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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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来了一拨人, 杏花巷李家宅院里, 顿时换了一番新气象, 俨然有了中等人家的气派。

    然而,邹氏见自家女儿的穿着扮,被新来的绣鸾、绣凤比下去了, 不禁有些如鲠在喉;待胡六嫂向她汇报多了柳先恩一家来了之后的第一餐,费了多少米粮,她登时又如芒刺在背。原本只是向乔太太扯谎,眼下, 真有些病相了。

    等到午后, 红豆把要领着榆钱出门的事了, 邹氏怕她和榆钱两个姑娘家出门会遭人刁难, 就叫胡六嫂跟着同去。

    可是, 等红豆、榆钱、胡六嫂出门时, 柳先恩已经雇了一顶二人抬的蓝布轿子等在了门前。

    胡六嫂瞟了一眼轿子, “这杏花巷离着青云街就几步地的事,也犯得着坐轿子?”

    柳先恩笑道:“胡嫂子, 咱们家不是寻常人家,哪好叫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倘若被人轻薄了……”

    “你哪这么多的事?”胡六嫂眉心一跳。

    柳先恩含笑道:“胡嫂子,不是我多事,这都是应该做的!只有那些不成体统的人家,才会放女儿们出去走街串巷。远山,你跟着姑娘的轿子走一趟,若是惹出事来, 吓到了姑娘,看我不锤你!”

    远山忙答应了一声。

    榆钱忍不住去看红豆,倘若远山跟着,她也不好去王三老爷的酒楼里了。不然,倒像是她有意和康国公府一系的人勾结呢。

    红豆含笑道:“胡婶子,要不,就听柳大叔的吧?他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总比你懂得多一些。”

    “……咱家犯不着肿脸充胖子。”胡六嫂一张脸耷拉下来。

    她背井离乡跟随李正清、邹氏一家进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她都算是李家的功勋元老。就算柳先恩一家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也该敬着她两分。可据眼前的情形看,这柳先恩是才进门,就压了她一头!

    “姑娘略站一站,等我去和太太话。”胡六嫂挎着篮子,便匆匆地向内院里走。

    红豆料到邹氏心疼轿子钱,必定会令柳先恩把这“排场”收了。

    果然,没多大会子,胡六嫂就走来:“柳先恩,太太叫你呢。太太,我们是户人家,能省则省,比不得你原来的东家财大气粗,排场大!”

    “这算什么排场?”柳先恩眉心一跳,“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出了门,那些无所事事的狂蜂浪蝶,哪个舍得多不看她一眼?惹出祸来,你担得起,我还怕被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嗔怪呢。”

    “你顾忌的事,也忒多了!你现在跟了我们老爷、太太,出了事,要要罚,也是我们老爷、太太做主。又关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什么事?”胡六嫂心中不服。

    柳先恩冷笑道:“嫂子,你这样,未免太掩耳盗铃了。”

    胡六嫂气噎,转向红豆道:“姑娘,你听听柳先恩嘴里的话,可笑不可笑?”

    红豆好笑道:“六婶,你这样跟我,难道想叫我跟柳大叔斗嘴不成?越发乱了柳大叔嘴里的体统。柳大叔,你是不是?”

    “姑娘是明白人——”

    “柳大叔!”榆钱听出了红豆话里的意思,冷笑道,“柳大叔要讲体统,也该背着姑娘,好生地给老爷、太太。老爷、太太觉得大叔的话有道理,自然会听从大叔的。哪有当着姑娘的面,新东家没规矩、没体统的?这不像是给新东家分忧解难,倒像是替老东家寻衅报复,才进门,就给姑娘下马威!”

    “你这丫头——”

    胡六嫂道:“榆钱得对,初来乍到,就敢当太太、姑娘的家,我看靖国公府送来的不是奴才,是祖宗!”

    “婶子,你这话太诛人心了。”柳先恩玩完没料到,只是殷勤地叫了一顶轿子来,就惹出这么一通口舌是非。觑见他二弟柳祥恩两口子过来,忙叫柳祥恩替他话。

    红豆懒怠听他们做口舌之争,趁着胡六嫂和柳先恩、柳祥恩争执时,领着榆钱走出了家门。

    远山叫着姑娘,快步地跟了上来。

    红豆琢磨着怎么支开远山,毕竟有远山跟着,榆钱也不敢冒险去王三老爷。正想着,便见郑家的厮匆匆地跑来,到了郑家门上,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快叫老爷去宋家客店!太太在那晕过去了。”

    红豆料到怎么回事,也不停下,依旧和榆钱向外走,才走到板桥上,就听郑川药飞快地嘱咐道:“向老爷常去的赌场里寻去,老爷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人?”

    “姑娘,你慢点走。”篆儿心急地去扶郑川药,结果没扶住郑川药,先把自己摔在了又冷又滑的青石板上。

    “郑姐姐。”红豆回过头来。

    郑川药重重地施了脂粉,鼻子上的淤青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她闲闲地笑道:“听,你家昨儿个晚上又出事了?好生奇怪,怎么你家一搬来,我们杏花巷里就不得清净了呢?”

    “猫儿进了老鼠窝,自然乱糟糟。”

    篆儿爬起来,激愤地:“李二姑娘,你话怎么这么夹枪带棒的?”

    榆钱道:“篆儿,你家太太都晕过去了,你还有闲心刁难我们家姑娘?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把郑川药一量,“那宋家,郑姑娘方便过去吗?万一又遇上谁,郑姑娘又得以死证清白了。这么着,郑姑娘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好个奴才,”郑川药暗恨家中没个兄弟替她分忧,此时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郑太医不知向哪赌钱去了,她不去宋家瞧郑太太,难道叫魏姨娘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过去谋害郑太太性命?“叫我猜一猜,是不是昨儿个你的姊妹被捉了现行,你这会子急着送投名状?我没有九条命,有九条命的,是那个胆敢用你这丫鬟的人儿。”蓦地想起自己的五两银子,待要开口讨要,又见宋家客店已在眼前。

    “请大夫了吗?”郑川药赶着问宋家的伙计,伙计道:“不是你家的人去请郑太医了吗?”

    郑川药一怔,瞬时明白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里,宋五爷竟是什么都没做。她看红豆要走,忙挽住红豆的臂膀,“红豆,陪我一会子,我这会子心慌的厉害。”

    虽交情没到这份上,也明白郑川药是拉了她来避嫌,但是红豆想瞧一瞧扈婆子的道行,以及支开远山,她拍了拍郑川药的臂膀,“郑姐姐放心,婶子她吉人自有天相!——远山,你替我买线去吧,拣着鲜亮的颜色,一样买一两来。”

    榆钱忙拿了两吊钱给远山,远山犹豫着:“姑娘就在这等着我?还是先回家去?”

    “郑家出事了,我在这陪着郑姐姐。”

    远山听了,这才拿着一吊钱去青云街上买线去。

    郑川药见红豆这样容易就答应了,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拉着红豆匆匆地向内走,望见郑太太的心腹婆子,忙问:“母亲怎么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晕过去了?”

    “都是老爷害的!”

    郑川药脚步一软,嗫嚅道:“你什么?爹、他,他把我的事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婆子急得不住摆手,“老爷他,他从宋五爷这借了三千两银子!”

    “什么时候借的?”

    “就是昨儿个!”

    “……那还好。”郑川药心怦怦地乱跳,嘴上还好,心里却明白,这三千两银子进了郑太医手上,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赶紧叫人找爹吧。”

    “郑姐姐。”红豆对郑川药一点头。

    郑川药抬头,望见宋枕书站在厢房外,她眼神一冷,松开红豆的手,抢步走进厢房。

    红豆跟着走进去,只见这间一明一暗的厢房里,宋五爷坐在明间里举止徐舒地品茶,郑太太鼻息粗重、梦呓不断地躺在里间床上。

    “母亲,娘!娘!”郑川药使劲地推了推郑太太,宋枕书走进去:“你母亲才刚喝过一碗灯芯汤,你再等一等,她约莫也就醒了。”

    “宋五爷,”郑川药仿佛瞧不见宋枕书,她搂着郑太太,扬声问明间里的宋五爷,“我母亲怎么会昏过去?……你怎么会把银子借给我父亲?你明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家丑不可外扬,她瞧了一眼红豆,就把话咽了回去。

    红豆心知自己是始作俑者,然而心境十分地坦荡,走到床边,关切地去看郑太太。

    宋五爷放下细的茶盅,翘着二郎腿道:“你爹要三千两银子应急,好了立时借,立时还。我开门做生意,为什么不借给他?”

    “……那利息呢?”这印子钱利滚利,逼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郑川药担心郑太医借钱心切,上了宋五爷的当。

    宋五爷好笑道:“你我两家这样的交情,我肯收你爹的利息?”向隔间门下望了一眼,极有闲情地问:“李二姑娘,听昨儿个,有个贼人躲在你家马厩里,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人谋财?”

    红豆道:“这案子成无头案了——柳丝,还有康国公府的吴六死了。”

    “死了?”宋五爷惊呼一声,“康国公府下手太狠了!呵,也是他家自找的!想当年,先帝爷还在时,柳家、杜家和和气气的,别一个厮带刀躲进举人家的马厩里,就是把刀架在举人脖子上,那也没什么要紧!现在为了争一口气,两家人风声鹤唳的,这个也不敢,那个也怕,缩手缩脚的,哪还有点公侯人家的样?”

    红豆讥诮地一笑,宋五爷这无官无爵之人,替公侯人家抱不平呢?真是人性本贱。

    “宋五爷!”郑川药把宋五爷那散漫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猜他还在记恨昨天的事,“我父亲哪一日还钱?”

    宋五爷笑道:“郑太医马上就来,你只管问他吧,省得我的话出口,你又不信,叫我白费唇舌。”

    话间,床上的郑太太满脸愁苦地睁开眼,她挣扎着坐起来,不等郑川药问话,就急着:“你爹呢?他还没来?快,带人去翻姓魏的箱子!我料到姓魏的至少替他收了两千两的银子。”

    “篆儿,你快去。把魏姨娘支开,叫几个老成的妈妈帮你去翻。”郑川药推了一把篆儿。

    篆儿怯怯地:“太太、姑娘……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翻魏姨娘的箱子!她告我一状子,老爷不知要把我卖到哪个山沟里去呢。”

    “川药,你去!”郑太太又催郑川药。

    郑川药抿了抿嘴,权衡着该不该去翻魏姨娘的箱子,才要话,魏姨娘尖细的嗓音,已经从窗户外传过来了。

    “老爷,你听听,你还在呢,就有人要翻我的箱子,要抄我的家!哪一天你撒手走了,我们娘儿两个还有活路吗?索性你走的时候,把我们娘儿两个也带上吧。亏得我一听太太病了,就急赶着和老爷一起过来探望。”

    郑太太险些再厥过去,咬着牙根:“谁要抄你的家?不问缘故,就在老爷跟前搬嘴弄舌。只因老爷的银子都交给你收着——”

    “哎呦,我多大的能耐,能替老爷收着银子?太太是原配夫妻、正头娘子,老爷整锭的银子都交给了太太,手指缝里漏下的几两碎银子给我,太太还巴巴地惦记着?”

    “咳,家务事回家再,在别人家里吵什么?”郑太医咳嗽一声,也没带药箱,空着两只手,和魏姨娘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郑太太顾不得和魏姨娘斗嘴了,她慌地下了床,仓促地穿上鞋子,走到郑太医面前,“老爷,你向宋五借银子了?借了多少?手上还剩下多少?”

    郑太医肃然地道:“你这是撒得哪门子癔症?我几时向老五借银子了?”昨儿个的几百两银子,可不是他借来的。

    郑太太一个大喘气,“老五,我家老爷的话,你听见了?我家老爷他没借,你怎么又他借了呢?”

    “多无益,白纸黑字在此。”宋五爷将一张借据从袖子里抽出来,两只手缓缓地将借据展开。

    郑太太忙伸手去抢,看见上面郑太医的亲笔画押,腿脚一软,歪在郑川药怀中,颤声道:“老爷,借据在这呢,你分明借了,还骗我没借。”

    郑太医扫了一眼,先是轻笑一声,继而狐疑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昏倒在人家家里头?这借据,是我签字画押的,可是,还有一张债务已清的字据呢。”罢,便死死地盯住宋五爷。

    昨儿个被银子耀花了眼,还不住地庆幸。如今冷静地回想一番,不过是借玉观音用上几天,梅家就给他七百两银子,这事也太蹊跷了。

    郑太医思量着,冷笑道:“老五,你该不会把那一张契据撕了吧?你别忘了,我那还有一份呢。”捏了捏衣袖,才要取出那张字据,反倒又翻出一张借据。

    宋五爷两手一摊,“郑太医,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这借据是昨儿个才签的,你几时又还了我?”

    郑太太把借据看了一遍,心仿如浸在冷水中的李子,又冷又酸,狐疑地望着郑太医,“老爷,你究竟借了没有?”

    郑太医斩钉截铁地道:“没借!”

    “那郑太医昨儿个离了我这,向哪去了?”宋五爷逼问道。

    郑太医冷笑道:“我去哪,何必向你报备?”被郑太太一双血红的眼看得站不住了,才,“我去有容典,把玉观音赎了回来。”

    “用什么赎的?”宋五爷问。

    “银子!梅家要租玉观音,给我七百两银子。”郑太医心里咯噔一声,宋五爷微笑道:“梅家好生慈悲,租个玉观音,就给七百两银子!这是租上八十年,还是一百年?”

    “你给我下套!”郑太医的眼圈也红了,急着去翻那张字据,偏生翻出来的,都是些不相干的借据,看宋五爷笑吟吟地,心里登时一凉,心知那张契据被宋五爷教唆人偷去了。

    郑太医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幻,郑太太看得心痛不已,懒怠再看,“老五,一码归一码,老爷的账跟我不相干。这个月的利钱我不要了,你把我的三千两银子还来。”

    “什么利钱?”郑太医羞愤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疑惑。

    魏姨娘抢着:“老爷,亏你还是个爷呢!这话都听不懂?太太的意思,是她拿了三千两银子交给宋五爷替她放债。好个贤良淑德的太太,一年到头的哭穷,连哥儿学堂的束脩,都拖延着不肯给,结果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

    “魏姨娘,管是三千两,还是三万两,都是我娘的嫁妆银子!”郑川药冷冷地睃了魏姨娘一眼。

    魏姨娘冷笑道:“嫁妆银子?出嫁几十年了,夫家没落了,嫁妆银子不见少,反倒多了。这是什么?这是偷窃!难怪郑家那么大的家业,竟也落了,原来是太太太‘精明’的缘故。真是好女不穿嫁时衣!单留着陪送女儿呢!”

    “住口!这有你话的份?”郑太太涨紫了脸颊。

    “你好大的口气,竟不许人话?这是你开设的一言堂?”郑太医先是被郑太太放债的事惊住,他这位妻子一向忠厚讷言,竟也干得出这样的事?他不信那三千两银子是郑太太的嫁妆,她娘家没这么阔气!若那三千两是郑太太持家有道,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呵,她要有这份才干,他郑家怎么偏就在她的理下穷了呢?

    只是,眼下不是和内人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那三千两银子从宋五手里讨出来。

    “老五,”郑太医面沉如水,“好个老五,这样大的事,竟瞒得死死的,不叫我知道!我们是清白人家,做不得放债的事,你现在就把三千两银子凑来给我。”

    宋五爷好笑道:“郑太医,你的三千两银子还没还给我呢,怎么又向我要三千两?”

    郑太医脱口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那三千两,你借给我了吗?”

    郑太太赶紧地问:“你没借,写什么字据?”

    郑太医冷笑道:“你放债,怎么一点口风也不漏给我?”嗔怨着郑太太,就把扈婆子领着他来借债的事从头到尾地了。

    郑太太心恨郑太医和她不一条心,叫外人钻了空当,忍着一口气,道:“老五,首先,一码归一码,他借是他借的,和我不相干。破天,你都得把我的三千两银子还给我!反正道理都在我这边呢,你仔细地想一想。倘若把这事闹到公堂上去,咱们谁的面子挂得住?”

    宋五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呢?太太,你把我送上公堂,我就把郑太医也送上去。公堂之上,你老两口当面锣对面鼓地去算这笔账吧!‘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倒要看看,官老爷怎么断这案子。”

    “你这分明是讹诈!”郑川药啐了一声,这笔银子关乎她的前程,叫她怎能不着急?

    “讹诈这么大的罪名,我可顶不住。郑太太,郑太医什么时候还我三千两银子,我便什么时候还给你。”宋五爷哼了一声,重新坐下后,一撩衣袍又继续品茶。

    郑太太不住地给郑太医做眼色,“老爷,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你先替我把银子讨回来。”

    “这个时候用得着我了!”郑太医身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坐到宋五爷对面,“老五,你来这么一招,咱们两家可就难再来往了。”

    “就是,”魏姨娘也惦记那三千两银子,她走到郑太医身后,巴巴地瞅着宋五爷,“五爷,咱们两家迟早会合成一家,你可不能把事做绝了!”

    郑川药心恨魏姨娘多嘴,心神在赵筠、宋枕书身上一晃,登时又落到那三千两银子上去。

    郑太医嘴角动了动,他还没言语,魏姨娘赶着笑道:“怎么?姑娘又不情愿了?那算我多嘴。”

    “五哥。”宋枕书舔了舔嘴角,默默地看了郑川药一眼,见宋五爷耷拉着眼皮子不理会他,就又看向郑川药,旋即悄不作声地走出了厢房。

    “老五,”郑太医探着身子夺下宋五爷手中的茶盅,砰地一声磕在茶桌上,“我郑家人还没死绝呢,你可想清楚了,你当真要和我们郑家为难?”

    宋五爷笑道:“老太医,知道你认识的皇亲贵胄数不胜数,但凡事都要讲一个理字!太太放债、老爷借债,真是滑稽!可笑!”

    “老五!你真的要把事做绝吗?我再不济,还有些力量,要收拾你这丧家之犬,绰绰有余!莫忘了,你那妹子已经在靖国公府失势!你现在还有什么依仗?”郑太医拍案而起,郑太□□抚他道:“犯不着和他斗气,既然他想上衙门去,那么咱们奉陪就是。”

    “衙门是好去的?康国公府的厮、丫鬟死了一对,康国公府、靖国公府咬定是对家动了手脚,都拿了帖子,逼京兆尹彻查到底!这当口,你要去衙门走一遭?只怕把你的庄子卖掉,都不下这场官司。”郑太医心疼那三千两银子,更恨郑太太背着他捣鬼。就算为夫的有些对不住她,她也不该做此有失妇德的事!

    郑太医露怯了,郑家这边就现出了颓势。郑太太料到三千两讨不回来,眼前一黑,咬住舌尖,尝到一阵血腥味后,才稳住身子。

    “五哥,娘有话要跟你。”宋枕书重新走了进来,宋五爷眼皮子一跳,“十一,你跟娘了什么?”

    宋枕书笑道:“不是我跟娘什么,是娘听郑太太、郑老爷、郑姑娘都在,想起一桩心思,就叫我过去话。娘,这种事闹出去,咱们两家人都没脸,不如请个中人来,从中和,两家笑开了吧。”

    这话分明是要借着三千两银子,逼着郑家定亲的意思。

    郑川药紧张地靠近郑太太,满心不甘地觑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红豆。

    红豆低眉敛目地站着,被郑川药一看,回了她一个微不可见的笑。

    郑太太才要“不必了”,喉咙又哽住,须臾,握着郑川药的手道:“老五……若是我将川药许配给你家十一,你愿意出多少聘礼?”

    魏姨娘笑道:“那还用问,咱们姑娘生得好,做得一手好针黹,人又贞静贤淑……少,也值个三千两银子。”眯缝着眼,就给郑川药估起身价。

    郑川药颤声道:“爹、娘,那三千两银子,咱们再从长计议。”

    宋五爷重新端起茶碗,好笑道:“三千两银子,连官家千金都聘得就来,多谢郑太太抬爱,舍弟家境寒微,高攀不起令千金,这事就不必再提了。”

    “五爷,老太太身上不自在,要请郑太医过去给她把脉。”宋家的丫鬟走了进来。

    宋五爷眉头紧皱着,深深地看向宋枕书。

    魏姨娘察言观色着,趁机道:“五爷,何必为了一点面子散一对鸳鸯?你嫌三千两银子多,那就一千五百两!我们太太就只这么一个凤凰蛋,太太手里的银子、庄子,还不都是姑娘的?只你这就有三千两,旁的地儿,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至于我家的哥儿,哎!谁叫他命不好,投生到我肚子里,生下来就比人家矮了一截。我们也不贪太太的——贪也贪不上!五爷,你掂量着我们姑娘的嫁妆,还配不上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聘礼吗?”

    郑太医嗔道:“哥儿是你肚子里出来的,难道,他不喊太太一声娘?你不要多心,该你们娘儿两的,一分也不少。”

    郑川药心颤了一下,郑太医这是要抢她的嫁妆?他竟偏心至此。

    郑太太眨了眨眼,模样既老实又忠厚,她嗫嚅:“老爷得对,魏姨娘,该你们娘两的一分也不少,”望见魏姨娘得意地笑,不由地冷笑一声,敛去面上的忠厚老实,“不该你们的,你们一分也休想捞到!老五,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聘礼,年前接川药进门。答应呢,你就点个头;不答应呢,咱们就去靖国公府门上找人评理,且问一问,你一个放债的,为什么要私吞我的银子?且看旁人会不会疑心你依葫芦画瓢,私吞人家的银子?”

    宋五爷知道郑太太在威胁他,要把靖国公府大太太放债的事张扬开。他在心底思忖再三,先觉得郑川药嫁妆再多,便宜的也是宋枕书;一旦宋枕书成家,和他分了家,郑川药有多少嫁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随后,又想他不点头,只怕他那老娘会不停地催逼他。再者,兄弟间休戚与共,宋枕书、郑川药年少,日后的家业少不得还得他这兄长帮着搭理。

    “最多一千两。”

    “也好。”郑太太的声音十分的干涩。

    “等一等,”郑太医举起一只手,怨毒地推开魏姨娘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我这当家人没开口,谁许你们定下来的?——川药的嫁妆,还得回家商议。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把家底都带进你们宋家,叫继承家业的大哥儿将来怎么支撑郑氏门楣?”

    郑太太冷笑道:“老爷,不必商议了。女儿出嫁,带走的都是我的嫁妆,到时候,老爷只添十两银子给她压箱底便是。”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当家人?你的嫁妆早霉烂了,你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们郑家的?你敢你手上的银子都是你开源节流积攒下来的?你真有这份才干,为什么我郑家偏就败了呢?”郑太医火冒三丈地拍桌子,“你偷了多少,趁早给我送回来。再敢抵赖,我就以‘偷窃’的罪名,把你休回娘家!”

    “‘偷窃’?你有什么凭证?谁不知道你郑太医宠妾灭妻?你的话,鬼才信!”郑太太睨了郑太医、魏姨娘一眼,望着宋五爷道,“叫那个姓扈的婆子来做媒,我要见见她。问问她是被什么鬼神摄去心神,敢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拉着神情恍惚的郑川药,便向外面走。

    “老爷,快去瞧瞧太太的箱子,迟了,就什么都没了。”魏姨娘急得上火,她原本是要徐徐图之,叫郑太医逼郑太太把庄子让出来,谁知道事情忽地有了变故。她跟出来,见红豆也在一旁,便故意高声地:“李二姑娘,你瞧瞧,昨儿个要死要活的不肯嫁,今儿个自己个就巴巴地送上门来。”

    “你谁送上门?”郑川药气得手脚冰凉。

    郑太太脚步一顿,见已经和郑太医撕开脸了,也不吝惜那敦厚、老实、泥菩萨似的贤妻模样,“老爷,把这贱、人卖掉,我另出二百两银子替你买个好的来。”

    “这……她走了,哥儿怎么办?”郑太医愣住。

    郑太太笑道:“我还没死呢,明人不暗话,你把这姓魏的卖掉,我不但替你买新人来,还替你还了外债,怎么样?”

    郑太医一时被郑太太唬住了,正迟疑呢,魏姨娘攥着粉拳在他心口上轻轻地一,“老糊涂虫!我再不好,也和你交着心呢。我做的事,从来没有瞒着你的。她呢?把你郑家的家业,都偷空了!你信她?等着被她卖掉,还替她数银子吧。”

    郑太医回过神来,对着郑太太冷笑道:“你也太看轻我了!难道我是不顾念旧情的酒囊饭袋、好色之徒?她替你生下了儿子,留住了咱们郑家的根,你不感激她,还要卖掉她?好硬的心肠!”

    “是妾身糊涂了,竟忘了老爷是个有情有义的英雄好汉。”郑太太彻底地死心了,原以为换个年轻、娇艳、明理的新人来,就能把郑太医笼络回来,不料他竟被魏姨娘吃得死死的。

    夫妻之间,决裂至此。红豆看得心惊不已,一等郑川药扶着郑太太上了轿子,便忍不住和榆钱唏嘘起来。

    “同床异梦到这个地步,就算白头偕老,也没什么意思。”

    榆钱道:“郑太医真是老糊涂了!”瞅见扈婆子挎着篮子走来,便笑道:“老妈妈,你来的正好,这边正等着你做媒呢。”

    扈婆子笑吟吟地:“是哪家?该不会是二姑娘吧?”

    “是宋家的哥儿,和郑家的姐儿。郑太太,要问问你被什么鬼神摄了心神,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榆钱因不喜欢郑川药、篆儿,一开口,就把郑太太给卖了。

    扈婆子好笑道:“浑什么,我吃斋念佛的人,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二姑娘,你叫我替你听有没有卖丝棉的商贩?我替你问了一家,一水的好丝,足有一船呢。现在经济就在青云街上茶楼里坐着,你先随我去看一眼?”

    “哪有那么巧的事,才叫你留意,你这么快就找到人。”常在京城贩货的经济,哪个没有固定的主顾。扈婆子这么容易就找到人,实在可疑。

    扈婆子满脸堆笑地:“姑娘不信我?反正就几步路,姑娘走去瞧一眼,就知道我的话不假了。”

    扈婆子笑得暧昧,红豆疑心是赵筠在茶楼里等着,心里想着王三酒楼里的掌柜未必知道陶家的事,倒不如径直叫赵筠替她听来得便宜。

    至于赵筠会不会由此知道她曾做过婢女,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损到她一分几厘?

    “既然老妈妈这样,那就去吧。”

    “还是姑娘响快!”扈婆子对宋家客店里的伙计,“等忙完了李二姑娘的事,老身就来替十一爷媒。”罢,在前面带着路,一径地把红豆向青云街上领。

    半道上遇到远山,榆钱胡诌道:“姑娘要买新出炉的点心,你再去跑一趟腿,我伴着姑娘就在这茶楼里歇着。”

    远山虽不情愿,但初来乍到,唯恐榆钱和他在大街上吵起来,只得依命去了。

    “姑娘,快来,别叫人等急了。”到了茶楼前,扈婆子殷勤地替红豆帘子,引着她向二楼上去。

    滚水冲向龙井的清香袭来,待扈婆子推开雅间的门时,红豆已料到来的人不是赵筠了。

    “榆钱,你跟着我到隔壁吃点心。”扈婆子拉了榆钱一把,榆钱伸手把她推开,紧紧地跟在红豆身后,警惕地瞅着坐在雅间窗前的男子。

    “你这蹄子,好没眼力劲!”扈婆子伸手在榆钱肩膀上一拧,榆钱又推了她一把。

    红豆眼皮子一跳后,向扈婆子嗔道:“你这老妈妈,竟干这差事!也不怕赵二爷剥了你的皮!”眼波一转,不胜的羞恼。

    扈婆子惊愕地张了张嘴,莫非她老眼昏花,看走眼了?早先,这李二姑娘和赵二爷两个冷冷淡淡的,可没什么情意。

    榆钱机灵地接口道:“你这虔婆子,仔细我这会子就去有容典,叫赵二爷过来!”

    扈婆子脸颊一阵地发烫,声地:“二姑娘,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再,我瞧这位爷,分明比赵二爷更贵气逼人。只是模样,不如赵二爷俊俏。”

    “妈妈!”红豆一阵地磨牙,“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叫人家听见,像是什么话?我在这坐着,你去把赵二爷叫来。”

    “这不合适吧?”扈婆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到窗口,那个男子老神在在地看着青云街上的行人,似乎没听见她们的话。

    “叫你去,你就去。合适不合适,姑娘比你更清楚!”榆钱推了扈婆子一把。

    扈婆子趔趄着走出雅间,顺手把门带上了,贴着门边站了一会,没听见声音,又见旁人走了上来,忙抬脚下了楼梯。

    “爷几时进的京?”听见扈婆子的脚步声远去了,红豆走到窗前,恭敬地福了福身。

    “不是亲戚吗?为什么还这样客气?”那男子戏谑地一挑眉,红豆对榆钱道:“这是两淮节度使家的少爷。”

    “少爷万福。”榆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起吧。”陶纵伸手在桌面上点了点,红豆替他沏了茶,笑道:“爷好灵通的消息,几时进的京?这么快就知道咱们两家成了亲戚。”

    陶纵垂着眼睫,似有若无地量对面那个曾经的婢女,心知她一进来就提起赵二爷,是要消他莫须有的风流念头。不由地在心中了一声“多余”!

    “御史台、翰林院的清流们,才弹劾靖国公府以权仗势,欺男霸女,又弹劾康国公府纵奴行凶、嫁祸同僚。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是我陶家的亲戚、中了江南省第八名的举人千金,我若不知道,那就成老昏聩了。”

    红豆听他唠叨,仍旧笑着问:“爷几时进的京?早先怎么没听消息?”

    陶纵没有出声。

    榆钱心里诧异得很,怎么瞧着,都觉得红豆不像是陶纵家的亲戚。

    “赌一把。”

    “赌什么?”

    陶纵道:“赌明年,你爹会高中状元,榜眼,还是探花。”

    李正清只中了个倒数第八,能金榜题名,已是祖宗保佑。更遑论金榜题名……可是没有依据,陶纵不会出这无缘无故的话。是陶纵抬举李正清,一定要他高中?可李正清一不人情练达,老于世故;二才学虽有,但并不拔尖。陶纵为何要抬举他?冲着她来的?这不可能,陶纵对她虽有些欣赏,但并不上心。

    “……是冲着,我爹是陶家的亲戚来的?”

    陶纵赞许地抿唇,“接着再猜,猜对了,你就是我陶家老夫人一手抚养到大的表姑娘。”

    “莫非,咱们家的老爷点了明年的考官?”既然不是陶纵要抬举李正清,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了。要把李正清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摔下!李正清无足轻重,算计他,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那么,算计他,为的,就是算计他身后的人了。陶纵一来他两家是亲戚,那么,李正清背后的人,就是陶家人了。

    陶纵激赏地点了点头,“没错,二叔奉旨进京了。”

    “……这实在不值得,如此一来,只怕会动摇国本。”红豆惋惜地摇了摇头,兴许是她目光短浅,她深深地以为,君臣斗法,实在没有必要拿为国选才的科举开刀。

    榆钱一头雾水,不知道国本不国本的,和红豆这家碧玉有何干系。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陶纵道:“不值得吗?此招一出,我家直接折了一位科甲出身、年盛有为的老爷还是微末事,江南的文人元气必会为此受到撼动;我陶家必会得罪天下读书人,失去天下人的心。”

    “可容我家退步抽身?我家的底细,旁人一查就查到了。”红豆没料到,事竟越发地厉害了,她原本只是想多捞几个钱而已。

    陶纵道:“查出来更好。十八那天,婶娘会替我暗示康国公府:杜、陶两家之所以不会联姻,只因为我心有所属。我的意中人,就是你。届时,我会替你爹宣传造势。旁人查到你的底细,定会以为我是为了娶你,极力地提挈你父亲。旁人不但不会揭穿,还会顺水推舟,帮我把你爹推成前三甲的热门人物。”

    一缕发丝飞到了嘴边,红豆咬住那发丝,似笑非笑地道:“之后呢?”明年必定有陶家的门生清客参加会试,不把那些人推出来,反倒把李正清推出来,陶家人的爱才之心,真是可钦可佩。

    “到时候,是谁泄题?又是谁夹带徇私?”陶纵定定地看向红豆,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波动。

    红豆不禁有些挫败,好歹也是个秀丽佳人,怎地这样不可陶纵的心呢?“那,我家有什么好处。”

    “在会试之前,我会赠送你家无数的金银财帛。待你爹因科举舞弊身陷囹圄后,我保你一家老少一世安稳。”

    红豆低着头,笑了一下,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到底是皇帝泄题?还是陶家二爷泄题?这件事,不等到开龙门、举子进场,谁也不清楚。眼下,谁是螳螂,谁是黄雀,都还不一定呢。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爹被选为了那个被捕的蝉。

    “……爷,你替我爹造势,用的不会就是这两天,我爹流出去的文章吧?”红豆吐出发丝,目光灼灼地望着陶纵,平生以来,第一次看李正白顺眼了:若不是李正白把杨之谚领来,她一家就要被逼上绝路了。

    陶纵发现她只是稍稍忧郁了一会子,便重新鼓起士气,好奇地道:“莫非,你爹还有更好的文章?这不会,我请宿儒名仕看过,那篇文章,已经是你爹的极限了。”

    “……兴许有,等我瞧着好的,给爷送出来。爷也知道,我离家几载,和双亲、姊妹兄弟不甚亲近。那些财帛……”红豆欲言又止。

    “明白了。”陶纵一向没兴趣了解下人的事,此时却忍不住问,“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财帛,是用你爹的前程,或许还有性命换来的。”

    红豆笑道:“爷这是许我抽身退步?”

    陶纵解下腰上的玉佩,向红豆面前一推,“这是我前日去康国公府请安时戴的玉佩,你十八那天,戴到康国公府去。”

    红豆接了玉佩,用帕子裹着袖了,“爷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陶纵一蹙眉。

    “我的丫鬟给你磕头请安,爷不给点赏赐?传扬出去,人家不信爷吝啬气,只会疑心是爷瞧不上我。”

    陶纵在袖子里摸了一下,索性把腰间的荷包向桌上一搁,径直向外走去。

    他才走到门边,门便吱嘎一声地开了,扈婆子正鬼祟地伸着头,满以为会看见男女偷期约会后的慌乱无措,不料房中的男女平静的很,她再三地嗅了嗅,也没有嗅到一丝不安、浮躁的春、意。

    “表哥,不和赵二爷多坐一会子吗?”红豆主动地开了口,“赵二爷,这是我陶家的纵表哥。”

    榆钱侧身站到桌前,一只手探向身后,将那荷包收了,掖到袖子里去。

    “原来是陶公子,久仰久仰。”赵筠拱手作揖。

    陶纵回了一礼,“赵二爷吗?听表妹在京城,多得你的照拂,陶某真是感激不尽。”

    “应当的。”赵筠一笑,“赵某想请陶公子过府吃一顿粗茶淡饭,不知道陶公子是否赏脸?”

    “你家住在表妹隔壁?”

    “是。”

    “我正想去拜访姨妈、姨丈——那就叨扰了。”

    “请。”

    “请。”

    赵筠、陶纵二人,虽称不上倾盖如故,但一个斯文、一个儒雅,也算投契。

    没见到意料中的剑拔弩张,扈婆子不禁失望起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没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概!”

    “老妈妈,少一句吧。真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第一个挨窝心脚的,就是您老人家。”榆钱关上雅间门,把荷包递给红豆。

    红豆抖了抖,将里面的梅花样金锞子倒出来,见只有四颗,给了榆钱一颗,见扈婆子眼巴巴地瞅着,便给了她一颗。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敞开了跟我,不许装神弄鬼。”

    “是,老身记住了。”扈婆子走来牵红豆的衣襟,“姑奶奶,你该不会是财神爷脱身的吧?跟你这两日,老身的棺材板都凑够了。”

    “涎皮涎脸!去,郑家还等着你亲做媒呢。”

    “老身进了郑家,该怎么回话?”扈婆子诚心地请教,红豆好笑道:“你老人家道行高深,还问我?”收了荷包,便和榆钱一同向外走。

    “二爷上楼时,险些撞翻了人家的茶吊子。”一个伙计正蹲在地上揩拭地板,扈婆子忍不住要扯红线。

    红豆睨了扈婆子一眼,“你不想从陶公子手上弄钱了?”

    扈婆子堆笑道:“陶公子几时给老身钱了?姑娘可别瞎,我是瞧陶公子一片深情,才替他跑这趟腿。”走出茶楼,又忍不住挨近红豆,声地:“柳丝、吴六不是康国公府的人杀的,我去找猪老钱要猪头的时候,猪老钱康国公府要收买他呢。”

    “我知道。”

    “姑娘可真是什么都知道!”扈婆子笑了一声,伴着红豆、榆钱向梅柳巷走,半道上远山撵了过来,她就好生地把远山量了一回。

    榆钱主动:“这是靖国公府送给我们老爷、太太的人,叫远山,他有一个兄弟,叫近水。”

    “可了不得了,咱李举人一天一个样,少来一天,就认不得了。”扈婆子插科诨,笑着到了宋家客店前,便辞了红豆主仆,进了宋家客店。

    “这个老婆子!”榆钱皱了皱鼻子。

    远山道:“姑娘,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不好和这些三姑六婆太亲近。”罢,就看向榆钱,疑心是康国公府教唆榆钱引红豆出去招蜂引蝶,继而嫁祸到靖国公府头上。

    榆钱几不可闻地吐出“管事宽”三个字。

    这边远山正和榆钱斗嘴,那边奉官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他知道李正清一家的底细,很有些惶恐不安。

    “姑娘,陶家‘表少爷’来了,太太命你快快回去。”

    “知道了。”

    “奉官,都陶家和咱家是亲戚,到底是什么亲戚?”远山好奇地听,奉官哼哧道:“我原先也不知道,但是陶家公子一来,就叫咱们太太姨妈。表少爷带了许多的厚礼来——比靖国公府、康国公府赔不是送的还多!姑娘瞧,这是表少爷赏给我的。”着,就从钱袋里掏出一粒银锞子。

    远山道:“这个银锞子,像是我们,不,靖国公府铸造的。”

    “管是谁铸造的?姑娘快去瞧瞧,因老爷闭关读书,这会子赵家、乔家的老爷、少爷们都过来了。”奉官再次催促。

    一进杏花巷,果然瞧见除了郑家,赵家、乔家的人在李家往来不断。

    赵颁的侍妾花姨娘,索性站在李家、赵家的隔墙前,指挥着人:“忒不中用!这样的点心也敢拿进去?没得丢了我们杏花巷的脸。去,把我做的那四样精巧果子端来。”

    曹秀儿嗑着瓜子,含笑道:“花姨娘,瞧你兴头的!”话音才落下,乔太太就道:“秀儿,把老爷收藏的这一套雨过天晴色的茶盅送过去,我瞧李家没什么好瓷器。”

    曹秀儿忙收起瓜子,心地捧起茶盅。

    红豆瞧赵、乔两家这般殷勤,忍不住向天上看了一眼,等着瞧陶纵怎样地对她情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