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淮阳往事
“……倒计时,三、二、一……请宿主选择,选项一,淮阳,选项二,槐江。”
为什么还有两个选项?
衔蝉点了一。
一道破旧的巷,尽头有一盏孤独的灯光,在黑夜里摇曳。
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其实很简单,身为局外人看到的不过千篇一律的故事。
身无分文的少年孑然一身来到这座古城,在这条肮脏巷遇到了一群混混,和一个暗中接济他的布衣少年。
不想再同流合污的布衣少年准备离开这里,临走前告诉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走。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次日在城门口给好友送行,久久未见离行牛车,而后在草丛中发现一张被烙铁烧得血肉模糊的脸。
愤怒,是理所当然。
向来骂不还口、不还手的少年,主动找到那群混混聚集的破庙。
少年并不是不会揍人,或许是落魄前受到良好的家教,也或许是不想和这样一群不良扯上关系,此前的他一直表现得宠辱不惊,忍辱负重得不像一个稚龄孩童。
现在,他像一头浑身炸毛的狼崽,对着那群人的头领就是一拳。
那群人一愣,愤怒大叫着冲上来围殴。
他们的老大是铁匠铺家的长子,光头,魁梧,眼角有疤,左脸高高肿起,更加显得凶神恶煞。
双拳难敌四手,少年很快被按在地上。其余人好不到哪去,浑身挂彩,咬牙切齿地商讨着该切下他身上哪部分。
“等一等。”老大忽然拦住他们,指了指少年背在背后的长刀,“手指可换不了钱,这样,这是你家祖传的东西,我要这个。你给我,我就放你走。”
没有回答。
“那真是可惜了。”老大:“如果我,用这把刀,换一个人,你愿意吗?”
本应惨死在草丛中的少年再次出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
“你快答应啊!”他视若知己的好友嘶吼着,哭喊着,“我的哥哥、我的爹爹,都被你害死了!你快答应啊!你难道还要害死我吗?!”
他浑身冰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要用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换取自己所重视的好友。
“……想想这么多天是谁在暗中帮你吧!没良心的家伙,什么友情,什么义气,利益关头,也不过如此。”
“……你可想清楚了,你已经害死了两个人,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他还是没有反应,没反应,或许就等于放弃。那些人上前解开他背后的长刀时,也没有挣扎一下。
他感觉疲累与迷茫。
“得手了!老大您快看,一定很值钱吧!”这是那个光头的声音。
等等,他喊……老大?
“慢死了。”
一个拖长了的音调慢吞吞响了起来。这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往日里会用温和的语调与他谈笑。
也会在方才,嘶吼着逼他做出选择。
“你们这回用的时间,太长了。”这个熟悉的声音道。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少年自行挣开了绳索,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涕泗,夺过刀上上下下量,慨叹道:
“真漂亮啊。”
“是是,老大看上的东西,自然是万里挑一。”
布衣少年众星拱月一般坐在供桌上,与方才哭哭啼啼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目光一冷,抬脚一踹,正拍着马屁的光头被踹飞。
“你那天弄疼我太阳穴了。”这是他的脑袋被摁在墙上的那一天。
光头爬起来唯唯诺诺:“是,是,的没分寸。”
真正的头领伸了个懒腰:“难得碰上一个傻子,这回简直是最容易、也是最尽兴的一次了。”
“是,是,老大辛苦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头领转过脸,笑眯眯问:“看什么?”
“觉得我没死很奇怪吗?”
他从桌上跳下来,负手走到他跟前。这个眉目温柔、表情扭曲的少年俯下身,嘴角愉悦地翘起。
“杀人放火这种事,太粗俗了,我不喜欢。”布衣少年指着他,眼瞳里闪着兴奋又病态的光,像一个贪吃人苦痛的饕餮恶魔,“对,对,就是这种表情,每次看到我都会很开心,比看到那些杀人现场都开心。”
“我给的饼是不是很好吃?看到那个死在草丛里的人,是不是很愤怒?在传家之宝和莫逆之交间做选择,是不是很痛苦?”布衣少年捂着肚子笑出眼泪,“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啊,哈哈哈——”
其余人噤若寒蝉。
他陡然收声,脸一沉:“哑了吗?都给我笑。”
先是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笑,而后努力牵扯起脸部肌肉,放声大笑起来。这场景,显得有点恐怖。
十一二岁的少年,本应坐在温暖热闹的学堂中,听的是琅琅书声,来往皆是师长同窗,持的是一片赤子之心。
圣人四海为家,哪怕是落拓游子,也应有一片避雨寒厦。然而他连一块砖瓦都不配拥有啊。
“你以为,同情你,施舍你,就是对你好?别想太多了,人无聊的时候,就是一条肮脏的流浪狗,也想上去摸一摸,可流浪狗终究是流浪狗,匍匐脚下只配吃残羹冷炙,想跳进千金姐的怀抱,那是做梦!”
笑声中,布衣少年“咦”了声:“奇怪,我手里的刀呢?”
“你拿了?”
“没、没,我没拿。”
“你?”
“没有没有,我怎敢!”
“在他手里!老大,好奇怪啊,怎么又到他手里了?”
阿娘对他,“别相信任何人”,他会永远记住这句话,也会永远记住这些人的死状。
不去相信,就不会受到欺骗。不敞开心扉,就不会受到伤害。除了死人,谁也不能信。
他用这一片血光,给自己筑起一道坚不可催的墙壁。
—
啾啾。
叽叽喳喳的鸟叫漏进耳朵,一睁眼便是一片刺目的白光。景箫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着床榻睡着了。
农家屋布置得很简单,桌上一只白瓷碗,晃着一汪清澈的水。床上已经没了人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只垂着流苏的喜结挂在帐顶,随他起身的动作微微摇晃。
走出门,外面是一片更刺目的白光,灼热的阳光,晒得他头疼,耳畔嗡嗡鸣叫。
渐渐地,风声鸟声松涛声,也送到耳边来,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农庄,有这一股安心精神的神秘力量。
几片衣物挂在晾衣绳上,桃红柳绿,像开了大染坊。
少女踮起脚尖,从晾衣绳上收下衣服,一面后怕地嘟哝:“没带净身符就是这点不好,还得亲手洗,幸好今天太阳大,这么快就晒干了。”
景箫迈开的脚步忽然停住,因为他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鹤氅。因为沾了血又破了洞,他昨日随手扔在一旁,又因为太过疲累,他趴在桌上便直接睡着了。
日光很盛,像一团烫目的绒球挡在眼角。景箫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但这的的确确就是自己那一件,连胸口处的大洞都那么真切。
她将竹筐里的衣服拿出来一抖,荡开一阵醉人的栀子香,俯身时勾勒出苗条的腰线,像初春迎风招展的嫩芽,鲜嫩而柔韧。
昨日冲景箫狂吠的那条大黄狗跑到她脚下来,翘着尾巴挡她的去路,她抬脚轻轻踢了一下,“乖,一边儿玩去……啊!我的衣服!你别跑!”
狗子咬了竹筐里的衣服,撒腿狂奔,活泼得像一条奔跑在春天田野里的二哈,直到撞上一根静静伫立在一旁的“木头”。
它浑身长毛炸成一团球。
……呜汪,是昨天那个凶巴巴的坏蛋。
“木头”目光一垂,“二哈”耳朵立时枯萎下来,委屈兮兮地趴在地上,做出臣服的姿态。
江衔蝉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衣服……衣服脏了!”
景箫将掉在地上的鹤氅捡起,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
“因为我没有带净身符,所以只能手洗了。”她邀功般解释道:“正好这里种了栀子花,采了浸在水里,怎么样,很好闻吧?”
衣服很干净,栀子花香淡淡萦绕,不浓不淡,点到为止。
景箫低目看了半晌,攥着这一团柔软轻盈的天蚕丝,恍惚间似又变成了那张薄薄的、热乎乎的面饼。
太过夺目的光握在手里,有时候是一团虚假的萤火,随时随地都会飞走,有时候又是一团灼热的烈火,会把手心烫得皮开肉绽。
“……女孩子用的东西,刺鼻。”他将衣物搭在臂弯间,转身离去,声音远远传来,“还有,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什么啊……”免费劳工江衔蝉抱起手嘟哝:“至少也得句谢谢呀。”
亏自己瞧着他可怜,帮他洗了衣服,不至于一身狼狈地回去和大家见面,结果呢,他还是这幅爱理不理的臭脾气。
她太难了。
江衔蝉很早便醒了,大致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先用传音符跟江寻鹤告知了一声大体情况,然后出门准备找农舍的主人问一下路。
便见那个胖得一望无际、一脸古代包租婆模样的农妇倚着窗台嗑瓜子,阴阳怪气:“姑娘,那哥是你谁?”
江衔蝉不明就里,乖巧地答道:“大婶,他是我朋友,我们是……”
她想我们是迷路了才来这借宿的,顺便讨好地买个乖,还没等她露出甜丝丝的笑,胖农妇一指大门,“长得唇红齿白、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幅无赖泼皮的模样,上来就拆了我家大门,姑娘你,这干的叫人事吗?”
江衔蝉望着门上狰狞的大洞:“……”
那家伙,到底干了什么?!
流落在外,身边没个靠谱的长辈,衔蝉只好割爱褪下腕上一只手镯作为赔偿。
偏那罪魁祸首抱手冷眼旁观,不忘嘲讽:“用一只价值连城的手镯,换一扇一文不值的木门,这世间这样做的,恐怕只有你这傻子了吧,师妹。”
又来了,黑深残熟悉的挖苦模式。
两人站在篱笆前,相对而立,衔蝉隔着篱笆指着大门上的洞,痛心疾首道:“再怎么心急也不能砸人家大门啊,你以为我忍痛割爱是为了谁?”
景箫抬起睫羽,目光一转,从那支着嶙峋刺棱的木洞上掠过,唇角动了动,似乎是扯起了一个笑,没有回应,举步离开。
江衔蝉习以为常,朝着他背影挥了两拳。
上回在客栈,好不容易拿下他百分之十的好感度,这回却偏偏停滞不前。这家伙就像一条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金鱼,随地随地都能刷新记忆。
不过往好处想,他都能刷档重来,刷新好感度好像也没什么违和感。而她拿到的另一把钥匙,似乎还未到使用的时机。
这回她得留个心眼,不能被系统强行催眠了。
她和江寻鹤约了个汇合地点,就是昨天那片紫藤花林,然而到那一看,漫山遍野的紫藤花一夜消失,放眼望去,坡下是青青田地,翠绿万顷,而坡顶竟是一片不毛之地,就像是中年人头顶的地中海。
她掩饰着眸中的诧异,看了眼景箫,仿佛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作者有话要: 景·割草机·箫:没错,这片地中海是在下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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