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首尔大附属医院的VIP接待室里, 安文瑒给脸色难看的刘垭仁倒了杯咖啡, 让一言不发的刘垭仁先坐。刘垭仁站在门边上不动,安文瑒放下咖啡杯坐在对着门的单人沙发上,弯腰把摆放在茶几上的蓝色文件夹推向他的方向,同浑身上下写满了排斥的刘垭仁,他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这里。
刘垭仁还是不动, 安文瑒也不催促, 起身走向他,两人距离不到一米时刘垭仁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安文瑒前行的脚步微顿, 继续往前擦过他的肩膀,开门,出去了。
这里虽然是医院, 但VIP接待室豪华的跟个只能拿会员卡出入的高级会所一样,连气味都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清香, 不是花香,闻起来像是某种草木香,能让人舒缓的味道。那味道让刘垭仁一点都不能放松, 香味不能, 午后洒在窗台上温暖的阳光也不能, 这间房间豪华的一点都不像是医院的房间就更不能。
刘垭仁在门边呆呆的站着, 一动不动,站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只知道不能再这么站下去, 他走上前,走到茶几边腿一软,倒进了沙发里,长出一口气撑着沙发起身,伸长手臂。他的指尖碰到了蓝色文件夹的白色边缝,闪电般收回手,速度太快,力气太大,手肘撞到了沙发靠背,靠背软软的,不疼。
深呼吸,草木香从口鼻进入肺腑胸膛鼓起,缓慢的吐出,胸沉下去,肩膀沉下去,整个人都往下沉,像是地砖不存在了,像是沙发不存在了,像是这个屋子都不存在了,他在一个黑洞里,不停的往下沉,看不到底,直直的往下坠。
没有底的黑洞比有底的要可怕,有底的即便会摔的粉身碎骨好歹知道自己会死,大不了一死。可没有底,看不到尽头,人不停的下坠,不管坠落的多深,都悬在空中,悬在虚无的空洞里,未知永远是恐惧的源头。
安文姝是凶手吗?不知道。
刘垭仁再次抬起胳膊往前,这次速度很快,怕自己再反悔缩回手的快,一把拍在文件夹上‘啪!’的一声,身体一颤,他被自己弄出的声音惊到。按在文件夹上的手缓慢的往回收,带着文件夹一起挪动,到了茶几的边缘,再往回就要掉下去了,手不动了,身体前倾,盯着那个文件夹,不动了。
安文姝会杀人吗?会。
很早以前,早到安文姝第一次掐住他的脖子时,刘垭仁就觉得安文姝是真的会杀了他的。他人生首次真正意义上感觉到什么是杀气,就是在面对安文姝的时候。那根拍戏完全不同,演的再怎么真,对手戏演员的演技再怎么好,也不一样,完完全全的不一样。那是真正的恶意,能让人脊背发凉的恶意。
可刘垭仁那个时候不害怕,更多觉得刺激,让他觉得安文姝真的是太有意思了的刺激。某种程度上,刘垭仁就是因为安文姝给他带去的不同与任何一个人的刺激,他才会喜欢上她。因此,关于安文姝会杀人吗的这个问题,刘垭仁能很肯定的一句,会。
可安文姝真的杀了人呢?不知道。
刘垭仁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从未想过万一安文姝真的杀了人,他要如何面对。假设换个场所,换个跟他讲这件事的人,哪怕没有真的见过‘尸体’,刘垭仁都能以玩笑的心态面对这件事。杀人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安文姝神经病的程度,手上沾染一两条人命是基础设定啊,那就是安文姝自带的危险属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尸体’就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眉目清秀,脸色苍白但没有死去,还活着,生理机能上的活着。他看到了脸,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他就那么看到了,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有名字的人,首尔大在读研究生,当地有名的天才还上过新闻,甚至才22岁。花一样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年纪,未来大有可期的年纪,那个叫尹妍儿的女孩子躺在他的面前,不是一个无名氏的尸体,活生生的躺在他面前。
刘垭仁不知道,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凶手。
文件夹被翻开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最上面的尹妍儿的生活照,跳跃着对镜头抛出学士帽,她的毕业照。
‘啪!’文件夹被迅速盖上,照片被盖的严严实实的,刘垭仁的手在发颤,哆哆嗦嗦的根本不由他本人控制的颤动。按住文件夹的手五指张开再握拳,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手让它别抖了,手不听话,胳膊不听话,肩膀不听话,肩膀往下的那个胸膛里的器官也不听话。大脑和身体好像无法协调。
脑死亡。
医学词汇就这么冲进刘垭仁的脑海,冲的他像是被人一拳在胸口猛的往后倒。
‘碰!’文件夹掉地上了。
VIP接待室的走廊尽头有个吸烟区,准确的是逃生通道,但大家都当那里是吸烟区。这一层都是接待区,理论上是不禁烟的,但好歹是医院,整栋楼都是戒烟的。不守规矩的VIP抽烟也就抽了,没人会真的阻拦,但守规矩的人还是回去‘吸烟区’抽烟。
安文瑒就是守规矩的人,他和同样守规矩的安文昊在这里抽烟。两人脚下已经一地烟头,一包烟都抽完了,新开的一包也只剩一半。安文昊坐在楼梯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阴着脸一言不发,平时的什么君子端方完全没了,倒像个被困住的野兽,随时可能爆发。
安文瑒靠墙站在他对面,他存在的目的是困兽的人,他得阻挡安文昊接近刘垭仁亦或者任何人,他是安文昊的牢头,贴身的那种。楼梯道里看着就他们两人,但上下的拐角处各站着四个保镖,紧急通道的门外还站了四个,前后十二人盯安文昊一个,保证安文昊无法突围,去做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紧急通道里的光线很弱,是应急灯,得有动静才会亮,亮一会儿之后自动灭。两人都没什么动静,那灯是黑的,光源来自紧急出口指示牌的荧光灯。烟头的火星倒是亮,吸烟时燃烧的猩红点在幽暗的环境里格外的亮,亮的很有鬼片的气场。
安文瑒无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
“闭嘴。”安文昊声音嘶哑。
安文瑒闭嘴了,转身开紧急通道的门出去了。留下也没什么意义,该的都了,不该的也了,安文昊...就这样吧。
满身烟味的安文瑒回了接待室,那么长时间那点文件该开完了,可他推门进去,刘垭仁不见了。安文瑒头一扭逼视门口守门的保镖,一句‘人呢’就在嘴边,屋内靠着门口的洗手间的推拉门被拉开,刘垭仁抹着脸上的水珠从里面出来。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楞。
先回神的是洗了脸冷静很多的刘垭仁,对安文瑒微微鞠躬,直起身道别“我该告辞了。”在他要话前抢先道“我没看文件,我也没见过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出来跟朋友吃个饭。”
安文瑒眯着眼睛量他,右脚往前跨了一步反手关上门后退靠在门板上,挡住了出口,语带抱歉,表情却没有道歉的意思,对他“我们确实见面了,你不是跟朋友,也没有吃饭,今天确实发生了事情。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但已经牵扯了,就不能装什么都没发生了。”
垂下头撩起衣摆擦拭脸颊的刘垭仁把脸上弄干净,再对安文瑒“我也很抱歉,我不想参与这件事,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跟我无关。”着看了眼他身后的门“我能走了吗?”
“对不起。”安文瑒叹气,他这两天做了N次坏人了。
刘垭仁笑了笑,转身去沙发边坐下,翘腿抱胸,一副随便你,反正我不合作的态度。安文瑒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他不想来硬的,就像他的,刘垭仁起来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这要是算起来,这位也是无妄之灾。
不想来硬的,那就来软的呗。安文瑒从门边往里走,坐在刘垭仁的对面,给他讲属于安文姝,属于他的妹妹的故事。
故事当然不是事实,更不是事情的真相,只是故事而已。安文瑒的故事里,安文姝生病了,精神疾病,有危险会对社会造成危害的那种学名叫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的疾病。故事里他们一家包括安文姝自己都在努力和病魔抗争,最初有点成效,可病魔席卷重来,太过厉害,安文姝失控了。
失控了的安文姝危险程度直线上升,他们得做点什么才能......
“我不想听。”刘垭仁断他的话,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想听,不想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安文瑒无奈了,这帮人都这个德行,摆出恳谈的态度“我不会对文姝做什么,她是我的妹妹,这点你可以相信我,我,我们家任何人都不会伤害她,我们只是想帮忙。”
刘垭仁放下翘起的腿坐正“那不应该你来告诉我,如果安文姝需要帮忙,她会跟我。或者,你们先跟她,然后让她来跟我。”抬手制止安文瑒开口让他搞清楚“我和安文姝在谈恋爱没错,但她不是我的附属品,我也不是她的。实际上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找我来,我没资格去插手她的事情,就像如果今天是一个什么人跟安文姝,希望能让我做什么,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她同样不能不经过我,就着什么我要帮助你的旗号做事。”
“我理解你或许是好意,但我自己都不能接受那样的好意,我想象不出来安文姝有什么理由接受。你不应该找我来,你冒犯的不是我,是安文姝,你应该道歉的也不是我,是她。你对我她是凶手,对我她失控了。我感觉不到你的话里有任何的好意,我也感觉不到你想帮忙,我只听到你想要让我做安文姝不会想让我知道,更不会让我去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的消息来源,我也不知道你的事情是真是假,我对此不关心。我不会跟安文姝我见过你,我也不会跟她撒谎我没见过你,如果她问了,我一定会,但她一般不会问我去哪了这种问题。我想,这就是我们见面的结局了,我们没必要多聊,没意义。”
安文瑒皱眉开口“你先听我......”
刘垭仁起身断他“我不想听,你是哥哥也好,长辈也好,哪怕是她的父母,不论是谁,也不论那些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只要是她不知道的,会影响到她的事情,我是指任何事,只要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影响到她,那我就没资格介入。这是最基本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界限,我不认为我有需要去了解任何她没有告诉我,而需要你们告诉我的事情。”
丢下话转身就走的刘垭仁脚步突兀的停下,因为安文瑒的话停下,转身看着安文瑒像是看着什么恶心的东西。
靠着沙发扶手的安文瑒伸手示意刘垭仁坐下,重复了一遍让他停下的那句话“事关你家人的安危,你还觉得你没必要听吗?”
刘垭仁直接掏电话出来,刚解锁,安文瑒就让他想清楚“你如果给安文姝,那你的家人就不是可能有危险,是一定,我可以拿信誉作保,你连尸体都看不到,只会从检察官手上拿到失踪的定案。”
手指不自觉收紧的刘垭仁紧紧的盯着安文瑒“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忙。”
“什么。”
“参加一个访谈。”
刘垭仁一愣,安文瑒的话还没完“我需要你隐晦的告诉媒体,你被潜规则了,你无法反抗,你也不敢提及那个人是谁...”停顿半秒确定他听懂了,继续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荒唐的刘垭仁听懂了,听懂了之后直接就告诉他“不可能!”
“我很抱歉这么跟你话,真的很抱歉,但,我很抱歉,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安文瑒低头调整黑曜石的袖口,抬起头时,态度已经是上位者了“请坐,我们需要沟通细节。”
刘垭仁嗤笑一声转身就走,门拉开,门外的保镖直接伸手挡住他,而他身后是被搅和的没有耐心遵守君子风度的安文瑒。
他的时间有限,要尽快。否则,困不住安文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