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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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船拂开浓雾,逆水而来,几道人影立在船头,宽袍缓带,剑穗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这位道友,缘何迟迟不动手?”开口的声音低沉醇厚,听不出年纪。

    景箫对妖物的警惕立刻转移到他身上,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又轻笑一声:“莫要误会,我们是来助一臂之力的。”

    黑森森的江面下,隐隐露出一点游走的微光,迅速勾勒出太极八卦图,两侧叠磊的怪石也窜出几股火焰。

    这场景有点眼熟,好似在哪看过。

    赶至于此的江寻鹤低声道:“五火阵。”

    他掌心剑光窜走,奈何对方法阵更快一步,江面轰然窜出一股大火,将那鲤鱼妖烧得弹跳不已,痛苦万分,一尾巴下来,江门宗的客船糟了池鱼之殃。

    景箫终于知道先前听到的那阵巨大的哗哗声,是从哪传来的了。

    船底破了。

    —

    江面已经变成一片狼藉,客船底部漏水也不能再乘,而此时却与太虚宫的楼船不期而遇,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预谋。

    联想到父亲叮嘱自己的话,江寻鹤默不作声地敛下眸中的惊疑,朝方才那名站在船头的玄衣修士行了一礼:“多谢宫主出手相助。”

    他行的是晚辈礼,但据闻太虚宫修士拥有驻颜之术,所以哪怕这位年纪实则与他父亲相差无几,看上去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反倒和他才是一辈人。

    “你就是江门宗少主,幸会。”玄衣修士一颔首。

    江寻鹤瞥了眼河面上漫开的血色,“只不过,这鲤鱼妖并无恶意,只不过不心跑到了舍妹盆中,宫主为何要痛下杀手?”

    “妖就是妖,看似坐以待毙,实则伺机而出,无需怜悯,更无需手下留情。”裴怀棠身影已经一瞬消失,他的话语便慢一步落下:“江道友,看来你还太年轻。”年轻的含义,便是天真。

    或许对方是长辈的缘故,江寻鹤神色并未生气。

    “此去洛阳,我想让你查一件事。”先前父亲的话在耳畔响起:“十五年前,洛胭仓皇间投奔于我,她于逃亡途中被人锁去咽喉,无法言语,也不愿透露过去发生之事,可种种蛛丝马迹却让我怀疑,她所遭遇之事,或许与洛阳势力有所牵连。

    “我派立于太平盛世,但酆都并非世外桃源,正好趁此之机,你出去真正看一看尘世,不等多久,我亦会率其他人赴洛阳与你相会。”

    父亲话中提到的洛胭,是江衔蝉的生母,当年她走投无路来找江云逸的时候,江寻鹤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只记得妇人怀抱中那个血淋淋的孩子已快没了气息,几乎动用整个江门宗上下的资源,才将她抢救回来。

    自此以后,她便始终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正常修炼。

    所以,他与父亲向来不会逼她达到多高的境界,只要活得自由无虑便够了。

    他兀自陷在回忆,身旁沐青鸢气势一凛,忽地提起戒备。

    “怎么?”

    她肩膀缓缓放下:“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自踏上这艘陌生的船起,她好似有一股强烈的错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探她们。

    —

    葱茏的树木中立着一块低调的石碑,万千石阶消失在云层尽头,只露出一抹青灰的瓦顶,行宫建在九华山山顶,远处栈道相连,楼影憧憧,绣闼雕甍如剪影般贴在青灰的天际。

    众人拾级而上。

    那太虚宫宫主只在船头出现一回后,便不再现身。手提六角宫灯的太监纷纷给他们绕道,擦身而过之时,还能听到这群人交头接耳:“……云霄真人可真厉害,一句话就能差遣两大门派的人。”

    “莫要胡,分明是陛下一句话差遣的,那云霄真人不过是承圣上信任,才有这一语顶万言的厚恩。”

    “……反正若是有幸言中,这功劳到头来还得归他自己。”

    “快闭嘴!诸位仙长天人之资,也是能随口议论的?!”不知谁呵斥了声,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一路沉默着从偏殿鱼贯而入。

    —

    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坐在床畔,看到太监捧上来的仙丹后,她的神色里不自觉浮起一抹恐惧。

    那枚仙丹浑身是暗沉沉的白,隐隐有一抹血丝藏在里面,像人皮肉下的血管。

    “时辰到了,请贵妃伺候陛下服药吧。”

    皇帝来九华山修养的时候,带了五品以上的妃子服侍在侧。

    “今日本不应是丽嫔妹妹伺候陛下吗?”周贵妃带着护指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袖子。

    “丽嫔娘娘身体不适,先回了宫。”伴驾的总管太监道:“贵妃娘娘,陛下信任您,才让您随侍身侧,请贵妃娘娘莫要浪费此大好时机啊。”

    周贵妃咬牙犹豫半晌,接过仙丹,宽大的衣摆在光可鉴人的地面划过一道弧度,“好了,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她往内殿走去,在屏风处停下,一个圆脸侍女在她耳边了什么,她面色变得很不好看,“裴宫主……当真,他也束手无策?”

    “如今陛下只一味相信那云游道士,甚至于搬来九华山行宫,也是那道士出的主意。”心腹侍女面色惴惴:“反倒是裴宫主,处处被压一头。”

    周贵妃身体晃了晃,脚下不稳,面如金纸地扶住了屏风。

    “娘娘?”

    “我……感到害怕……这里很不好……”她抱住双臂,瑟缩起肩膀,忽地想到什么,抓住那侍女的手,不自觉拔高声音,“江门宗是不是来了?他们可不可以帮我?你可不可以?”

    侍女吓了一跳,只好跟着附和:“可以的,他们一定可以为娘娘解忧。娘娘,您先冷静一点……”

    —

    江衔蝉在一块牌匾前停步。

    牌匾挂在高高的宫墙上,上书三个大字“蒹葭宫”,黑木为底,丹砂写就,因多年不曾擦拭,蒙上一层脏兮兮的灰,使那本应惊艳绝伦的朱砂也暗淡许多。

    墙头探出的枯枝上栖着几只乌鸦。

    她偏头对景箫道:“我们要进去吗?”

    因为一连几日未曾受到召见,本着“随便逛逛就能遇到鬼屋”的原则,两人走到这里,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宫殿。

    景箫未出声。

    他眉头微皱,看着江衔蝉在月光下莹白如雪的侧脸,又移过目光。

    一旁树丛窸动,他手心凝出一道刀光,一株合欢树斩为两段,树后露出一道畏畏缩缩的身影,正准备从草丛遁走。

    刀光劈在他脚尖:“站住!”

    “道友!道友!勿要误伤!”

    树后连滚带爬跑出来一个枯瘦的黄袍道士,双手摆出作揖之状,见到两人模样,他愣了愣,“怎么是两个毛孩?我要见你们少主。”

    “江门宗少主是我哥哥。”这落魄野道士,眼界倒挺高,江衔蝉发笑:“你又是谁?”

    他表情又变得好似误误撞捡到了宝物,目光在她身上转,“原来你就是……”

    他目光被景箫挡住,少年面色不善,“废话少,报上你道号来。”

    瘦道士好似要点什么,眼珠一转,往他身后一瞧,面色几变,定格在一个悻悻然的表情上:“……陛下很快就会召见你们,届时你们便知晓了。”

    他揣着衣袖,一溜烟走得很快没影。

    景箫对他身份有了点猜测。据闻近日皇帝宠信一个无名道士,以至于连昔日器重有加都太虚宫也被冷落在一旁。

    “真是个怪人。”一道声音传来,来人身着玄衣鹤氅,身形颀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你们是不是?”

    景箫与他相对而立,太虚宫宫主已至而立之年,但面容仍旧十分年轻,温柔的月色抚摸着脸颊,两人眉眼竟隐隐有些相似之处。

    “别总是对我这么戒备,友。”裴怀棠负手而立,微微垂头看着他。

    枝头有一片叶子,晃悠着荡了下来。

    江衔蝉目光在两人身上转,她知道这是互相在用灵识试探。

    她欲加入,想了想,放弃了。

    落至地面的叶子,碎为齑粉。

    裴怀棠微微弯起眼:“你不应入道门。”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面沉似水。

    你不应入道门……

    久远的回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阿娘在断下自己一臂前,抓紧了他胳膊。她眸中翻滚的黑气,好似遮住月光的乌云,瞳孔纤细如针。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把她的话都刻在他脑海中。

    “做普通人,不要入道门……”

    夜风萧瑟,回忆戛然而止。他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多谢宫主提醒,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

    完拽住江衔蝉的手臂,“走了。”

    衔蝉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负手伫立,没有追来的迹象。

    她记得原书里,裴怀棠只作为一个嫉恶如仇的配角人物出现,与男女主在理念上略有不和,从那晚他毫不留情命弟子斩杀那条鲤鱼妖就能看出,此人怕是法海那般的人物。

    可他对景箫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慧眼独具,看出了什么。

    穿过月门,斜里闪出一道人影,是个梳着双髻的襦裙侍女,探头探脑地觑着两人。

    “仙长,仙长……”

    她猫一样声喊着:“贵妃娘娘有话,让奴婢带给你们。”

    她着就要近身,景箫将衔蝉往身后一带,低声道:“站住。”

    江衔蝉感觉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正在调动灵力,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他把侍女唬在原地,手一抬卷起一道细细的风,她手里捏着的纸不受控制地飘出,最后飞至他手心。

    纸团展开,上面画着的,是某一处行宫的构造图。

    作者有话要:  过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