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柳庄
“还有人吗?!”云若将黄榜舞在空中。
“咳。”随着一声干咳,城墙转角真就走出个人来。乱发遮脸,一身褴褛的百衲衣,看打扮是个潦倒的乞儿。
“两位大人,若是真有兴趣要去寻这榜单上的蒲家姐,老乞儿知道住处可带两位前去。”
老者捋着短须道:“原本兴趣不大,可看这众位的表现,老朽突然就有些兴趣了。”
乞儿声音不带喜怒:“既然大人有兴趣,那老乞儿就引个路。”乞儿躬身侧,指的却是城外的方向。
“咦?”云若走近道:“那些人可走的是城里的方向,你怎么指往城外啊?”
“蒲大人是本县主薄,他们赶去的是蒲大人办公所在。我引的是蒲家姐的住处——柳庄。”老乞儿解释道:“据蒲家姐的病邪气的很,他们可不敢过去。”
“那你又如何敢去?”云若奇道。
“十年大旱,跑了妻妾,死了儿女。只留我一介残身,看得朝阳起来却未必看的见日落西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老乞儿摇头苦笑。
云若望了一眼师傅,见师傅点头便转身拱一揖:“那就请老丈引路吧。”
城南外十三里,一大片柳林。
一轮冬日,惨白的犹如白内障病人的眼,照在柳林披起一片幽光。没有一丝绿意的柳条,层层叠叠似缭乱的发丝,无风而颤。
三人在柳丛中行走,一支带着薄霜的柳枝划过云若的后颈,那一瞬间云若觉得划过的仿佛是死人冰凉的指。
云若顿住了脚步。
“你可看出些什么?”老者的语气平淡而认真。
“主柳为碑,两侧柳行环抱堵死了生门,从上俯瞰必定是个大大的“墓”字。如果我没猜错,那柳庄的所在应该刚好座落在正中死穴之上。”云若道:“这样布局,不知是天然而成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再看看那乞儿。”
云若顺着师傅的指看去,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乞儿正深一步浅一步的穿行在密丛的柳枝中,走得不快,步履蹒跚。
“三魂不全,七魄仅留一二。大灾过后,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仅仅是魂魄不全么?”师傅又问:“你觉得他像什么?”
云若凝眉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老者轻叹了一口气道:“像个伥鬼,为虎作伥的伥。”
再行几步,柳林中央。透过密丛的柳枝,一栋檐雕兽角窗绘飞禽的孤楼独院现在眼前!
老乞儿走到青砖拱砌的院门前,拿起挂在漆门上的锡环,轻叩三声。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头盘双环髻,耳坠玲珑铛,通身素白衣的丫鬟探出了半边身子。
老乞儿拱侧身,露出了身后的云若和老者,相互介绍道:“这两位是揭榜的义士。这位是蒲家姐的通房丫头春梅儿。”
“老道云常在,这位是我的徒儿云若。”老者竖掌一礼:“不知蒲主薄现在可在庄中?”
春梅儿蹲身拜了个万福:“我家大人现还在县中公办,可看这时辰应该也快回来了。两位义士既然是揭榜而来,不妨随婢女进庄中等候,婢女也可代家主略尽地主之谊。”
春梅儿话间敞开了大门,云常在带着云若,随身入院。院子比在外头看起还觉得更大些,左边是一亭假山流水,冬日里水流干涸,裸露出溪底的鹅卵石,石面覆盖着暗红的苔藓,犹如血痂。正中是一道弯曲的青砖路,春梅儿引在前头,脚下碎步匆匆却是不闻任何声响,反倒是身后院门关闭的吱呀声清亮刺耳。
右边是几树梅花,点点红梅如朱砂染画,花开正艳。
“这几树梅花开的好生艳丽!”云若啧啧赞叹。
云常在眯着眼睛看着梅树下黑沃的土壤,突然道:“花开要艳自然需要土地肥沃,我听五脏六腑最能肥地,花开朵朵如斗。春梅儿,你是也不是?”
“先生博学,自然能懂这其中道理。”春梅儿不曾回头看不见脸上表情:“只是这柳庄里为了姐的病,家主吃的都是素食,又哪里来的五脏六腑?先生只是在逗趣吧!”
云若看着春梅儿的背影,神情举止装扮,甚至话的语气都与一个有教养的丫鬟一般无二,可云若却总觉得她少了些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前厅,正中是一张八角檀木桌,两张太师椅,下首几张案几榻席皆是一尘不染。
“这么大的庄院就你一个丫鬟么?”云若随口问道。
“现在才过年关。”春梅儿分别安置两人落座,一边添着茶水一边道:“庄里的家丁佣人都回去过年节还未归来,姐有疾却是少不得我。等十五元宵一过,庄子里可热闹呢!”
云若看着案上茶盏。茶盏是上好的官窑青瓷,盏中一点朱砂纹记随着茶水的倒入,在暗绿的茶叶中,影影漾漾如一滴化不开的鲜血。
“这茶可是山崖的毛峰,配上柳林的地泉最是清沥回甘,我家大人平常都不舍得多喝。请先生公子饮。”
云若端起茶盏,指尖敏锐地感觉到了碗底的一层尘灰。上微微一顿,往太师椅上的云常在传音道:“师傅,此地怕是已经久无来人。这婢女的话不尽不实,这茶水喝不得!”
云常在将已递在唇边的茶盏不动声色的放下,抬头道:“蒲主薄平常可住在此处?何时回庄啊?”
“先生不必心急,我家大人他”春梅儿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了一声长长的马嘶。春梅儿勾唇浅笑:“您听,我家大人这不是就回来了。”
嘭!院门关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位面白无须,身材欣长的中年文士跨门而入。冲着上首的云常在和左案的云若,各一拱:“两位可是揭我黄榜之义士?在下蒲敬松先行谢过!”
云常在老神在在地受下一礼,不问病人,不问因果,却是道:“蒲大人张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我想问问那些揭榜之人,如今在何处?”
蒲敬松只是微微一愕,而后笑着摇头道:“之前揭榜的义士,有欺名盗世之辈,也有力不从心之人,否则女的病情也不会拖沓至今。不过无论何人,不论成败,本人都已经付足了钱银送出庄去了。不知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蒲大人,我就代师傅再问一句。”云若从旁角的壁柜上取下一紫檀的木鱼:“这只木鱼纹路油光,没有个几十年的拂试怕是难有此等色泽。这是一位有道高僧的吧?只是这种贴身之物,为何会留在贵庄之上?”
“这个确是一位高僧留下的,只是他对女的病疾也是束无策,于是留下这木鱼,是等找到解决的办法,来日再取。”
两问两答,蒲敬松的话却是滴水不漏。
“难道这柳庄真是天然而成的死地,而他却并不自知?”云若神色有些踟蹰,可心底的犹疑始终挥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