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九七零年十二月十五日,张抗抗想也没想到,自己家门口突然热闹起来,话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张抗抗喊一声大福,“外面怎么了?”
大福从屋里跑出来,着脖子跑到门口,又重新跑回来,对张抗抗:“来了一群人。”
张抗抗愣一下,把五福放在床上,就问:“往咱家来了?”
“我看是。”大福完又和二福三福一起跑了出去。
外面是来了一群人,都穿着统一的绿军装,一色儿的女同志,有梳两个麻花辫的,有梳一个单辫儿的,也都带着军帽,走起路来神采奕奕,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渔张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景象,大家都纷纷停下脚步,看着这几个姑娘,一个个发出感慨,“怎么都这么俊呢?”
年纪稍微一点的孩子们,干脆就跟着走,她们一行人走到哪里,孩子们就跟到哪里,一直跟到张抗抗家门口,头的那人用力一推门,冲里面喊道:“张抗抗同志,我来了。”
张抗抗正在听大福和她,就看见妮娜推门进来。
张抗抗先是愣了一下,看了好久才知道是妮娜,便笑道:“你穿着这身军装我竟没认出你来。”
妮娜走到张抗抗身边,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问:“怎么样,好看吧。”
张抗抗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妮娜就对张抗抗介绍后面一个个漂亮又朝气蓬勃的女孩子,“这就是我们团的团员。”
张抗抗对她们你好,就听见妮娜又:“这个就是张抗抗,就是我常通信的那位,我的头发也是她给我剪的。”
几个姑娘听了,都窃窃私语起来。
妮娜往她们身边凑了凑,听清楚了之后,对张抗抗大声:“她们你好看,把我都比下去了。”
张抗抗也笑了,她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这么轻松了。
张抗抗叫妮娜她们进屋,外面太冷了,到屋里坐吧。
妮娜一挥手,道:“我们时间不够,这是慰问演出来了,正好路过,我就带她们来了,她们有想剪和我一样的头发的。我也该剪了,你先帮我们剪了吧,下午两点我们要回去报道,能剪几个剪几个,下次再来。”
张抗抗听了,就赶紧去烧水,收拾。
外面门口围了一群的人看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这才知道,她们竟然是来找张抗抗理发的。
妮娜让张抗抗先给别人剪,她自己不着急,便在院子里转了起来。
“赵永红呢?”妮娜问,“我还没见过她呢。”
“她上工去了,中午不回来,多可惜,这次见不上了。”张抗抗。
“是啊。反正我还来呢。”妮娜完看向院子里站着的几个孩子,手往兜里一伸,就拿出一把糖来,对大福他们:“来,吃糖吧。”
大福几个看见那些从没见过的糖,眼睛盯着,可谁也没要。
妮娜看着大福他们,突然就笑了,对张抗抗:“你这几个孩子教的好啊。以前我们去演出,有时也会给孩子们点糖,常常是刚拿出来,就被哄的一声抢完了。”
张抗抗笑一笑,看着自己家里这几个孩子:“嗯,他们挺知道分寸的。”
妮娜便对着大福:“你最大吧。你妈妈和我是好朋友,你们如果愿意可以叫我一声阿姨,这糖是我特意给你们带的,还有巧克力呢,你们真的不想吃?”
四个孩子听了,都拿眼睛看向张抗抗。
张抗抗一边给人剪头发,一边对他们点点头。
得了张抗抗的首肯,几个孩子才敢过去拿。
大福先让四福拿,四福从妮娜手心里挑了一颗最鲜艳的糖纸。
三福和二福也一人拿了一颗。
最后大福才去,大福也拿了一颗。
妮娜皱着眉看看自己手心里还有那么多糖,就对大福:“你们每人就拿一颗?”
大福点点头,“师傅告诉我们,别人好心给的东西,不能多拿。”
“师傅?”妮娜不解的看向张抗抗。
张抗抗指指自己,笑道:“就是我。我教点他们拳脚,他们就叫我师傅。”
妮娜苦笑不得的看着张抗抗,竖起大拇指:“张抗抗同志,我又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完,妮娜从兜里又掏出一把糖来,都放在了石桌上。
然后对大福:“这是新年礼物,阿姨不知道给你们带什么好,给你们带了两口袋糖来。”
妮娜完,又看着那四个孩子:“不许不要,这是新年礼物,知道了吗?”
几个孩子看彼此一眼,纷纷点起头来。
妮娜顺手从石桌上拿一块糖,一边走,一边剥着糖纸,走到张抗抗身边,把糖塞到了张抗抗嘴里。
张抗抗嘴里含了糖,立刻感觉到了甜。
她笑着看妮娜:“你怎么不吃?”
妮娜赶紧捏捏自己的腰,:“我们可不敢吃那么甜的,就算吃,也是舔一下拉倒。”
妮娜一完,其他的姑娘也都捂着嘴笑了。
张抗抗点点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妮娜就:“是啊,要不然吃成胖猪,上台谁愿意看,跳都跳不起来了。”
“你们来慰问演出了?”张抗抗问。
“是。这不是过年了吗快,我们团今年的任务就是慰问演出,谁知道正好到咱们县里,我就带着她们来了。对了,我们已经演出好几天了,大大后天到你们镇子上来,你要不要去看?”
张抗抗这才知道原来之前的那些漂亮的演出团是妮娜她们,便:“我早就听了,这次来了一群又漂亮又可爱的演出团,原来是你们啊。当然要去看,我会带着这几个崽子们一起去看。”
妮娜便:“那就好,再叫上赵永红,我想见见她。”
张抗抗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让她一起去。”
着话剪完了三个人的头发,时间就到了,妮娜她们要赶回去,不能再待了。
张抗抗想了想,便对妮娜:“我不是要去镇上看你们演出吗,到时候我带着这些吃饭的家伙事去,等你们结束了,我给你们剪,省的你再跑了。”
妮娜和其他几个姐妹听了连连这样最好。
等晚上赵永红下工回来了,听张抗抗妮娜来了,没见着她,很可惜。
赵永红更觉得可惜,尤其是听张抗抗她们就是外面的比电影上的人还漂亮的演出团时,她都要后悔死了,早知道哪怕是旷一天工,也要在家里等着见见妮娜。
三个人自开始互通书信后,就成了彼此的精神依靠,妮娜和张抗抗还算见过面,赵永红只见过妮娜的照片,还没见过真人。
赵永红见从张抗抗那里听不出什么新鲜的赞美之词了,只能拉着那四个见过妮娜的福娃娃。大福二福在听到赵永红的问题时都愣了,他们只顾着吃糖了,忘记妮娜长什么样了。
赵永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三福身上,三福听了她的问题后,仔细想了想,对赵永红:“好看,可是没张抗抗好看。”
赵永红微微一滞,然后突然笑了,对张抗抗:“你家姑娘还是向着你,妮娜没你好看。”
张抗抗笑着问:“是吗三福。”
三福脸微微红了,道:“这又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赵永红问。
三福就原话搬过来,“她们,把妮娜比下去了。”
时间在赵永红疯狂的期待下过的很快。以至于周励一再怀疑,她要见的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怎么能兴奋成这个样子。
赵永红便对周励:“你懂什么,我们这是惺惺相惜。”
周励只能表示,好吧。
总算到了演出时间,一大早赵永红就开始准备,要好好扮一下,去见妮娜。
赵永红试完了她所有的衣服,忐忑的问张抗抗哪件好看,是不是都不好看。
最后张抗抗帮她选了一个米黄色的外套,外套洗的很干净又板正,在一色儿的深蓝军绿中肯定很显眼。
赵永红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十分隆重的把外套穿上了。
张抗抗也换好了衣服,赵永红见到张抗抗时,便:“你真的是天生的衣架子,就这衣服,放别人身上就淹没在人群中,可你穿上,就好像把这件衣服提高了好几个层次一样。”
张抗抗收拾着自己的家伙事,对赵永红:“看你的,跟真的一样。”
“怎么不是真的?我实话实。”赵永红完好好量一下张抗抗,最后得出了结论:“其实到底,还是因为你皮肤白。大家都是黑黄黑黄的,就你一个人那么白,又是细胳膊细腿大高个的,想不注意你都难。”
张抗抗笑了,“怎么听你的,我就跟个仙鹤一样。”
“嗨,你还别,你还真的就像那画报上画的仙鹤,这样,这样……”赵永红一边一边弯起一条腿,做了一个金鸡独立状。
张抗抗把剪子推子毛巾围布等都收拾到一个大包里,就看见大福他们也都穿戴好了,走了出来。
张抗抗看到四个孩子,又免不了犯了愁。
“怎么了?”赵永红问。
张抗抗:“现在大福和三福穿的,多少还能抗冷,可等一下雪,他们就受不住了。冬衣还没着落,我也发愁。我昨天在柜子里翻了翻,我那里还有一件棉衣,我想着回来给三福改一下。”
“那你穿什么?”赵永红问。
“我再吧,多套几件算了。”张抗抗:“我看了,能改两件,正好三福和五福的棉衣就出来了。”
赵永红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对张抗抗:“不好明天就有来剪头发的呢。”
“也是。过了今天再发愁吧,今天咱们开开心心去看演出。”
张抗抗完,去卧室抱五福出来。
因为有演出,又是冬闲,整个渔张还有附近的公社都放了一天假,让大家去看演出去。
周励见张抗抗抱了五福出来,立刻去接了过来,并赶在张抗抗道谢之前,让张抗抗扶着张萍萍就行,五福不用她管,他和冯坤抱着。
冯坤兴致不高,本来不去看,要在家里躺一天。周励怕他又偷偷喝酒,非拉着他去不可。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演出有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一场是红色歌舞,一场是样板戏。
张抗抗他们到的时候,舞台已经被围的人山人海了。周励把五福交给张抗抗后,好不容易在中间的地方放上了几家的板凳,然后让孩子们先去坐。
大福他们去坐的时候,还不往拉上张萍萍,四个孩子簇拥着张萍萍,让她坐在了最中间。
看着那几个孩子,赵永红转头对张抗抗:“真的,这四个孩子你没白养。”
张抗抗也笑了,:“谁不是呢。”
四个大人也在孩子们身后坐下了,不一会儿来的人越来越多,等演出快开始的时候,张抗抗往后转头一看,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
不这平地上,就是上面的树上,也挂满了人。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当妮娜上场的时候,张大福就指着妮娜对赵永红:“你看,就是她。”
赵永红看着舞台上的妮娜,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赵永红紧紧攥起了拳头,兴奋的看着。
周励在后面问张抗抗:“把五福给我吧,我抱着。”
张抗抗摇摇头:“不用了,你看吧。”
周励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不是家里孩子多,需要他帮忙拿东西抱孩子什么的,他觉得还不如在院子里一场球,然后睡上个天荒地老才好呢。
周励很固执,见张抗抗和赵永红都伸长了脖子往舞台上看,就把五福直接抱了过来,:“还是我抱着吧,我没什么兴趣看。”
周励把五福抱过来,想问冯坤要不要出去转转,一转头就看见冯坤都看迷了。
周励心道,就这还不来呢!
周励抱着五福从人群中挤出去,他怕人挤着五福,就拿手臂紧紧护着五福,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周励觉得自己都要被人群蹭掉皮了,可低头一看,五福正在他怀里嘿嘿的笑呢。
周励这下也乐了,低头道:“你笑什么笑,你个坏蛋。”
周励不爱看这些,可有人爱看。
赵永红就无比激动的拉着张抗抗的手,一边看一边流泪。
张抗抗看她都哭了,就:“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激动!”
赵永红擦一把眼泪:“抗抗,我是激动,我想,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张抗抗看着赵永红,就听见她:“就这样,过的像个人,像一个活着的人,有血肉有感情能生活的人。”
张抗抗明白赵永红的意思,轻轻攥一下赵永红的手道:“会的,会有这样的生活的。”
赵永红转头看一眼张抗抗,张抗抗也在看她,两个人相识一笑。
再往舞台看去,只见妮娜跟着音乐翩翩起舞。三个人就像这世界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一般,在人群中找到了对方,然后拼命的向对方挥着手,成全了彼此的梦。
上午场结束时,赵永红还处在震撼中。因为下午还有一场,大家都是大老远的来,都不会回去,自己带了干粮,就近一坐,吃一点,聊一会儿,等着下午的样板戏开始。
张抗抗带着几个孩子啃窝头,又让她姐张萍萍也吃一点,就听见舞台上有人站着喊她的名字。
张抗抗抬头就看见了妮娜,妮娜妆也没卸,拼命的朝张抗抗招手。
张抗抗也站起来,朝妮娜挥手。
妮娜做了一个在后台等她们的动作,张抗抗和赵永红心领神会,把孩子们托付给周励和冯坤后,就去了后台。
这时人群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竟认出了张抗抗,没想到张抗抗还认识这样的人物。
张抗抗和赵永红到了后台,妮娜早就在后台等着了,见到两人过来,立刻伸展手臂,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你就是赵永红。”
“你是妮娜!”
“我是张抗抗。”
“哈哈哈。真好。”
“真的太好太好了。”
三个人终于见了面,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青春澎湃、朝气蓬勃,又是一样的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怀揣着梦想。
下午样板戏结束后,张抗抗便去后台给她们剪头发。
这边刚开始剪,临时搭建的舞台就开始撤了,原本被幕布挡着的众人,一下子就全露了出来。
乡亲们看完了演出,久久不肯散去,还想多看几眼仙女一样的人物,却见幕布撤掉,几个演员妆也没卸,坐在那里等着张抗抗给她们剪头发。
张抗抗毕竟没受过这么多的目光注视,见人都在看她们,就干脆背过身去。
倒是妮娜她们,早就习惯了灼灼目光,笑着朝人群挥手。
大家干脆都不走了,觉得在这里看人剪头发也是一种享受。
其中就有人看出来了,那不是渔张的张抗抗吗。
然后人群里就开始议论纷纷。
“是张抗抗,我还找过她剪头发呢。”
“就是她,我就是渔张的,我连我们公社的人还认不出来?旁边坐着的那个就是和她一起住的女知青。”
“她不是和男知青一起住吗?”
“胡八道。你不带这么编排人的,她是命硬,八字不好,但知青去住,是我们公社做的决定,不光男知青,还有女知青呢,最近她大姐也搬回家了。”
“那就是没那事呗。”
“什么事?……”
……
“简直胡八道!”
“诶,你看,就连她们都找张抗抗剪头发呢。”
“我也想剪成和那个女的一样的。”
“她叫妮娜,我姐和她是同学。大明星,多漂亮啊。”
“那我就是想剪妮娜那种。”
……
等张抗抗给人剪完了头发,天也已经黑了,妮娜她们也要转战下一个公社了,三个人依依不舍的分别,最后约定要常写信。
妮娜临走时,拉着张抗抗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张抗抗顿时脸红了。
回去的路上,赵永红好奇死了,一直问张抗抗,妮娜了什么。
张抗抗脸又红了,幸亏是在晚上,大家看不出来。
张抗抗没回答,只是看了眼周励。
她没有告诉赵永红,妮娜刚刚拉着她,那个男的是不是喜欢你?他一直注视着你,你俩挺般配的。
张抗抗没有回答妮娜,虽然妮娜期待的看着她,她还是没有回答。
张抗抗是喜欢周励的。
可她却有自己的骄傲。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处境,如果她想抓住周励这棵救命草,或许真的像之前人传的那样,没脸没皮的去敲一下周励的窗户,这事就成了。或者哪怕是回应周励一句,在他向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时候,接着他的话一句,或者像那些狗血剧一样,顺势摔进他的怀里……
张抗抗想想自己脑补的这些就觉得好笑,她知道那种关系是不稳定的,周励也不是那种可以投怀送抱的人。张抗抗在爱情上唯一想要的就是对等。一个对等的人,一个彼此尊重的人格。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条件和处境,她和周励之间是不对等的。
她不可能带着五个孩子,一个生病的姐姐去依靠周励,周励是个人,不是救世主,更不会成为她张抗抗的救世主。
张抗抗清楚的知道,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她需要一个可以对抗的关系,一个互相欣赏,互相进步,又可以互相扶持的关系。
她不要那种,她在井底,连挣扎都懒得做,就等着周励朝她伸手。
张抗抗知道,在周励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平等可言。
张抗抗看着在前面边走边和冯坤聊天的周励,暗自下了决心,只想周励能把脚步放慢那么一点点,让她可以快马加鞭的追上去。
几个人回到家,孩子们早就累脱了,张抗抗喊他们洗完了手脚,赶紧上床休息。张萍萍也是,虽然很累,可躺在床上的她却异常兴奋,偶尔挥舞着自己的手,嘴里还含糊的哼上一两句。
张抗抗笑着看她姐:“姐,你那么喜欢唱,以后就多唱出来。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张抗抗把一家人收拾妥当了,才走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
张抗抗拉一个板凳坐在那里,看着漫天黑幕,感受着这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的夜,实在是太安静了。
不但没有任何华丽的灯光,更没有嘈杂的人声,夜晚的渔张是无比安静的,就连养在家里的狗,也都早早的休息了。尤其是天气一冷,所有人都早早的上了床,外面更是毫无声息。
张抗抗坐在那里,静静的感受着身边的一切。
她轻轻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真的太神奇了。”
“什么太神奇了?”
张抗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慌之际,就听到周励:“是我,别怕。”
张抗抗安抚着自己的心脏,朝黑暗中看去,这时才看到有个身影在黑夜里隐藏着,便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动静。”
周励很委屈,“我早就坐在这里了。你出来之前我就在这里坐着了。”
张抗抗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她出来的时候自以为没有人在外面,也没有留意还有人在。
“你怎么不睡?”张抗抗问。
周励:“在想事情。”
周励完,看向张抗抗的方向:“你呢?”
“我也是。”张抗抗道。
张抗抗又问:“你是不是还拿了一个板凳搭着脚?”
“当然。”
“舒服吗?”
“嗯。”
张抗抗听了,也拿一个板凳,把脚放了上学,然后:“真的是诶。”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然后都笑了。
两个人不再话,都抬头看向天空。
过了许久,有声音响起:“我们一起看星星吧。”
周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晚他喝醉了,和张抗抗的话。
默然失笑了。
“好。”周励轻声道。
*
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二十日。
张抗抗想也没想过,自己家门口竟然会有被包围的一天!
早上她一开门,门口已经开始排队了!
对,就是排队了!
张抗抗吓一跳,看着门口那一排长长的队伍,还以为是凑巧站在自家门口的,张抗抗刚要进去,就听见最前面的人问:“什么时候开始剪?”
张抗抗同志惊讶的转过头看最前面的那个女青年,问:“你是来剪头发的?”
那女青年冻的脸蛋都红了,:“我是隔壁县的,特特意跑来的,幸亏来的早,要不然得排到队尾了。”
张抗抗连忙:“快进来吧。”
那女青年后面的人就不同意了,:“不行不行,这哄的一下都进去了,我怎么办,我是第二个。”
张抗抗想了想道:“那这样,你们先等着,我进去一趟。”
等张抗抗再出来,手里拿一个本本,写一个1,然后给了第一个,又撕一张,写上2,以此类推,张抗抗一直写到11,才知道就这一早上,就已经排了11个人。
最前面那女孩见都发到了顺序,便对张抗抗:“我要剪妮娜那种。”
后面的听了,也纷纷道:“我也是我也是。”
张抗抗有点傻眼了,她没想到,在上辈子用过的排号技术,竟然也应用到了这七十年代。
张抗抗连忙招呼她们,“快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最前面的女青年冻的脸蛋红扑扑的,对张抗抗:“冷怕啥,能剪上就行。我对象过年回家探亲,我得收拾一下。”
后面的人也笑着:“我也是,我也是。”
张抗抗把她们都迎进来,然后每人给倒了一杯热茶,让大家暖着身子。
等周励和赵永红起来后,都被眼前这情景吓坏了,知道了原委后,赵永红笑着对张抗抗:“没想到妮娜还能救活咱们的理发店,下次写信一定要告诉她。”
张抗抗当初并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妮娜是真的好,还带了那么多朋友来,她就想真心真意的给她们团里每个人都剪的好好的。
张抗抗没想到的是,在这七十年代也竟然可以产生明星效应,就像她上辈子那样,那么多产品找明星做代言人是一个道理。
张抗抗就听后面排队的姑娘:“我们公社还有好多要来呢。这不是冬闲吗,又快过年了,大家都想剪一下头发。”
“我也是。就是不知道我这张脸,能不能剪出妮娜的效果。”
“你还是算了吧,像不像无所谓,只要精神好看就行。”
“是这个理。”
于是张抗抗同志从一大早开始忙,一直忙到太阳下山。
幸亏是冬闲时期,公社也没什么活干,赵永红去溜达了一圈,早早的就回来了,帮着张抗抗做饭照顾孩子。
等晚上一算,张抗抗一天剪了二十多个,一共收了两块五毛钱。
张抗抗看着那两块五毛钱,心里想的是孩子们的冬衣有希望了。
她剪了那么多人的头发,手腕子又酸又疼。
大福和二福上学的时候见张抗抗已经开始剪头发了,晚上放学的时候,见她还在剪。等人都走了,大福立刻去盛了一盆子温水,让张抗抗泡泡手,歇一会儿。
大福和二福又开始收拾院子里的头发,还有毛巾。
三福蹲在地上洗毛巾,大福和二福扫地。
四福没事干,跑到张抗抗身后,要给她捏捏肩,捏捏背。
四福奶娃没什么力气,手放在张抗抗肩膀上捏一捏,就在后面问:“娘,疼吗?”
张抗抗:“不疼。”
“哦。”四福捏完了肩膀,又给张抗抗拍背,轻轻一拍,张抗抗什么都没感觉到呢,就听见四福又在后面问:“娘,疼吗?”
“不疼。”张抗抗:“谢谢四福。”
几个孩子分工明确,不一会儿就把院子扫干净了。
张抗抗难得睡了个早觉,实在太累了,晚上躺下就睡着了。
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张抗抗开门,外面又排起了队。
又是一天的劳动,等剪完最后一个人的头发后,张抗抗觉得自己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周励回来后,看见一院子的狼藉,什么话也没,就帮忙收拾。
转头看见正在扫地的张抗抗,那手腕都肿了,走到张抗抗身边,一把抢过扫帚,粗声粗气道:“我扫,你歇着。”
张抗抗笑了笑,“我没事。”
“手腕都肿了,你那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周励有点急。
周励一着急,双眉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看着张抗抗的时候,眼睛都开始冒火了。
张抗抗低着头不知道了什么,周励没有听见。
周励又道:“你剪不完,就让她们明天后天再来。”
“她们都是外地的,要等就要等一个星期。”张抗抗。
“那也不能拼命干啊,你是不是坐都没坐一会儿?”周励提高了音量。
张抗抗看着他发火,那双眉已经要皱到一起去了,便:“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周励低着头扫地,是不生气,可那语气任谁听了,都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很大的气。
张抗抗看着他担心自己的样子,心里一阵泛暖,只能声道:“那我以后不剪那么多了,行吗?”
周励终于听到了这句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抗抗,自己也作出了退步,柔声道:“行。”
张抗抗笑了笑,“那就麻烦你帮忙扫干净了。”
周励没再话,埋头干起了活。
一九七零年一月六日,农历腊月初十,寒。
张抗抗坐在床上数着这些天存的钱,数了好几遍,终于安心了。
除去大福二福过完年要缴的学费两块钱,还可以去买点棉花给孩子们每人做一件厚棉衣,而且还能有余钱好好过个年。
张抗抗盘算好了,一笔一笔把钱拿出来,准备去趟镇上,买点棉花。
张抗抗一大早就走了,中午赶了回来。一回来,她就开始做棉衣。
张抗抗把大福叫过来,给他量了一下尺寸。
等叫三福的时候,三福犹豫着不让张抗抗量。
张抗抗就问她:“怎么了三福,我给你量一下,做个棉衣。”
三福摇摇头:“我不冷。”
张抗抗便:“今天冷的晚,还没下雪呢,再过个两天一下雪,你这一身肯定扛不住,得做。”
三福抽一下鼻子,试图不让张抗抗看见她的鼻涕,道:“我真的不冷,我不要。”
张抗抗放下尺子,郑重的看着三福,问:“三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三福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过年,你会给我们压岁钱吗?”
张抗抗愣一下,想了想:“应该会吧。反正也要给你们这个月的零花钱。”
三福便把手放在背后,动了动手指,然后问:“我不要棉衣,你可以给我三毛钱吗?”
张抗抗不明白三福为什么突然要钱,而且还是三毛钱,一个特定的数字。
张抗抗便问:“你要三毛钱做什么?”
三福摇摇头,她紧紧闭着嘴巴,不话。
张抗抗知道三福的性格,这个姑娘倔的狠,只要是她定主意不话的时候,那就什么也别想从她嘴里问出来。
张抗抗看着三福试探的眼神,心里一软,拉着她:“三福,给不给钱和棉衣没关系。我先给你把尺寸量好,等你什么时候想了,再来找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开始找记录片看了,为了下本红旗下。
我想把建国初一个非常伟大,却并不为所有人知道的精神融到文里去。
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文案可能不太吸引人,预收一直上不去,我想着再改一下。
反正,这么多,是拜托大家去收藏一波。
毕竟预收少的话,开都开不了……
谢谢大家,鞠躬。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