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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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了她还想这杂种和她母亲无依无靠的,怎么竟会和自己一样得以从当年那场大难中活下来,而且瞧上去还活得金尊玉贵的——原来竟是攀上了齐家的高枝儿!

    这狐媚真不愧是她母亲的女儿,糊弄男人的本事一流,连齐家的那位二公子竟也被她蛊惑了,还不惜为她改名换姓偷天换日!

    不绝不会如此简单这杂种是个什么下贱东西?凭她自己怎能跟齐家搭上?肯定是沈谦!那个杀千刀的负心人!是他在帮他的私生女!

    他不管自己、不管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他的弟弟,甚至沈家倒了他也不在意!只顾着去救他的心上人,和他们一起生的这个杂种!

    好!好得很!

    傅贞气极了,同时又强烈地自哀起来。

    她这一生都是荒唐孤寂:生于一个看似繁华却走向衰落的家族,嫁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与一个并不真心的男子苟且度日,所生的孩儿还双双死去

    她什么都没有,甚至心中也不残存哪怕一点点温存。

    只有荒凉。

    那个杂种她和她的母亲抢走了她丈夫的所有爱,如今甚至连给她慰藉的沈城也被她害死她怎能容忍她们母女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夺走她的一切!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时只见大佛阁之内佛光普照,无量寿佛及观音、势至二位菩萨皆满面慈悲,而傅贞的脸却被狰狞的恨意布满。

    扭曲如同恶鬼。

    次日,四皇子妃傅容便从自己的哥哥傅卓那里听了这个有趣的消息。

    她与哥哥见面,本是为了问问齐三公子最近私债放得如何,没料到却有如此意外之喜。

    她那位姑母傅贞来也是个无用之人,当年便绑不住沈家主君沈谦的心,一丁点儿利益都不曾为傅家捞到,只会在落难之时恳求家族援。如今她找到了仇人之女,虽然又恨又怒,可她一个废人也无力自己解决,最后还是要求家族出。

    好在,这回她终于求到了点子上。

    傅容轻轻地笑起来,眼神中有无尽的愉悦和畅意:她一直苦苦寻找的那柄刀锋,终于出现了。

    庆华十七年十一月十二,见山关一役毕,魏大败。

    当是时,梁军已深入中原腹地,魏军败退至见山关驻扎,领兵将领正是顾家父子。

    魏军粮草不济,顾居寒本欲待十一月末梁军运送粮草时截粮,同时断其粮道以求胜,无奈半年来北魏多败,朝廷已多有不满,更有邹氏在魏帝面前进谗言,称顾家人有怯战之心,老国公已是将军暮年,有意借收拢顾家兵权。

    魏帝听信谗言,责令顾家于十一月月中之前出战,否则即刻换将,老国公不得已,命独子镇守后方,自己亲率大军于十一月十二与梁军开战。

    魏军仓促迎战,被梁军设计围困于见山关,折兵近十万,老国公险些被俘,千钧一发之际顾居寒带精锐赶到,九死一生强行救出父亲,却无力挽回魏军败局。

    这是大梁南渡之后对魏的唯一一场大胜,消息传回江左,举国振奋。

    而此时的大梁皇宫却沉浸在紧张肃杀的氛围之中——

    ——梁皇,病危了。

    其实起来,这位陛下在位的年数已然很长,尤其对于他常年吸食五石散的身体来,他实在算是很长寿了。但天子将崩,无论宫人还是百官依然还是要做出悲伤之态,不能看起来太寻常。

    打从入了十月起,这位陛下便一病不起了,终日缠绵病榻,一副随时都要咽气的样子。而到了十一月十七这一天,陛下的精神据陡然好了起来,甚至能从床榻上坐起来了。

    众人一边争相称喜,心中一边暗暗地想:大事,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夜里,梁皇最后见了几个人,除了朝中几位重要的大臣,诸皇子公主中他只见了自己的四子。

    萧子桁。

    那天夜里帝王寝宫明亮如昼,大殿之外天家儿女跪了满地,苏平从内殿出来,却独独宣诏了四殿下进去,跪在门外的众儿女当即脸色就变了,尤其是三殿下,面沉如水,额角青筋迸出。

    四殿下却恍若未觉,只是十分平静地应了诏,随即缓缓起身,走入了大殿。

    江左建筑大多精巧,皇宫更加金碧辉煌,梁皇所居的太平殿已非雕梁画栋可以形容,处处豪奢,只可惜此时殿内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还有令人难以忽视的、衰败与死亡的气息。

    这一切都来自于他的父亲——此刻正倚靠在床头的,那个臃肿、老迈、奄奄一息的帝王。

    萧子桁向他的父皇走过去,本欲行跪礼,却被梁皇拦住。他父皇的眼睛今夜尤其的亮,像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望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来,:“四儿来。”

    他是要萧子桁坐到他床边去。

    天子卧榻怎可擅坐,萧子桁自然推辞,他父皇笑了笑,言道:“不必如此,左右过不多久,这座寝殿便是你的了”

    梁皇一贯浑浊的老目此时精光闪烁,这桩自先太子被废之后便一直悬置的大位之争,竟就如此轻易地在他言语中落定。

    而此时四殿下萧子桁神色十分平静,只依言在梁皇床榻边坐定,似乎毫不意外。

    他当然不意外。

    储位之争不过是演给外人和三殿下看的,实则梁皇早已决定,要将大位传给自己的四子。

    江左终究是世家共治,不可能出一位与世家毫无瓜葛的帝王,化繁为简,实则这大位早已是萧子桁的囊中之物。但这些年梁皇一直假意抬举自己的三子,为的却是图谋以后。

    梁皇一生受世家钳制,如同三岁儿一般无法做到政由己出,无非是因为这个朝堂为世家之人把持,寒门庶族无法占有一席之地。他是君主,反而无法言行随心,做不到肆无忌惮地提携扶持庶族,便不得不以自己的三子为马前之卒,让他冲锋陷阵。

    萧子桓注定是一个弃子。

    他的出身不佳,这些年又在朝堂之上得罪了太多贵胄门阀,即便他登上大位,世家也不会让他长久,他不过是个被立起来的靶子,要为未来真正的君王挡箭罢了。

    而萧子桓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只要同时有两位待选的储君,三姓就要从中做出选择。韩家是萧子桁母族,位置当然已经注定了,而傅家也是趋利避害的家族,归附于萧子桁也不足为怪。

    唯一的变数就是齐家。

    那是一个太过端正也太过高傲的家族,这一代主君齐璋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他早已不看重所谓从龙之功。但也正因此,他会使得齐家与另外两姓渐渐走远。

    与此同时,梁皇也不断在给予齐家越来越多的荣宠:一门之内三位二品以上的高官,已经是古往今来之所未见;他在齐家人面前刻意地低头,甚至客气得不像一位君主;他让齐婴年纪轻轻就主考春闱,让齐家的势力膨胀到极点

    其他两姓会怎么想?

    世家之间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也在相互制约平衡,而齐家已经打破了这种平衡,那么就难免会受到他人的攻讦。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人心。

    大梁的朝堂已经被世家把持得太久了,而现在,一切就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四年前梁皇便借由世家之间的争端顺势扳倒了沈家,如今,便要轮到齐家了。

    这些庞大而贪婪的家族,他们会相互啃咬相互厮杀,直到一方倒下,所有的血液都被幸存者吸干,连尸骸都不会留下——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

    梁皇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拉住萧子桁的,努力地克制着颤抖,一字一句对他:“不要着急,也不要心软让他们一个个,都给朕陪葬!”

    萧子桁沉沉地看着他的父皇,那双一贯显得风流放浪的桃花眼此时已然全是冷酷锋锐之色。

    他一字一顿地答:“父皇放心,儿臣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梁皇更紧地攥住他,:“不仅是齐家!也不要相信你的母族和你的姻亲他们全都是、全都是咳咳吸人血的蛭虫”

    梁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越发青黑,已是将死之兆。

    萧子桁看着他父皇已经溃烂到血肉模糊的双,眼中的哀色和冷芒更甚,他轻轻拍打着梁皇的后背帮他顺气,同时应答:“儿臣明白”

    大殿森冷,穷奢极欲,死亡的气息与那个冬天刺骨的寒意一样来势汹汹。

    而那个时候梁皇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譬如他想告诉自己的儿子,齐家作为三姓之首虽然非杀不可,但齐婴那个人却可以留着。那是个心有丘壑且不贪不争的人,当初梁皇给他春闱座师之位本只想增进齐家的权势、令他们行高于人为世家所不容,却没料到齐婴最终会做出那样的决断。

    他虽是世家之后,但品行之端、谋略之远,也实在令人衷心敬服。

    就让他与子榆成婚吧,这样就算齐家灰飞烟灭,他也可以保全性命大梁,终归还是需要那样的人的

    然而彼时梁皇气数已尽,这些话便没有来得及再出口,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萧子桁,死命地盯着他,气喘吁吁地:“你三哥”

    别杀你三哥。

    他的确与你相争了,但他同样为你扶植了寒门庶族,那些人将是往后你重塑大梁朝局的有力臂膀。

    朕已经在这场争斗中失去过一个儿子了,不想再失去一个所以四儿,算父皇求你,别杀你三哥。

    后面这些话梁皇已经没有力气出口,但他的意思那样分明,萧子桁又怎么会看不懂?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缓缓地扶着梁皇躺下,随后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呼吸越发困难起来的父皇,极富深意地:“父皇,皇兄不杀伯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继位以后,即便端王不会主动起事,却也难保不会有人借端王之名祸乱朝纲。

    朝局已经万分凶险,他绝不能容许任何一点意外发生。

    梁皇听懂了他四儿的意思,那双老目于是再次浑浊起来。

    他的气息越发浅淡了,眼中哀伤更浓,最后却化成一抹无奈的轻笑。

    这位帝王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是:“也好或许正因如此,你才能比朕走得更远”

    完,他闭上了眼睛。

    庆华十七年十一月十七夜,梁皇驾崩。

    同月十九,皇四子萧子桁继位,改次年为嘉合元年。

    庆华末年腊月初一,端王萧子桓与友人夜宴,醉后坠马,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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