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尽有狂言容数子 每从高会厕诸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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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宝咕哝道:“这样叫法,可真差劲得很,七折八扣下来,还有得剩的么?也不知你心中在这个‘好’字下面接上些什么,好王八蛋是好,好贼也是好。”郡主急道:“不是的,我心中想的,就就是那两个字,我不骗你,真的不骗你。”韦宝道:“那两个什么字?是乌龟么?是贼吗?”

    郡主道:“不,不!是哥”了一个“哥”字,急忙住口。

    韦宝笑道:“很好,算你有良心,那我给你修补脸蛋之时,便得用出最好段。请泥水匠去修狗洞,出上第一流的价钱,泥水匠便用第一流的段,倘若价钱太低,泥水匠用几块烂砖头塞满了事,石灰也不粉刷一下,岂不难看之极?”

    郡主道:“人家叫也叫过了,你还在笑我是狗洞、烂砖头。”

    韦宝哈哈一笑,道:“我这是比方。”打开海老公的箱子,取出药箱,将箱中的几十个药瓶都放在桌上,每一瓶药都倒了些粉末,像煞有其事的凝神思索,调配药粉。

    郡主本来只信得三分,眼见药瓶如此之多,不免又多信了两分。

    韦宝将药粉放进药钵,拿到外房,却倒在纸中包了起来,藏在怀里,另外拿了一块绿豆糕、一块豌豆黄,再从一个广东月饼中挖了一块莲蓉,将药钵冲洗乾净,才将莲蓉、绿豆糕、豌豆黄在钵中舂烂,又加上两羹匙蜜糖,心念一动,再吐上两大口唾沫,调得匀了,拿进房中,道:“这是生肌灵膏,其中有无数灵丹妙药。”

    想了一想,又道:“你的脸是我刻花了的,就算回复原状,也不过和从前一般,你也不见我的情。”拿起昨日在珠宝铺中所镶的帽子,将帽上四颗明珠都拉了下来,放在左掌之中,问郡主道:“这珠子怎样?”

    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袭爵,虽然出世时沐家已破,但世家贵女,见识毕竟大非寻常,见这四颗珠子都有指头大,的溜溜地在他掌中滚动,发出柔和珠光,浑圆无瑕,赞道:“这珠子好得很,四颗一样大,很是难得!”

    韦宝大是得意,道:“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两银子买来的,很贵,是不是?”这四颗珠子虽然珍贵,却也不值得二千九百两,其实是九百两,他加上了二千两的虚头。当下又取过一只药钵,将珠子放入钵中,转了几转,珠子和药钵相碰,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韦宝拿起石杵,一杵锤将下去。

    郡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问道:“你干什么?”

    韦宝见她神情严重,一张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更加意气风发。他卖弄豪阔,原是要换来这副惊诧,当下连舂几下,将四颗珠子舂得粉碎,然后不住转动石杵,将珠子磨成细粉,道:“我倘若只将你脸蛋回复原状,不显我韦显不出我桂子公公的本事,定要将你脸蛋儿变得比原来美上十倍,你这十声‘好哥哥’才叫得心甘情愿,没半点勉强。”

    郡主道:“三声!怎么又变成十声了?”

    韦宝微微一笑,将珍珠粉调在绿豆糕、豌豆黄、莲蓉、蜜糖加唾沫的浆糊之中,用药杵拌得均匀。郡主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他搞些什么,眼见他将四颗明珠研细,这药膏之珍贵可想而知。

    韦宝道:“四颗珠子虽贵,比起其他无价之宝的药粉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你的相貌本来不错,但不能是天下第一流的,等搽了我这药膏之后,多半会变成一位天下无双,羞月闭花”郡主道:“羞花闭月。”她听韦宝错了,随口改正,但话一出口,不由得很不好意思。韦宝用错成语,乃是家常便饭,丝毫不以为意,道:“不错,变成一个羞花闭月的美人儿,那才好呢。”着便抓起豆泥莲蓉珍珠糊,往她脸上涂去。

    郡主一声不响,由得他乱涂,片刻之间,一张脸上除了眼耳口鼻之外,都给他涂得满满地,只觉这药膏甜香什浓,并无刺鼻药味,浑不觉得难受。

    韦宝见她上当,拚命忍住了笑,心道:“这药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算是我客气,那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爷的份上。他是开国功臣,韦宝让了他三分。”

    韦宝涂完药膏,洗乾净了,道:“等药膏乾了,我再用奇妙药粉给你洗去。三涂三洗,那你非羞月非羞花闭月不可。”

    郡主心想:“什么‘非羞花闭月不可’,这句话好不别扭。”问道:“为什么要涂三次?”韦宝道:“三次还算是少的了,人家做酱油要九蒸九晒呢。就算是煮狗肉,也要连滚三滚。有道是: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郡主抱怨道:“你又骂我是酱油狗肉。”

    韦宝笑道:“没有‘酱油狗肉’这句话,酱油煮狗肉,就是红烧狗肉。不用酱油,是清炖狗肉。”拿筷子夹起一片火腿,送到她嘴边,道:“吃罢!”

    郡主一来也真饿了,二来不敢得罪了他,怕他脚不清,在自己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三来见他研碎珍珠,毫不可惜,不免承他的情,微一迟疑,便张口将火腿吃了。

    韦宝大喜,赞道:“好妹子,这才乖。”郡主道:“我不不是你好妹子。”

    韦宝道:“那么是好姊姊。”郡主道:“也不是。”韦宝道:“那么是我好妈妈。”郡主噗哧一笑,道:“我我怎么会是”

    韦宝自见到她以来,直到此刻,才听到她的笑声。只是她脸上涂满了莲蓉豆泥,难见如花笑靥,但单是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亦足已畅怀怡神。韦宝她“是我好妈妈”,其实便是骂她“婊子”,因为他自己母亲是个妓女,但听她笑得又欢畅又温柔,不禁微觉后悔,又想:“做婊子也没什么不好,我妈妈在丽春院里赚钱,未必便贱过他妈的木头木脑沐王府中的郡主。”又夹了几片火腿喂她吃了,道:“你如答允不逃走,我就将你上穴道也解了。”

    郡主道:“我干么逃走?脸上刻了只乌龟,逃出去丑也丑死了。”

    韦宝心想:“待你得知脸上其实并没乌龟,定然要逃走了。那钱老板也不几时来接她出去。宫里关着这样一个姑娘,给人发觉了可干系不!”

    正凝思间,忽听得屋外有人叫道:“桂公公,人是康亲王府里的伴当,有事求见。”韦宝道:“好!”低声道:“有人来啦,你可别出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郡主摇了摇头。韦宝道:“出来可吓你一大跳。那些人个个都要害你。只有我瞧着你可怜,暂且收留了你。如给人知道你在这里,哼哼”心想:“些什么重话吓她最好!她最怕什么?”一转念间,道:“这些恶人定要剥光你的衣衫,打你屁股,打得痛得不得了。”郡主脸上一红,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惧之色。

    韦宝见恐吓有效,便出去开门。门外是个三十来岁的内监。

    那人向韦宝请安,恭恭敬敬的道:“人是康亲王府里的。我们王爷,好久不见公公,很是挂念,今日叫了戏班,请公公去王府喝酒听戏。”

    韦宝听听戏,精神一振,但自己屋中藏着一个郡主,既怕给人撞见,又怕她声张起来,诸多不便,一时颇为踌躇。那内监道:“王爷吩咐,务必要请公公光临。今日王府中可热闹着呢,掷骰子、赌牌九,什么都有。”韦宝听到听戏,不过精神一振,听到赌钱,那可是精神大振了。他自从发了大财之后,跟温氏兄弟、平威他们赌钱,早已无什趣味,掷掷骰子,只聊胜于无,康亲王府中既有赌局,自是豪赌,那还理会什么郡主、大郡主?当即欣然道:“好,你等一会儿,我就跟你去。”

    他回入房中,将郡主松了绑,放在床上,又将她脚绑住了,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见她眼光中露出疑虑之意,道:“珍珠还不够,我去珠宝铺再买些,研碎了给你搽脸,那才十全十美。”郡主道:“你你不要去。珍珠又贵。”韦宝道:“不打紧的,你好哥哥有的是钱,要叫你羞花闭月,多花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郡主道:“我我在这里怕。”

    韦宝见她楚楚可怜,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赌钱,郡主便再可怜十倍也没用,夹了一块工鱼乾给她吃了,拿过四块八珍糕,叠起来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张嘴,便有一块糕落入口中。可得心,糕儿一跌到枕头上,便吃不到了。”

    郡主道:“你你别去。”嘴上有糕,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韦宝假装没听见,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在袋里,开门出去,把门反锁了,兴匆匆的跟着内监到康亲王府去。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只见大门外站立着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轩昂,比之韦宝第一次来时戒备森严得多了,那自是惩于“鳌拜党徒”攻入王府之失,加强了守备。

    韦宝刚进大门,康亲王便抢着迎了出来,身子半蹲,抱住韦宝的腰,笑道:“桂兄弟,多日不见,你可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俊了。”韦宝笑道:“王爷你好。”康亲王笑道:“好什么?你也不多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多见你就好,少见你就不好。”韦宝笑道:“王爷吩咐我多来,那可求之不得。”康亲王道:“你过的话可得算数。几时我向皇上讨个情,准你的假,咱们喝酒听戏,大闹他十天八天。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携了韦宝的,并肩走进。众侍卫一齐躬身行礼。

    韦宝大乐。他在皇宫中虽得人奉承,毕竟只是个太监,那有此刻和王爷携并行的风光?

    到得中门,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通常称之为侍卫总管的,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索额图一跃而前,抱住了韦宝,哈哈大笑,道:“听王爷今日请你,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咱哥儿俩热闹热闹。”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着实巴结。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便奏起乐来。韦宝从未受人如此隆重的接待,自是眉飞色舞,差一点便舞足蹈起来。到得二厅,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都是尚书、侍郎、将军、御营亲军统领等等大官。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

    一名内监匆匆走进,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平西王世子驾到。”

    康亲王笑道:“很好!桂兄弟,你且宽坐,我去迎客。”转身出去。

    韦宝心想:“平西王世子?那不是吴三桂的汉奸儿子吗?他来干什么?”

    索额图挨到他耳边,低笑道:“好兄弟,恭喜你今天又要发财啦。”韦宝笑道:“那得看气怎样?”索额图笑道:“气自然是好的。除了赌钱发财,还有一注逃不了的大财气。”韦宝道:“那是什么?”索额图在他耳边轻声道:“吴三桂差儿子来进贡,朝中大官,个个都不落空。”韦宝道:“哦,吴三桂是差儿子来进贡。我可不是朝中大官。”

    索额图道:“你是宫里的大官,那比朝中大官可威风得多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精明能干,懂事得很。”低声道:“待会吴应熊不论送你什么重礼,你都不可露出喜欢的模样,只淡淡的:‘世子来到北京,一路上可辛苦了。’他如见你喜欢,那便没了下文。你神色冷淡,他定然当你嫌礼物轻了,明天又会重重的补上一份。”

    韦宝哈哈大笑,低声道:“原来这是敲竹杠的法子。”索额图低声道:“云南竹杠,不砰砰嘭嘭的敲他一顿,那就笨了。他老子坐了云贵两省,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哥儿们如不帮他花花,一来对不起他老子,二来可对不起云南、贵州的老百姓哪!”韦宝笑道:“正是!”

    话之间,康亲王已陪了吴应熊进来。这平西王世子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英俊,步履矫捷,确是将门之子的风范。康亲王第一个便拉了韦宝过来,道:“王爷,这位桂公公,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的公公。上书房力擒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的大功。”

    吴三桂派在北京城里的耳目众多,京城中有何大动静,每天都有急足持信,前往昆明禀报。康熙擒拿鳌拜,是这几年来的头等大事,吴应熊自然早知详情。吴三桂曾和他商议,觉得皇帝铲除权要于不动声色之间,年纪虽幼,英气已露,日后做臣子的日子只怕不大好过。吴应熊这次奉父命来京朝觐天子,大携财物,贿赂大臣,最大的用意,是在察看康熙的性格为人,以及他下重用的亲信大臣是何等样人物。今日来康亲王府中赴宴,没料想竟会遇上康熙下最得宠的太监,不由得大喜,忙伸出双,握住韦宝的右连连摇晃,道:“桂公公,我在下(他先了个“我”字,觉得不够恭敬;想自称“晚生”,对方年纪太;如“兄弟”,跟他可没这个交情;若“卑职”,对方又不是朝中大官,自己的品位可比他高得多,急忙之中,用了句江湖口吻)在云南之时,便听到公公大名。父王跟大家谈起来,都称颂皇上英明果断,确是圣明天子,还圣天子在位,连公公这样年纪,也能立此大功,令人好生仰慕。父王吩咐,命在下备了礼物,向公公表示敬意。只是大清规矩,外臣不便结交内官,在下空有此心,却不敢贸然求见。今日康王爷赐此良,当真不胜之喜。”他口齿便给,一番话得十分动听。

    韦宝听得连吴三桂这样的大人物,在万里之外竟也知道自己名字,不由得骨头大松,好在这些奉承的话也听得多了,早知如何应付,只淡淡的道:“咱们做奴才的,只是奉皇上的圣旨办事,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而已,有什么功劳好?王爷的话可太夸奖了。”心想:“索额图哥哥料事如神,这汉奸果然一见面就提到‘礼物’二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