢他。”

    多隆道:“王爷,你府里聘到了这许多武林高,请出来大家见见如何?”

    康亲王原要炫耀,便吩咐侍从:“这边再开两席,请神照上人他们出来入席。”

    过不多时,后堂转出二十馀人,为首者身穿大红袈裟,是个胖大和尚。康亲王站起身来,笑道:“众位朋友,大家来喝一杯!”席上众宾见康亲王站起,也都站立相迎。

    那神照上人合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列位大人请坐。”话声若洪钟,单是这份中气,便知内功修为了得。馀人高高矮矮,或俊或丑,分别在新设的两席中入座。

    多隆既好武,又性急,不待众武师的第一巡酒喝完,便道:“王爷,将看王府这些武林高,个个相貌堂堂,神情威武,功夫定是极高的了。可否请这些朋友们施展一下身?平西王世子和桂公公都是难得请到的贵客,料来也想瞧瞧康亲王门下的段。”

    韦宝首先附和。吴应熊鼓掌叫好。其馀众宾也都:“是极,是极!”

    康亲王笑道:“众位朋友,许多贵宾都想见见各位的功夫,却不知怎样个练法?”

    左首武师席上一个中年汉子霍地站起,朗声道:“我只道康王爷爱重人才,这才前来投靠,那知却将我们当作江湖上卖把式的人看待。列位大人要瞧耍猴儿、走绳索的,何不到天桥上去?告辞!”着左一起,击在椅背之上,啪的一声,椅背登时粉碎,大踏步便向门外走去。

    众人愕然失色。

    那汉子同席中一个瘦老者身子一晃,已拦在他面前,过:“郎师傅,你这般话,太也岂有此理。王爷对咱们礼敬有加,要咱们献献身,郎师傅如果肯练,固然很好,倘若不愿,王爷也不会勉强。你在王府大厅之上拍枱拍櫈,打毁物件,王爷就算宽宏大量,不加罪责,别的兄弟们这张脸,却往那里搁去?”

    那姓郎的冷笑道:“人各有志。陶师傅爱在王府里耍把式,尽管耍个够。兄弟可要少陪了。”着走上一步。那姓陶的老者道:“你当真要走,也得向王爷磕头辞行,王爷点了头,你才得走。”那姓郎的冷笑道:“我又不是卖身给了王府的奴才,两只脚生在我自己身上,要走便走,你管得着吗?”着向前便走。

    那姓陶老者竟不让开,眼见他便要撞到自己身上,伸便往他左臂抓去,道:“不得,也只好管管。”姓郎的左臂一沉,倏地翻上,往他腰里击去。姓陶的右脚飞出,踢他胸口。姓郎的右疾伸,托在那姓陶老者踢高的右腿膝弯之中,乘势向外推出。姓陶老者仰面便跌,总算他身敏捷,右在地下一撑,已然跃起,虽没跌了个仰八叉,却已出丑,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那姓郎汉子嘿嘿冷笑,飞步奔向厅口。

    突然之间,本来空无一人的厅口多了个瘦削汉子,拱道:“郎兄请回。”那姓郎的奔得正快,收势不住,便往他身上撞去。那瘦子却不闪避,波的一声响,两人已撞在一起。姓郎的一个踉跄,连退三步,向左斜行两步,蓦地转身,向右首长窗奔出。将到门槛处,只见那瘦子又已拦在身前。姓郎的知道厉害,不敢再向他撞去,急忙住足,胸膛已和他胸膛相距不过两寸,鼻尖和他鼻尖已然碰了一碰。那瘦子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瞬一下。姓郎的倏地向左闪去,可是只一站定,那瘦子便已挡在身前。

    姓郎的大怒,发拳向他面门击去,两人相距既近,这一拳劲力又大,眼见那瘦子不是侧身,便须低头。却见他左掌在自己脸前一竖,啪的一声响,这一拳打在他掌心。他只掌微弯,姓郎的已给弹得连退数步。厅上众人齐声喝采,都道:“好功夫!”

    姓郎的神色十分尴尬,走是走不脱,上前动又和他武功相差太远,一时足无措。那瘦子拱道:“郎兄请坐。王爷吩咐咱们练几,咱两个这可不是练过了吗?”着便坐入右首一席的原位。众人又均喝采。姓郎的满脸羞惭,低头入座。

    那姓郎的这么一闹,康亲王本来大感面目无光,幸好这瘦子给他挣回了脸面,逼得这姓郎的武师回席,吩咐侍从:“拿些五十两银子的元宝来。”韦宝笑道:“这位师傅的武功了不起,这一下恶恶恶虎拦路(他本来想“恶狗拦路”),那人便什么也走不了。不知他尊姓大名啊?”康亲王摸了摸腮帮,想不起这瘦子的姓名,也不知他几时来到王府,笑道:“王记性不好,一时可想不起来了。”

    少顷侍从托着一只大木盘,盘上垫以红绸,放了二十只五十两的大元宝,银光闪闪,什是耀眼,站在康亲王身边。康亲王笑道:“众位武师露了功夫,该当有个采头。这位朋友,请过来拿一只元宝去。”那瘦子走上前来,请了个安,从康亲王中接过一只元宝。

    韦宝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号叫什么?”那瘦子道:“人齐元凯,多蒙大人垂问。”韦宝道:“你武功可高得很啊。”齐元凯道:“让大人见笑了。”

    多隆道:“康王爷府中武师,果然身负绝艺。咱们想见识见识平西王下武师的功夫。王爷,你挑一人出来,跟这位齐师父过过招如何?”他见吴应熊沉吟未应,又道:“当然是点到为止,不能伤了大家和气。谁胜谁败,都不相干。”

    康亲王是个爱热闹之人,道:“多总管这主意挺高。让双方武师们切磋切磋,胜的赏两只大元宝,不胜的也有一只,把元宝放在桌上罢。”

    一盘十九只大元宝放在筵前,烛光照映,银气衬以红绸,更显灿烂。

    康亲王笑道:“敝处仍由这位齐元凯师傅出,平西王府中不知是那一位师傅下场?”

    众人都兴高采烈,瞧着吴应熊下的十六名随从,均知这虽是武师们一对一的比武,实则是康亲王和平西王两处王府的赌赛。这瘦子齐元凯适才露了这功夫,武功确然了得,恐怕云南武士未必有人敌得过他。

    吴应熊沉吟未答。他下十六人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向康亲王躬身道:“启禀王爷:人们武艺低微,不是康王爷府上师傅们的对。我们随同世子来京,只是服侍世子的起居饮食。平西王吩咐过的,决不可得罪了京里王爷大臣们的侍从。这是平西王的将令,人们不敢违犯。”康亲王笑道:“平西王可心谨慎得很哪!今日只是演一演武,又不是打架生事。你们王爷问起,是我定要你们出的好了。”那人又躬身道:“王爷恕罪,人不敢奉命。”

    康亲王暗暗恼怒:“你心中就只有平西王,不将我康亲王放在眼里。只怕便是皇上下旨,你也不听。”道:“难道别人伸拳打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不还么?”那人道:“人在云南常听人,天子脚下文武百官、军民人等,个个都讲道理。我们是远地边疆的乡下人,来到京城,万事退让,什么也不敢得罪了人,想来别人好端端的,也不会打到我们身上。”这人身材魁梧,一脸精干之色,言辞锋利,这几句话一,倘若康亲王定要叫下武师挑衅,倒似是不讲道理了。

    康亲王愈加恼怒,转头道:“神照上人、齐师傅,他们云南来的朋友硬是不肯赏脸,咱们可没法子了。”

    神照上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王爷,这位云南朋友只不过怕输,生怕失了脸面。难道旁人真的打到他们要害之上,他们也不还招架?”毕身形晃处,已站在那人身畔,笑道:“贫僧掌上力道平平而已,但比那位要走又不走的姓郎朋友,不定还强着这么一点儿。王爷,贫僧弄坏您厅上一块砖头,王爷不会见怪罢?”

    康亲王知众武师中以神照武功最高,内外功俱臻上乘,听他这么,自是要显功夫来着,喜道:“上人请便,便弄坏一百块砖头,也是事一桩。”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