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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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码头。

    一艘二层楼高的商船靠岸后,船工合力抛下船锚,并将路板推下。

    船上的伙计开始卸货物,吭哧吭哧往码头搬,撘船来的商客也有序往下走。

    一时间,码头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落在队伍最后的一老一少,老者衣衫褴褛,白发须眉,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还有些驼背;先老者一步的年轻人则是胡子拉碴,看不出具体年龄,他的衣衫被洗得泛白,脚下的布鞋边缘也被磨的起毛,显然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诶诶,别磨蹭,走快点儿,我们还要赶下一站!”船工站在船板上大声催促,表情很是不耐烦。

    年轻人闻言扶着老者加快脚步,然而老者腿脚不便,实在走不快。

    他们两人身子单薄,踏着木板,脚下是浪涛起伏的河水,风一吹,好似要将两人吹下去一般,船工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长鞭,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没再出更加刻薄的话,只沉默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卸完货的船工跑回船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头儿,这两人一路上不吃不喝的,来临安做什么?”

    工头嗤笑道:“哪是不吃不喝,他们是兜里没钱,穷得只剩下那一筐破书了。”

    船工惊讶:“他竟是书生?”

    “穷书生。”工头摇摇头,表情有点不屑,又有点同情,“十年寒窗,像他这样的书生每年不知不多少,但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

    科举不论出身、贫富皆可参加,大周朝开国初,朝中进士接近一半是祖上没有读书、或者有读书但未作官的“寒门”出身,他们一朝登龙门,声誉满天下。

    然而先帝晚年昏聩,朝中还是卖官卖爵,科举被朝中几个贪官把守,科考再不是寒门书生的登天梯,而是成了朝中官员结党营私、谋求私利的(遮)羞布。

    这几年来寒门书生日子确实难过,好在新帝登基后从上往下捋掉了一连串的官员,敲山震虎,重新整治了科举。

    所以近八年里进京赶考的书生特别多。

    工头见多了,适才有所感慨。

    木板收回。

    商船继续踏浪而行。

    临安街道上,如往常一般,行人不断车水马龙,相比较上月,这几日外来人口显然更多了些。

    百姓们掐指一算,哦,原来是快要四月府试了。

    城内客栈和酒楼的客房都被订满,家中富庶的,便会在城中租个清净的院,继续安心读书。

    囊中羞涩的,三两好友互相帮衬一把,订一间房打地铺挤一挤也凑合能过。

    “嘭!”

    万福客栈丢出来一个人。

    店二用力甩了甩汗巾,往地上啐了一口,横眉冷竖骂道:“你个穷酸货,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儿,没钱也敢来店里骗吃骗喝,赶紧滚滚滚!”

    “少爷!少爷啊!”老头步履蹒跚从店里出来,艰难地将地上的人扶起,浑浊的双目含泪,“您没事吧,都怪我无用,没能照顾好您,我实在愧对夫人和老爷的在天之灵啊!”

    “咳、咳咳!李伯,别了,我们再去找找其他地方,实在不行,郊外破庙暂住一宿也使得。”丰泰,也就是方才从船上下来的那位年轻人,他在店里被两个打推在地上狠踹了几脚,这会儿鼻青脸肿,胸口闷痛的紧,连话都颇为费力。

    李伯转头偷偷抹了把泪。

    丰泰曾是那般狂放不羁、桀骜不驯,然这一年来,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就像是一把重锤,一点一点,将丰泰的傲骨给砸碎了,让他不得不弯下脊梁,对人乞讨。

    李伯心痛啊!

    街边的百姓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看他穿着像是个书生。”

    “约莫是从远地前来赶考的童生,唉,读书人也是不容易。”

    “可他再不容易,也不能去客栈里骗吃骗喝吧,这般品性,即便是考中了,也不会是个好官。”

    “这位兄台那你可就错了,看人不能光凭片面之词,方才那二没的是,这个书生想用字画抵钱,但掌柜的不答应,所以才将人赶出来了。”

    “还算有点良心,可惜他眼下籍籍无名,字画再好也不值几个钱,掌柜的不愿收亦是情有可原。”

    丰泰和李伯相互搀扶摇摇晃晃走远,将一众闲言碎语都抛掷身后。

    走到半路他们经过一个茶摊。

    茶摊上坐着五个穿着一模一样的书生,正在悠哉喝茶。

    像他们这般穿着,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书院的学子,丰泰瞥了眼,闪过一丝艳羡。

    两人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走出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丰泰听到有人唤道:“等等。”

    丰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李伯面色紧张挡在丰泰面前,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你、你们想做什么?”

    宋元良缓缓站起,对丰泰拱行了一礼,客气道:“兄台别误会,在下并未有害人之意,只是见兄台落魄,想给兄台指条明路。”

    丰泰将宋元良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腰间佩戴的玉坠品质上乘,便猜测他家中有几分底子。

    没在意他口中的落魄,丰泰僵硬地回了一礼,哑声道:“还请兄台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你我皆是读书人,见尔有难,扶一把是应当的。”宋元良上前走了几步,从袖中掏出一片矮短的竹篾递给他,“你且往城外去,三里外有一庄子,名为梁庄,庄主是我同窗的亲眷,他们为人心善,你出示竹篾自会有人帮你。”

    丰泰犹犹豫豫接过竹篾,竹篾一指长宽,正面刻着一簇兰花,背面则刻着宋元良三字。

    能在薄如叶片的竹篾上雕刻的如此细致生动,可见其雕工精湛。

    丰泰郑重地将其收好,又朝宋元良拱了拱,只不过这次显得更为诚心一点。

    “多谢。”他。

    宋元良笑笑,露出右脸颊浅浅的梨涡:“兄台客气。你还是赶紧去吧,趁天色还早尚未到膳点,若是去的晚了,那边恐怕分不开身招呼你。”

    丰泰:?

    眼下才刚过辰时,离膳点还早着呢,即便要做饭,也不该忙成这样吧。

    丰泰想不明白,对宋元良一行人再三谢过,揣着满腹疑惑同李伯匆匆离去了。

    见主仆二人走远,茶摊上其他人这才凑到宋元良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元良,你怎把竹篾随意给了人,万一他品行不端,咱们岂不是给伯晏和子恒招去祸端?”

    “是啊是啊,你看他刚才被人丢出来一声不吭,连表情都没变过,能这般隐忍,若是他品性好倒也罢,若是他心怀恶念愤世嫉俗,你拉他一把他未必会感激你,不定还觉得你是在看低他,他日再来报复你!”

    “嗳,这话就过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恶人。”

    “你还别,这可真不准,农夫与蛇的故事咱们还听得少么。”

    “话本是话本,哪能现实混为一谈,你这”

    “行了行了。”宋元良打断他们的话,耳边嗡嗡嗡个不停,他脑袋都快要炸了。

    “你们未免也太看我了,别忘了,我祖上是干嘛的。”

    祖上

    哦!宋元良的老祖宗是个算命的!

    据给人看相特别准。

    众人恍然大悟,惊叹:“没想到啊,你居然还学了这么一招。”

    宋元良拱拱,谦虚道:“哪里哪里,学艺不精,雕虫技罢了。”

    “诶诶,那你给我算算,我这次能不能中?”

    “还有我还有我,我要算姻缘,我都快二十了还没相中姑娘,我娘都快急死了。”

    “我已经成亲,姻缘就不需要了,不过我命里缺点金子,你给我指条财路呗?”

    宋元良被他们几个摇啊晃啊的,眼睛都在转圈圈,他甩胡乱挣扎:“你们够了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这样成何体统!都给我起开!”

    其余四人嘻嘻哈哈不放:“哎呀宋神仙,你就给我们算算呗。”

    不远处的茶摊老板娘斟完茶,看到他们五人嬉笑打闹,忍不住对自家夫婿道:“你瞧瞧,这几个皮猴都快考试了还这般骨头松,到考场上考不出来可有他们哭的。”

    在烧水的老板抽空抬头看了眼,觉得自家婆娘管闲事:“都还年轻呢,有朝气是好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梁庄。

    丰泰和李伯站在庄子大门口,仰头看着梁庄二字。

    梁庄在临安城颇有盛名,故而来这里的路并不难找。

    丰泰四处探望,没发现庄子门口有人看守,他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该找谁进去通报。

    总不能擅自闯进去。

    正纠结,门里走出来一个玄衣人。

    “你们找谁?”

    丰泰和李伯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面露警惕道:“我们受人指点,想找贵庄庄主。”

    完,他双递上宋元良交给他的竹篾。

    暗十接过,指腹缓缓摩挲过兰花,犀利的目光瞧了丰泰半晌,这才捏到掌心里,对丰泰道:“你跟我进来。”

    丰泰被暗十看得心里起毛,听到这句话,他才松了口气。

    “有劳这位兄弟。”

    暗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回踏进了庄子。

    丰泰连忙扶着李伯跟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