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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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婷反握住我的,“难得姐姐明白事理。其实,自姐姐救我那日起,我便被姐姐身上那股豪爽洒脱的气质吸引,是真心愿与姐姐这样的侠女结交的。后来姐姐又救了延龄弟弟,我听爹和娘说想把你收为义女,心中无比欢喜,以为你我姐妹二人可以朝夕相处,作闺中密友,无话不谈。”

    我诚恳地说:“我孤身一人多得你们一家庇护,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又认了你们为亲,也是由衷喜欢你们的,希望你们一家人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

    “姐姐真是贤惠。”

    我发觉气氛有点压抑,戏言道:“是啊,我很‘闲会’,闲在家里什么都不会!”

    韵婷一愣,笑逐言开,“姐姐,你这解释倒是新鲜。”

    我故作遗憾的摇摇头,“是新鲜了,可惜不是我独创的。”

    韵婷听着笑得更欢了。笑了好久才想起找我的本意,于是不许我再窝在床上,强拉我起来去赏梅——原来迎着小雪天,东院的几株梅树开了花。

    我一听红梅傲雪,便来了兴致。出门一看,红艳的梅花果真如点点鲜血撒在纯白的锦帛上,美得孤傲清丽,不落凡尘。一时技痒,便叫烟云取来古筝,坐在花厅里深情地弹唱起费玉清《一剪梅》: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遍

    冷冷冰雪不能掩没

    就在最冷

    枝头绽放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

    心间

    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

    心间”

    一曲终了,情意浓厚,回味无穷。心思茫然,我的“一人”是谁?

    也许作为穿越女的最大好处就在于每次献技都会引起哄动,我也不能免俗。比如,张鹤龄满眼惊艳地站在院口,鼓掌赞道:“晗姐唱得真好,余音袅袅、饶梁三日既是如此吧!”

    “这个夸奖我可不敢当。”嘴上谦虚,心里还是挺高兴被人这样赞美的——即使明知是夸大其词。

    “此曲系晗姐所做?”

    我诚实的摇下头。

    “‘真情像草原广阔’,莫非是关外小调?”

    关外小调?离谱了点吧。不过也无法解释,只好沉默。

    “不想关外竟有此般绝妙的抒情词曲,难怪晗姐对那儿念念不忘。不过……”张鹤龄顿了顿,“还是忘记了好。”

    我摸棱两可的笑笑,直觉上应该回避这个问题,便道:“关外可舍,家乡难忘。”

    张鹤龄和韵婷听得糊涂,想明白我是个可怜的在关外长大的汉人后,纷纷安慰,我觉得作茧自缚,笑得越发无奈。最后张鹤龄意味深长地说:“晗姐,舍得舍得,不舍无得啊!”

    我觉得甚有禅机,便点头称是。

    我在张府住了快3个月,与上下相处融洽。金氏甚至带我出门去采买衣料首饰,这期间我也提过离开,可话茬刚起,就被韵婷和金氏扼杀在萌芽状态。张峦更是一万个不愿意,索性躲着我这个话题。推说什么天寒地冻不方便走,不如等开春取水路南下。我知这是他们一家的缓兵之计,可有了上次随镖队坐马车的痛苦经历,倒也愿意走水路了。

    临近新年,金氏和张鹤龄准备去沧州府采办年货。对张府而言,这真是个奇妙的组合。想想也是,韵婷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张延龄又太小,带出去也是添乱,如今这个也是家庭“博弈”的必然结果。不免轻笑,真是什么都争啊。当然,在得到这个消息后我第一时间赶去找金氏,让她带我一起去。成天呆在张府,庭院深深的,我都快闷得长毛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金氏初时不许,说得在沧州别院住上一宿,对女儿家太辛苦了。我心说,你都不嫌累,我怎会觉得苦呢。面上继续软磨硬泡,后来还是韵婷在我出去倒茶的工夫帮忙劝了几句,金氏才答应。

    我见金氏点头,美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倒也能猜出这对母女的私心。金氏虽贵为家中主母,但张鹤龄是长子,古代女人的三从四德中包括夫死从子这一条,若是长子跋扈,由我这个“外人”向张峦汇报岂不最好。这本就与我无关,退一步讲,他日张峦过世,遗产无论如何轮不到我的头上。我认的是情,才不理这些家庭纠纷,只想着能出去玩才是真的。

    方便起见,在金氏的默许下,我换上了男装。坐上覆了厚毡子的马车,人手一个小暖炉朝沧州府进发。沧州府距兴济镇不远,但冬天马车笨重,路不好走,车夫又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车行缓慢,到了沧州城已经快申时了。

    马车载着我们直接去了张府别院安顿妥当。别院按规模来说比兴济镇张府小了许多,但门脸够大够气派,里面的布置与张府相仿,豪华舒适。尤其是地理位置好到没话说,按现代城市布局来讲,地处“黄金商业街”旁。

    简单的用了茶点,众人着手办理年货。母子二人也算各司其职,张鹤龄负责采办张峦新年期间应酬各处官府和乡绅的礼物;金氏则打理府内所需。张鹤龄带了自己的亲随书童,金氏带着马屁管家。我这一看,压根没我的事,就偷了个空档独自溜上街玩。

    沧州府可比兴济镇、永安城大多了。临近新年,路上人来人往,沿街店铺生意红火。我向来对路边摊情有独衷,当即决定放弃栉比鳞次的商铺,投身市井之中。那里真和古装连续剧里演得差不多,有卖面人的、卖各类小吃的、卖杂货的、卖胭脂首饰的,还有表演杂耍的……

    我在这儿转转又去哪儿看看,美得不亦乐乎。突然在人流中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激动得双手掩面,就差尖叫出来。那不是救命恩人——“冰山”大帅哥的背影吗?这样出类拔萃的身影,再加上救命之恩,绝对过目忘。

    我推开熙攘的人群,朝“冰山”追去。好在“冰山”移动的速度不快,身材又特别打眼,转过两个街口就赶上了他。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冰山”已然回过头,依旧是那张棱角分明、眸深如夜的俊颜,我的理智立刻飞到了外太空,一时间只知道花痴的朝他傻笑。

    “冰山”淡淡扫了我一眼,没认出来,转身要走。我急了,顾不了许多,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冰……不,恩人莫走!”

    “你是何人?”冷若寒冰的声音响起,饶我这有心理准备的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我是……怎么说呢?你还记不记得今年7月时,在京城西北的燕山山麓里救过一个全身是伤要死的人?我就是那个被你所救的人!”

    “冰山”定睛瞅了我两眼,似乎是想起了这档子事,因问道:“有何事?”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哇噻~~太酷,太有样了!真是大侠啊,予人恩德不图回报。我感慨万千,兴奋得声音颤抖,“救命大恩不能不报,还望恩人赏脸,让我做东请大侠吃顿便饭,略尽心意!”

    “不必了!”

    “不行!”见他拒绝,我来不及多想,下意思伸手挡在他的身前。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是请人不是打人,便放柔了声音,用充满希冀光芒的少女之眸巴巴望向他,“恩人是大侠,施恩不妄报。我是真心崇拜您的,想和恩人结交,还望大侠赏光。”

    “冰山”见我态度“诚恳”,又是如此坚决,勉强点下头——实际上为了防止他“逃脱”,我早已死死抓住他的袖口。

    我如蒙天恩,立刻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拉着他往不远处的鹤月楼走去。记得来时的路上,听张鹤龄提过这鹤月楼是沧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

    果然,从进门那刻起,就感觉得到气派非凡。连服务水平都与众不同,周到得体不矫揉造作,我拉着“冰山”上二楼开了雅间。

    环顾一周,满意的点点头,吩咐小二上酒备菜,热情地斟了香茶递给“冰山”暖胃。

    不肖半刻,酒菜上全。我支走小二,又很狗腿地给他敬酒夹菜,自己都顾不上吃了,他则一副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可能我是真贱吧,偏偏认为这才是大侠应有的气度,就越发主动的为他服务。

    席间,我“八卦”的与他攀谈,当然处于我说他听的状态,哎,就是不知听进去多少。

    “那个,我叫张嫣,恩人怎么称呼?”

    “……”

    “我住在不远的兴济镇里,恩人是沧州人吗?”

    “……”

    “开春时我打算去江南,恩人是大侠肯定是游历四方的,不知曾否去过江南?”

    “……”

    “我听说江南很美,诗里都说‘江中绿雾起凉波,天上叠润巘红嵯峨。水风浦云生老竹,渚暝蒲帆如一幅。’你看,随便一首诗都写得这么美,听说那苏杭更是人间天堂呢!”

    “……”

    “恩人吃块‘芙蓉雪鸭’吧,听说是这里的招牌菜。”

    ……

    直到“冰山”再也忍受不了我的聒噪,淡淡扫了我一眼,我赶紧陪笑,知情识趣地埋首于饭菜间。总之,一顿饭下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那四个字——一无所知。

    我挫败地低下了头。第二次了,这是他第二次对我“毫无反应”,深深伤害了我。饭毕,“冰山”起身欲走,我忙叫来小二结帐。

    当我第四次翻遍全身时,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我居然没带银两!想起一直在张府当小姐,根本没消费的机会,带银子的习惯也跟着省了,真是死得心都有了。当着“冰山”的面,我可不想吃“霸王餐”啊,这脸啊真没皮了!

    正当我羞红了脸,想着如何解释,让小二和我去张府别院取钱时,“冰山”从袖子里掏出半两碎银子。小二接过,乐呵地退出去了。雅间里再次只剩下我和“冰山”两人,我窘迫到无地自容,低头解释,“那个,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最近都在当小姐,就忘记带了,不过,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末了,我确定的点点头。

    “不必了!”

    这是“冰山”进鹤月楼后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可内容实在是……唉!百感交集。

    我小声嘀咕:“那怎么好意思呢。”

    “不必了!”依旧是那三个字,冷淡得没有温度可言。

    “不行!”我也管不了吃人的嘴短,抗议道:“这是原则上的问题!说好我请就我请,你随我回别院,我加倍还你;要不告诉我住处,我明日一早送还给你。”

    “冰山”理都不理我,转身就走。我发挥了从月牙那儿学来的死缠烂打的工夫,索性抱住他的手臂,也不说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直勾勾盯着他不放。“冰山”扯了扯手臂,没拉动。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我今日便要离开沧州府。你若无法释怀,半个月后还来此地寻我便是。”

    “好,我们说定了,大侠是不能骗人的哦!拉钩,不,击掌为誓!”我认真地抬起右手,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冰山”面无表情地回视着我,最终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轻抬右手与我快速击了下。我心满意足地放开手,又笑颜如花地目送他离去。

    回到别院时,天已黑了。金氏和张鹤龄正焦急地等我回来,见我进门,张鹤龄马上迎了上来,“晗姐去哪了?我还担心你走失了呢,正想派下人去寻!”

    “哪能啊!”我轻松的笑笑,沧州城再大,也不过是沈阳的一个区大(当然是古代的沧州,现代的沈阳),一水横平竖直的街道,让我这个在现代就爱好于“轧马路”的人丢,是不是难了点?

    “回来就好。”金氏放心的笑笑。

    我关好门,简单说了遇见救命恩人,故此回来晚了。当然了,绝口没提忘记带钱这茬。金氏听我如是说,也不好责怪,嘱咐我早点休息。我也问了两人采购一事,两人皆说明日上午各店会把订货送来,我见自己没耽误正事,也安心的笑了。

    次日一早,各商铺果然把货品封好送来。我默默注视着众人结算银两、搬运货品,心中感叹,古人的信誉真是好到没话说!

    金氏和张鹤龄清点完毕,辰时一过,登车返回兴济镇。路上,张鹤龄问我为何不去见见沧州的朋友。“朋友?”我反问,转念想起了镖队的商客们。可那群人里我就和月牙熟,要是真去拜访她,经刘叔当日做媒,她娘恐怕真以为我看上了那小丫头了。于是淡淡地说:“有缘自会相见,何必专程拜访。”

    张鹤龄不置可否的笑笑,“晗姐果非凡人,那王捕头可是沧州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捕头?我想想,好象是那日为我送赏银的衙差之一,原来让我拜访他啊。我摇摇头,“不熟,还是算了。”张鹤龄不再多言,我也把头靠在马车篷壁上假寐。昨晚光惦记着与“冰山”的君子之约,心里美的压根睡不着觉。

    回到张府,金氏和张鹤龄指挥下人从马车上大包小包搬过东西。我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就先回东院了,却意外地遇到了韵婷。

    “不是在等我吧?小心变成‘望夫石’哦!”我一见韵婷翘首以待的模样就忍不住打趣。

    韵婷嗔了我一眼,“姐姐说话怎么如此不正经了?”

    “有吗?我一直这样啊。”我无辜的笑笑。

    “妹妹本是特意在此等候,不想姐姐见了面就欺负人。”

    “是我的不是了。”我亲切地挽上她的手臂,“不知妹妹急切盼我归来所为何事?”

    “妹妹是想听听姐姐一路上的见闻,姐姐也知妹妹很少出门的。”韵婷遗憾的说。

    我别有深意地答道:“冰天雪地能有什么见闻?一路平安就万事如意了。”

    “当真没有,一路无事?”韵婷追问,眼中闪过一缕失望。

    本就没事,我怎能添油加醋,装傻道:“是啊,倒是我遇见了恩人……”我岔开话题,把遇见“冰山”的事说了。韵婷陪我回到屋里,小坐片刻借口离开,我猜到她是去寻金氏的,也不阻止随她去了。

    年前几日,府中上下在忙碌中度过,其实从腊月二十三祭拜主宰吉凶祸福的“灶王爷”开始,就基本没人来东院找我。听说张峦回府了,只是疲于应付各处乡绅,连影子也没露过。我叹息着抚琴临帖打发时间——官大了也不好啊,应酬太多,太假。

    期间,韵婷来过两次,见我懒懒的猫在屋里,没说什么。我感慨着,同是过春节,古人过得实在太麻烦、太繁琐了!

    二十九那天,天生“多动症”的我无聊的独自在东院闲晃。晶莹的雪花不经意飘落在我长长的睫毛上,我眨眨眼,融化了那份清凉。抬头望去,漫天飞雪,纯白的飘零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上,美不胜收,一时间,我竟看得痴了。按照我在现代所学的地理知识,兴济镇位于河北南部,属于我国华北地区,又临近渤海湾,纵然下雪,也很少有声势浩大的鹅毛大雪。动情中,我不由回忆起家乡,东北的冬天银装素裹,纯净无暇。站在风雪中,只觉得可以与洁净无暇的曼妙自然融为一体,天地独我。

    我分不清身在何处,忘情地吟出《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哈哈,好词!嫣儿是在思念家乡吗?”

    寻声望去,张峦立在院口。调皮的雪片落在他的身上,北风微微吹起衣角,远远看去,似有几分仙风道骨。我笑着迎了上去,“干爹怎么得闲了,这几日不是在应付各府的客人吗?”

    张峦佯装微怒,“怎么,嫣儿不希望干爹得闲?”

    我撒娇地拉住他的外袍,“瞧干爹说的,哪有的事?我看您忙碌,想找您说会话都没机会,您倒先来寻我的不是了。”

    张峦见我这般黏人,开心的笑了。我把他请进屋,又让烟云备茶,亲自捧个小手炉递了过去。张峦满意的点点头,“刚才那词只听得一半,可有下阙?”

    我“嗯”了声,继续吟道:“‘江山如此多妖,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张峦满眼惊叹,“好一个‘还看今朝’!本以为老夫的小嫣儿是个江湖侠女,志在逍遥。如今看来,是老夫轻视了你,能吟出这般气势恢宏的词句,嫣儿的胸襟气魄绝不在男儿之下!”

    “干爹谬赞了!这词不是我做的。”

    “哦?那是何人之作?”

    我当场石化——自掘坟墓啊。难道告诉他,这是我们新中国的伟大领袖***在一九三六年建国前的大作?一时没了主意,只好用招牌傻笑缓解尴尬。张峦也不追究,别有深意的看着我,“鹤龄说得对,你真是个娘娘命,更该做个娘娘。”

    我一听,石化的脸上赫然出现几道黑线——我绝不会和别人分享爱情,分享老公。韵婷说得对,这种事可不能谦让。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起张峦的来意。

    张峦笑笑,“这几日繁忙,一直没空看你,今日得了时间就过来走走。这大冷天的,还住的惯吧?”

    “怎会不惯,干爹莫忘了我是在关外长大的,那里的冬天可比这儿寒冷许多呢!”只不过我们有空调、暖气、羽绒服……我在心里悄悄补充。

    张峦正容道:“嫣儿,以后少提自己在关外长大一事。你是汉人,是我大明子民,曾旅居关外,那里荒蛮苦寒,不算你的家乡。”

    我点点头,依稀记得张鹤龄不止一次和我提过这个问题。虽然离努尔哈赤出生还有个百八十年,但关外对明朝来说好象还是敏感。为了避免麻烦,我的“身世”是需要修改一下。

    张峦见我不语,别有所指地说:“你是我张峦之女,兴济镇就是你的家乡。他日寻得亲人也算有个交代。”

    我感激的笑笑,张峦果真对我体贴入微,“干爹放心,这兴济便是我的第二故乡。”

    “老夫也是偶然想起,你也不需太过介怀。”

    我笑着称好,陪张峦聊了几句,却因无意间的蹙眉,泄露了他不悦的心事,我猜他今日是来“减压”的。哎,家丑不可外扬,我怎么说都归类为“外人”。

    大年三十,注定繁忙的一天,贴门神、贴春联、贴“福”字、剪窗花、挂旗、蒸年糕、吃饺子、放鞭炮,对了,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守岁”。啊,听起来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做起来也挺烦人,不,是繁琐。

    入夜,张府红灯高挂,烛火通明。映着厚厚的积雪,交相辉映,如幻如真,冲淡了夜色的清冷孤寂。年夜饭与我想的差不多,遍布珍馐,丰盛豪华,让人觉得不知从何“下口”才不吃亏。席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饭后,我再次领教到了张府的财大气粗,张鹤龄竟然请众人去后院看戏。

    我素来对戏曲不感冒,当戏折子传到时,我看也没看就摆手传了回去。临开场,我带着烟云回东院取来了白天做好的点心,就是我在福兴楼里“改良”的那几种。礼数周全的双手献上,把张峦和金氏哄得合不拢嘴。韵婷直说没见我有这等手艺,怨我不早点亮出来。我赔笑,心中却不以为然,以前是被生活所迫,现在终于有机会摆脱伙夫的命运,没理由再往里钻吧。张鹤龄更是夸张,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年夜饭不该吃得太饱,如今美食当前是有心无力,逗得张峦差点喷茶。张延龄本就爱吃甜食,这会子根本腾不出嘴来发表意见,只顾着把小嘴塞得满满的。

    如此又闹了一会儿,台上“吱吱呀呀”的唱了起来。我听得脑仁直疼,见众人入了戏,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奈何烟云好象是奉命看着我的,我刚一动,她就凑过来问东问西。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又坐了回去。眼瞅着一出戏快唱完了,我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实在坐不住,就和烟云“申请”回去洗澡。烟云要跟我一起,我看出她对台上表演的留恋,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把她留下。

    我一个人溜回屋,初衷只是想躲避噪音,可回来后才发现真没什么可做的。练字画画,懒得自己磨墨;读书,竖版、繁体是很折磨人的;抚琴唱歌,那不是明目张胆和隔壁院PK呢吗?心中怀念电视、电脑、DVD……无奈真去小厨房烧水回来泡我的美肤花瓣澡。

    袅袅的白雾从水面飘起,氤氲朦胧,不知不觉间我在木桶中睡着了。梦中是妈妈成熟睿智的和蔼笑颜。我慢慢记起,这许多年的三十夜都是和妈妈两人过的,人虽少,但并不孤单。因为妈妈说过,有她的地方就有家……

    “妈,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大小姐,大小姐!您怎么睡着了?呀,这是……您,您哭了?”

    我下意思抚摩脸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湿润。“没事,做了个好梦罢了。”我主动安慰烟云,不想看到她担忧的双眼。

    “是吗?奴婢还以为怎么了。”烟云松了口气,把我扶出了浴桶,我一阵感伤,本以为那日为王爸爸、王妈妈哭泣是最后一次。没想到一个梦也能让我流泪,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收拾好心情,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戏呢?”

    烟云万般无奈地看着我,“大小姐,戏早就唱完了,老爷重重打赏后就吩咐他们回去了,奴婢是来寻您去看爆竹的。”

    “这么晚还放?”

    “是啊,子时刚至,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赶年兽的。”

    我点点头,暗骂一句“封建迷信”,不过想到在现代也是一样,三十晚上大半夜的家家都爱放鞭炮,便不再多言。

    到前院时,“噼里啪啦”的响起了爆竹声。我站在回廊上,不由想起王安石的《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人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可惜古代的爆竹种类少得可怜,礼花弹都是高级彩爆竹。不过当众人问我感想的时候,我还是一脸假笑的称赞着眼前“奇景炫丽”。

    如此又闹了一会,临近午夜一家人才返回屋里。先是吃了饺子,取个象征性的“喜庆团圆”和“吉祥如意”的好兆头。更岁交子一到,众人纷纷给张峦和金氏磕头拜年。我如愿收到两份大红包,金氏更是热情的亲自把我扶起,还把我留下一起“守岁”——以示恩宠。我一听要包宿,彻底崩溃了,忙信口胡沁,骗说家乡是各自在房间里“守岁”的。张峦和金氏最初反对,但看我讲得吐沫横飞,义正严词,只好随我去了。金氏特意嘱咐我准时参加祭祖。

    我只听得“领导”批准回房,满心欢喜。眼风一扫,正对上韵婷了然的笑容,我知瞒不过这个人精,就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带着烟云回房去了。

    拖着困乏的身子刚倒上床,烟云冲过来,作势要把我拉起。我半眯着眼睛,“烟云,你知道对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吗?”

    烟云被我没有任何前奏的飞来一问整蒙了,下意思摇摇头。

    “是美容!”我指指自己的脸蛋,“也就是这张脸,而美容最重要的就是睡眠,所以,千万不要打扰我。”

    烟云知道被我算计了,正恼着如何开口,我已摆手让她退下,“祭祖时再叫我吧!”转身朝床里睡去,还假装打了两个呼噜。烟云见我“睡着”,怏怏地退到了外间。

    我不知道古人是不是全这样,还是一个地方一个风俗,反正在张府过的这个年对我来说纯属遭罪。该见识的也见识过了,没啥大意思,我宁可去看多年不曾看过的央视春晚。当然,前提是能回现代。想着想着,抵不住睡意的猛烈袭击,沉沉睡去。

    五更一到,就被烟云强挖起来去祭祖。我睁着惺忪睡眼等烟云帮忙梳头,心中郁结,五更啊,寅时,又称平旦,黎明、日旦,是最后一更,交了五更,天才快亮。总之,就是很早很早那种。

    张府祠堂和古装电视剧里演的大致相同,香火缭绕,正前方是若干个牌位。供桌上早已摆放好了牛、羊、猪三牲,以及果品、酒水。我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列队”完毕:张峦独自站在最前面;第二排是张鹤龄、张延龄;第三排金氏、韵婷;再往后是各房各处的家丁丫鬟。我愣在门口,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到底韵婷机灵,看我别扭,体贴地拉我站在自己的旁边。我想想,自己也不能单起一排,就只能站这儿了。

    祭祖最重要的环节似乎就是上香,呆呆看着张峦一家挨个上香,却万万没想到张峦最后走到我身前,亲自递给我三支香——什么意思?让我去上香?可我只是个义女啊……脑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不敢冒昧接下。

    张峦道:“你是我张峦之女,又认了夫人金氏为母,早已是我张家的人了,上香亦是理所应该。切莫推辞,不要勿了吉时!”

    人在屋檐下,况且是厚爱,我也不能太矫情,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学着张峦的样子,走上前拜了三拜,依葫芦画瓢把香递给管家,让他插在香炉里。转身听到后面传来的议论,“拜了祖先就是入了族谱”、“是真正的大小姐,不是义女了”……张峦轻咳了两声,祠堂内才安静下来。我只当浑然未觉,重新跪回了原处。

    张峦走回到最前排,洋洋洒洒地念起了祭文。我无心去听,觉得和妈妈公司的年终总结一样废话居多。却是最后几句,让我恍悟自己又一次成为了焦点——原来张峦将认我之事写入了祭文。

    刹那间,汩汩暖流涌上心头。古人的家族观念很强,在族谱中添加人丁,是需族长首肯的大事。张峦身为族长,竟然在祭祖这样威严的仪式上再次认可我的身份,彻底帮我摆脱来历不明的尴尬。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管家高呼“三拜祖先”,结束了这次对我来说意义非常的祭祖。

    众人各自回房,我疲惫地爬上床补觉。刚闭上眼,烟云喜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小姐,真是恭喜你了!”是啊,没见谁认义女认到族谱里去,更没人会刻意焚香祷告。我强笑几声,打发她去外屋休息。不免觉得自己玩大发了,早知如此,随便说个地方啊,反正中国那么大,干嘛诚实的说自己在关外长大呢?算了,其实除了稍微对不起我那些没见过面的祖先,白白牺牲几个头外,倒也没造成恶劣影响。我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着,很快沉睡过去。

    这一觉没人打扰,直接睡到了下午。想着晚上还有家宴,懒散地起身打扮。

    果然,申时一过,就有小厮寻我去赴宴。请安后入席坐稳,韵婷笑吟吟地递来个精巧的雕花木盒,我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哇塞~竟然是支雕花金簪,纯金的说!