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恐怖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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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孩不光动口,还行动力很强地朝他们扔石头,沾着泥水脏兮兮的石头,在江衔蝉裙角炸开一朵浑浊的花。

    虽然不致于砸死人,但也很痛很脏啊妈蛋。

    “别让他踏进咱们的地盘!”一个胖墩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指挥众人:“把这个人赶出去!”

    他腊肠似的肥圆手指指着景箫,“的就是你,看我干什么?”

    躲在暗处的孩童看的一清二楚,他方才并未真正动手伤人。这个年纪的聪明孩子,已经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

    纸糊的老虎,披狼皮的羊,这两个衣着光鲜的哥哥姐姐,看上去也没有多厉害,年纪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甚至连体格都比不上为首的胖墩。

    景箫拿拇指摸去脸上溅到的泥水,抿紧唇,眼中乌云蔽日,看样子真有点生气。

    “把这个人赶出去!”

    “他会人!还会杀人!反正一看就不是好人!”

    手中长刀仿佛感应到主人内心翻涌的怒意,震动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别了。

    他真的要生气了。

    “砰砰砰——”

    下一波石头扔在了鲜红的伞面,弹跳着砸进路边的水坑。

    这条灰蒙蒙的巷里,开出了一朵鲜艳夺目的花,像神仙信手拈来的春花,像夜空里陡然绽放的烟花。

    头一回亲眼见到仙术的胖墩看呆了,瞪大眯眯眼,“我去,真、真的是仙人……”

    其他人手里捏着石头,也看呆了。

    伞面一抬,露出少女风雨欲来的脸,明明她长得一点都不高大,明明她的手臂比花茎还纤细,她的手比鸟儿的翅膀还。

    可这群挂着鼻涕的孩子,分明看到一个高山般的女巨人,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眼里“叮”一声闪过一轮血光,朝他们抡起沙包大的拳头。

    江衔蝉撸起袖子,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鬼,兔崽子,接受制裁吧——”

    下一刻,每个人都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包。

    “道歉。”

    孩子们哭天喊地地抹着眼泪:“对不起,姐姐,我们错了!”

    “不是朝我,是向他道歉。”江衔蝉往后一指,“爹娘没教你们,不能空口污人清白?”

    孩子们朝景箫哈腰鞠躬,着哭嗝:“对不起,哥哥,我们错了。”

    “喂喂,这是道歉的态度吗?”江衔蝉摁着胖墩的脑袋,“再给我拿出一点诚意来!”

    “哇啊——”孩子们猛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得到江衔蝉的准许后,可怜的孩子们终于从魔女的掌下逃脱,纷纷回家各找各妈,将后一个月以内,不敢再招惹这样一个看似可爱实则鬼畜的少女。

    “舒服了。”江衔蝉甩甩手腕,呼出一口气,喟叹道:“感觉神清气爽。”

    实不相瞒,她想揍熊孩子们已经很久了。

    “擦擦吧。”

    景箫面前递来一块手帕,轻薄的杭绸,流水一般泄在掌心,右下角绣着一朵蒲公英,白色的花簇拥成毛茸茸的一团,吹一口,便能顺风飞远。

    他在脸侧一抹,手帕在衣襟内揣久了,带着一股暖意,以及少女身上甜而不腻的果香。她察觉自己在量他,回以一个微笑,甜丝丝的,和方才那模样天差地别。

    因为衔蝉及时撑起了红罗伞,两人衣冠整洁,没有遭受殃及。

    他们有任务在身,不能纠缠过久,这群孩子赶走便赶走了,以后最好不要再相见,不然江衔蝉可能管不住自己的拳头。

    “真是奇怪,无缘无故的,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她回头看了眼,巷尽头黑洞洞的,照不进阳光,“算了,我们……”

    “等一等。”景箫抬手在她身前一拦,目光紧紧盯着拐角处那一片阴影,侧身嘱咐:“你在这等着。”

    仿佛预感到他的靠近,阴影呼吸一窒,拔腿就跑。

    景箫不紧不慢地迈步上前,确信衔蝉那边已经看不见,抬手一挥,袖底飞出一道符箓,将那人绊了一跤。

    符纸中伸出一只手,扼住那人咽喉。他面色涨红,蹬着腿不出一句话。

    “果然是你。”景箫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放到衣襟内,郑重其事地揣好,才抬起目光:“当年的漏网之鱼,如今竟在这里苟延残喘。怎么,还找了一群同伴?”

    那个叫“阿蛮”的和尚,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家,只是寄于永福寺的流浪儿而已。他努力伸长脖子,拨拉着那只钢筋铁块一般的手。

    “你会遭报应的……”阿蛮气若游丝:“你……杀了那么多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他目光往墙后瞟着,眼眶充血,“那个……女孩……也会……发现的……”

    “她发现又能怎样?”景箫冷笑,“败者食尘,和我一个名正言顺的门下弟子相比,你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又摸了摸装着手帕的衣襟,“而且看上去,她更愿意相信的,是我。”

    他了个响指,掐住咽喉的掌心突然燃起一股火。

    阿蛮的衣领一下子被点燃,因为无法呼吸,他像一条烈日下被冲上岸的鱼一般剧烈地喘着气,烟雾悉数吸入肺部,想咳嗽却不能,想吐气也无法。

    这就是佛经里的,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永远无法触摸的死亡,无限的酷刑。

    “那么多人,都罪有应得……可我哥哥是无辜的啊……”

    三年前的噩梦,每一处细节他都不会忘记。

    那晚下着暴雨,他给哥哥送伞,因为雨下得太大,天色又太黑,忘记带灯笼的他想去庙里借一盏。

    这一带并不安稳,常有地头蛇收保护费,整日带着一群混混,在街东街西兴风作浪。哥哥也和他们有一些来往,不过这纯粹只是为了保住全家指望的饭碗而已。

    这一整条街,游离于官府之外,人治理人,人欺压人,是一处被尘世遗弃的阴影。

    十一岁的阿蛮走错了路,阴差阳错踏入了半山腰的土地庙,就看到这群混混在欺负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他见怪不怪,抱着雨伞漠然经过。

    一道闪电劈下,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脸,是哥哥。

    那帮人的头头,推搡着他,让他去踹那少年一脚。

    哥哥素来忠厚,象征性地拿脚碰了碰。

    “你没吃饱饭?”他们的头头一拳在他腹部,霎时喷出一口血。

    阿蛮躲在树后,看得浑身冰凉,在此之前,他以为哥哥只是在这帮人面前活得唯唯诺诺而已,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不用参与他们的血腥交易。

    可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哥哥每天都走在刀口上,一着不慎,就会摔得尸首分离。

    “他素来老实,若是把人踹死了,岂不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有个温和的嗓音响起,“算了吧,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来只是做个交易。”

    阿蛮松了口气,原来这群人里,有好人啊。

    “我看中了你的刀,很漂亮,简直是人间尤物。”温和的嗓音陶醉地赞叹着:“千古一见的人间尤物,所以卖了吧,保你吃上三年的热饭哦。”

    阿蛮这才发现,被众人逼在角落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刀,笔直狭长,有他半个人那么高。

    以前在客栈听书先生讲唐朝的演义故事,到唐刀,到东瀛刀,大约也就是这样笔直狭长,在这一群灰衫少年中,反倒像是珠玉处于瓦砾,熠熠生辉。

    那个少年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不知了什么,声音太,阿蛮没听清,过了一会,那些或站或坐的混混都站了起来,朝他围了过去,接着便是拳脚踢的声音。

    “给你脸不要脸,找死!”

    “不就一块破铁嘛,卖了也不值钱!”

    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是个落魄少爷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刀?可他连反抗都不会,要这把刀有什么用?

    阿蛮一点也不同情他,甚至觉得他迂腐,觉得他活该,觉得他必须挨一顿痛揍,才能放下少爷不谙世事的天真,才能知道穷人该怎么活。

    他的哥哥也凑上去象征性踢了两脚,偷偷退出来时发现了后门外的弟弟,大吃一惊,忙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躲着别出来。

    阿蛮点头。

    接下来的一幕,他便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一股张牙舞爪的黑气突然从地底翻涌出来,像黑夜里的浓雾。跳得正欢的混混身形一滞,整个世界好像也有那么短暂的一个停顿,紧接着,这些人的胸口、腹部、脖颈,甚至头颅,不约而同地炸开了血雾。

    阿蛮揉了揉眼睛,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这些血花很美。

    错觉只维持短短须臾,直到他看见哥哥的眼睛也开出了花。

    哥哥努力睁着剩下的另一只眼睛,朝弟弟做了个口型。

    装死。

    阿蛮抖若筛糠,眼皮甚至也在抖,闭不上眼。

    他用了好一会消化一个事实——哥哥死了。

    什么都没做,甚至下不去脚去踹的哥哥也死了。

    如果只是欺负哥哥的坏蛋死了,那他该多高兴。

    可是哥哥也死了。

    英雄与恶魔,只差了一条人命。

    那个少年从黑暗里站起身,手里拖着的刀,切开了浓墨般的黑雾,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雪亮的刀身变成乌黑一片,隐隐泛着红光,像吸饱了血。

    阿蛮牙齿颤,大脑空白。

    他该怎么办?

    冲上去和他拼命?

    腿、腿好软,根本爬不起来,会死的……

    对了,他要装死,他要听哥哥的话活下去。

    他努力把颤抖的眼皮合上,胸腔和喉咙在抽筋,他连忙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被发现就死定了,只要自己静静的……只要等他离开……

    杂草堆里拱出一只老鼠,东闻闻,西嗅嗅,循着血腥味爬到尸体上。

    少年头也不回。

    下一刻,老鼠瞬间炸成一堆血肉。

    看到这一幕的阿蛮近乎绝望,他开始确信一件事,自己根本活不过今晚。

    自己绝对会被发现。

    ……

    ……

    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许久,刺耳的剐蹭声在逐渐远去,那个少年已经走出了寺庙,摇摇晃晃地走入了黑夜里。

    这个恶魔,忽视了他。

    他很想问一句,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很普通的、看上去又胆又老实,宁愿自己被揍也不想踹伤你的人?

    这个人什么都没做,却成了无辜的陪葬品,成了发泄的对象之一。

    三年前他捡回一命,但是现在……逃不了了……

    满地翻滚的人忽然没了动静,也看不出胸膛轻微的起伏。

    景箫再一个响指,符箓消失,阴霾散去,巷静可闻针。

    除了地上死状扭曲的少年,墙角被烟熏得发黑,一簇火苗顽强地燃烧着。

    看上去,他是被人摁在这火堆里闷死的。

    但是,不多此一举的话,麻烦也不会找上他。

    他伫立半晌,举步走远,江衔蝉还在等他。

    “你在干什么,好了没啊?”她看上去早等得不耐烦,抱起手朝他抱怨:“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他嘴角微弯,“……你这话了三遍,我耳朵都生茧了。”

    “我真有这么讨人嫌?”少女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拉着他袖角要讨一个法,“别走那么快,你还没回答我!”

    她提着裙角,一步三跳地避着地上的水坑,衣襟腰带上绣着垂丝海棠的丝绦划过好看的弧度。

    如此平静,如此美好。

    他产生一个念头,希望这条巷子,永远也走不完。

    至于他的罪孽,就永远掩藏在黑暗里。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走路的人绕进了这条巷。

    “前面有烟,是着火了吗?”路人喃喃自语,撑伞上前,面色剧变,“哪来的孩子,死、死了吗?”

    不对的,还有呼吸。

    他张着焦黑的嘴唇,艰难而缓慢地吞吐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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